月色如霜,王允昭幾番措詞,還是沒有提及當年的舊事。慕容炎突然問:“阿左在哪裡?”
王允昭鬆了一口氣,說:“左將軍最近都在忙軍隊回防的事,此時應該在溫府纔是。”
慕容炎說:“如果這時候宣她入宮,會不會不好?”
王允昭微怔,說:“陛下這話老奴就不懂了,陛下是君主,什麼時候宣自己的臣子入宮,都沒有不好的。”
慕容炎點頭,說:“那你派人去吧。”
王允昭忙派了個小黃門去溫府宣旨,左蒼狼還在練功,得了這旨意,只得入宮。溫家上下不會有什麼意見——有意見又有什麼用呢?她雖然頂着溫家的名頭,然而總歸不是溫家的人。
慕容炎總是選在這些曖昧的時刻召她入宮,其實又何嘗不是對溫家人的提醒?
左蒼狼一路進了宮,午夜時分宣召武將入宮,一般都是有什麼緊急軍情。然而她幾番詢問,小黃門只道不知,什麼都不敢多說。
左蒼狼一路跟着小黃書來到書房,慕容炎正在批摺子。她跪下行禮:“主上,深夜傳詔可是有緊急軍情?”
王允昭十分有眼色地帶着所有宮人退下,慕容炎這才招招手:“過來。”
左蒼狼走到他身邊,慕容炎起身,突然傾身抱住她的腰,左蒼狼一驚,他又將她放在自己的龍椅上。左蒼狼待要起身,他卻蹲下來,先捏了捏她的小腿。左蒼狼小腿上還裹着藥紗,宮中太醫畢竟是比軍醫細緻得多。
慕容炎緩緩脫去她的鞋襪,說:“你這將軍倒是好,沒有上戰場便先受傷了。”
左蒼狼沒有說話,慕容炎捲起她的褲角,輕輕捏了捏她的足踝。左蒼狼面色通紅,幾番想要收回腳,慕容炎說:“嚴不嚴重?太醫怎麼說?”
左蒼狼抿脣:“蒙主上關心,太醫說只是皮外傷,不打緊。”
慕容炎這才起身,說:“那就好,自己留心些,這麼大的人了,你不照顧自己還能指望誰來照顧你?”
左蒼狼低下頭,說:“如果陛下沒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慕容炎起身,雙手撐着龍椅的扶手,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包圍其中:“怎麼你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嗎?”
他靠得太近,左蒼狼不由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說:“不……只是……只是姜姑娘如今就在宮中。屬下和陛下雖是君臣,但夜深人靜,共處一室,只怕若是傳到姜姑娘耳中,會……會引她誤會。”
“誤會?”慕容炎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的事,說:“即使傳到她耳中,也不是誤會。”
左蒼狼伸手抵住他胸口,阻止他再靠近。慕容炎就這麼安靜地看她,許久之後,說:“她不能一直這樣沒名沒份地住在宮裡,明日我會命宗正準備封后大典。”
左蒼狼垂下視線,說:“恭喜主上。”
慕容炎順了順她額際滑落的碎髮,說:“阿左,上次的事是我的錯。我可以安置身邊所有人,但不知該如何安置你。”他指腹滑過她側臉,她目光低垂,但忍住了淚,只是說:“屬下並不需要主上如何安置。待主上大婚之後,屬下想請旨爲國戍邊,此生若不得詔,永不返朝。”
慕容炎微微嘆氣,說:“在你眼裡,我便是這樣絕情的一個人嗎?阿左,母妃死的那一年,我還很小。但是那時候我便立下誓言,絕不會如同我父王一般對待我的女人。我不可能讓你永遠留在關外邊城,你明白嗎?”
左蒼狼深深吸氣,說:“微臣卻也不願橫亙在主上和姜姑娘之間。”這畢竟只是一段別人的千古佳話,她只是個路人甲。
慕容炎將她攬進懷裡,說:“讓我想一想,總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夜深了,你腿又傷着,就在南清宮歇息吧。”
左蒼狼領了旨,默默地穿好鞋襪,去往南清宮。
王允昭進來服侍慕容炎,很是意外。這樣的深夜,慕容炎召左蒼狼入宮。他以爲二人必然是要同宿了。誰知沒說幾句,左蒼狼倒是先走了。
慕容炎說:“方纔,我跟阿左說了準備立蘭兒爲後的事。”
王允昭心中一跳,笑說:“左將軍對陛下忠心不二,不惜親自潛入方城營救姜姑娘。對這事兒,想必是一力贊同的。”
慕容炎說:“她請旨遠調邊城。”王允昭微怔,慕容炎說:“想辦法,讓她改變主意。”
王允昭猶豫了一下,說:“陛下,依老奴看來,這也並無不妥啊。左將軍若是戍邊,大燕邊城安定。姜姑娘爲後,更顯出陛下用情至深,乃大信大義之人。爲何……”
慕容炎說:“王允昭,她今年才十七。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正是情竇初開的時節。她在孤身邊,當然真心不二。可若是孤身長留於邊城,到時候另有意中人,孤是準還是不準?”
王允昭怔住,突然一種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形——當初慕容炎酒後與左蒼狼一度*,是真的酒後亂性嗎?還是因爲他知道,其實一旦迎回姜碧蘭之後,左蒼狼無論如何不會再跟他有這一層關係?
他有一瞬的驚懼,然神色仍是一成不變的微笑,說:“陛下多心了,左將軍對陛下,不亞於陛下對姜姑娘。”
慕容炎說:“孤不可能讓她以溫氏家主、驃騎大將軍的身份,嫁給任何一個人。你懂嗎?”
王允昭躬下身子:“陛下的意思,老奴記下了。”
慕容炎點點頭,說:“去吧,你辦事,孤還是放心的。”
王允昭轉過身正要出去,腳步又停了停,其實內心不是沒有疑問的——慕容炎堅決反對左蒼狼遠離晉陽,會不會有哪怕一點點的私心,是不捨得?
可他沒有問,哪怕是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依然摸不清慕容炎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