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在嘀咕間,已經有人挑了帳簾進來。
一共是三個人,先前兩人一身盔甲,走起路來,那盔甲撞擊聲也是‘砰砰’作響。
那最後一人,卻只是如影子般跟在後面,抱着胸躲在陰影中,並不出聲。
青珞和秦痕卻在察覺到那人的氣息後,全身都戒備起來。青珞更是拼命的斂了自己的呼吸,將自己往陰影中藏的更深了些,只因爲那個人,他是陌離。
“就是這兩個人?”陌離的眼一掃過去,見是兩個害怕的不敢見人的兵,先前被那些將軍吵的這麼好,他才起了念頭來瞧瞧,如今一見,興趣便失了一大半,“兩位將軍,動手吧。”
秦痕不由一陣絕望,本來對着那些個軍中的人,他和青珞就沒什麼把握能夠逃脫,而如今又多了個陌離,就算他和青珞聯手,可邊上還有這兩個將軍級別的,這樣一來,肯定會驚動了顧司胤,那還不是玩完了。
他都能感覺身後的青珞的氣息在剎那間一凝。
而那兩個身穿盔甲的將軍已經拿着刀劍,一步步朝着兩人走來。
‘嚓嚓’兩聲,是刀劍舉起的聲音。
秦痕心中急跳,一隻手按在袖中,私藏在身上的匕首被他狠狠捏緊,連氣息都重了起來。
陰影中的陌離眼中霍地一亮,連身體都站直了起來。
‘噌’刀劍砍下去時受了阻力,一把長不及兩寸的匕首堪堪架住了那一刀一劍,架的吃力。
青珞無聲的嘆息,這些日子拼命僞裝的雲淡風輕的面具似乎都要因爲這一聲響而碎裂開來。
那兩位將軍見狀一驚,手上正要使力,陌離在一旁已經出聲,“且慢!”
慢慢的從陰影中現身,陌離微微眯起了眼,他有些看不清在陰影中的秦痕,只是面上有些疑惑道,“你那個姿勢,很像一個故人。”
那兩個將軍一聽,自然是將手中的刀劍移開了些,只是神情還是戒備的看着兩人。
秦痕臉色難看起來,恨恨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滿臉怒容,“認識個屁,我不認識你。”
陌離聽他出聲,倒是一怔,“你……是秦痕。”
秦痕不屑的從地上起身,費力的拍打着身上的碎屑,身子有意無意的遮去了青珞的身子。
“不是我還能有誰?”他看陌離沉着一張臉看向自己,火氣不由的冒了上來,“你以爲我願意啊,要不是不想惹麻煩,我還會呆在軍中,跟着你們這樣辛苦的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幫顧司胤打退了幾個刺客,又被你們當做逃兵抓,真是背死了。”
那兩個將軍見秦痕和陌離好像是熟人,相互點點頭,就退了出去。
陌離面無表情的聽他說完,隨即冷哼,“多此一舉,那些刺客根本不可能傷害到主子。”
秦痕往陰影中的青珞瞟去一眼,青珞卻明白他又在怪自己多管閒事了,只是她也明白這對於那個人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可……還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幫他。
“你怎麼會來這裡?”陌離揣摩着這兩個‘逃兵’怕是不好殺,就算沒有青珞的那一層在,主子也不可能殺秦痕。
說到這個,秦痕的臉色就沉了下來,“還不是爲了替我的好表妹完成最後的心願。”
陌離聽了,臉上終於多了些愧疚的表情,只是一瞬息的功夫,他又慢慢的恢復了原先的面無表情,“這事我會和主子去說,你打算如何?”
“誒,別,不要跟他說,一說他,一見到他,我心裡就來火。”秦痕忙按捺住滿心不止的心跳,臉上卻還要裝作跟司胤是八輩子都不想再見的樣子,一臉不耐煩,“我也只是圖個方便,只要到了黔北,我立馬走人。”
靜靜的看他一眼,陌離轉身要走,只是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讓秦痕的心又吊了起來。
“你到底走不走?要走就快走。”
“我讓他們給你安排個小營帳吧。”陌離定定的看他一眼,“還有,節哀順變。”
手在袖中捏的生疼,“還不快滾。”
輕嘆一聲,陌離眼光倏地一轉
,已經轉到那有些模糊的人影上,“這個是誰?”
心劇烈的一跳,像是要跳出了胸膛,秦痕儘量裝的不耐煩,“路上撿的,快要死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大俠愛救人你怎麼着?”
彷彿是對秦痕這樣衝的口氣有些受不了,陌離無語的看他一眼,轉身出了那堆滿了大米的糧帳。
直到確定他們已經走遠,秦痕纔敢小心的呼出一口濁氣來。
動了動手,他才發覺青珞已經好久再沒有過動靜,不由有些擔心的看過去,試探的喚她,“青珞!”
青珞的身子微微一震,抱着包袱的手指死死的扣在那骨灰罈的上沿,幾乎是要把手指摳進去,下脣一直都是死死的咬着,直到聽到他的叫喚,她才擡起頭來,衝他一笑,“這下好了,表哥不用再呆在這裡,可以有好營帳住了。”
秦痕氣哼哼的一把拉起她的手,“你這個鬼樣子有什麼好擔心的,連你自己都認不出來,還怕他認出,笑話,跟我走,我跟你說,好好的把他忘了,跟容岑好好的說會話,我就帶你去西域那邊遍尋名醫……”
青珞一直都是聽話的跟着他走,安靜的像個孩子,心中卻暖暖的。
陌離倒當真替他們安排了一個小營帳,還撥了個小兵過來,幫他們整理一下。
小兵膽子小的不行,剛見到青珞的時候,嚇的尖叫一聲。直抱着秦痕的胳膊不肯鬆手。
秦痕無奈的看她一眼,我就說吧,這個鬼樣子,誰還認的出來。
青珞怔怔的撫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衝小兵抱歉的笑笑,“對不住了。”
“對不住什麼了?”小兵手抓着秦痕的胳膊不肯放,像是覺得有人在旁邊了,算是壯了壯膽了,纔敢小聲的問道。
青珞一手抱着包袱,衝他眨眨眼,“長的這麼難看還出來嚇人啊!”
小兵愣了愣,忽然眉眼都笑了起來,抓抓腦袋,他憨笑一聲,“我,我叫小方。”
“我叫秦青,不過你最好叫我十五。”青珞微微一笑,清透的眸子裡波光粼粼,連那一張嚇人的臉也給遮去了少許怖色。
“我叫秦痕。”笑着將小方從自己手上扒拉下去,秦痕捏捏他臉,笑道,“不過你還是叫我初一好了。”
“你們兩個,一個初一一個十五的。”小方歪着腦袋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老老實實的替他們鋪好了牀,“我就在不遠處的營帳,如果有事可以大聲叫我。”
小方衝他們揮揮手,隨後蹦蹦跳跳的走了。
看着那帳簾重又被放了下來,營帳中只剩下他們兩個時,秦痕才重重的鬆了口氣。
“剛纔可真擔心陌離那傢伙啊。”
青珞看他一眼,小心的將骨灰罈放好,自己卻是盯着營帳中微弱的燭光發呆,“陌離不會想要顧司胤再和秦青珞有任何的關聯,任何會讓顧司胤想起秦青珞的人和事,能不見,他絕不會讓顧司胤見着。”
秦痕聞言重重的鬆了口氣。這幾天已是累極,難得有個地方能讓他好好睡一覺。
只是青珞卻還有話沒有說出口,陌離那個人,若顧司胤逼的緊了,卻還是會開口的,所以,絕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活着,清楚自己的下落。
身旁秦痕已經睡熟過去,晚上極寒,他身上的被子卻他胡亂的扒拉着,大半張已經滑下了身子,她輕嘆了聲,無奈的搖頭,走過去將那被子拉起,仔仔細細的替他蓋好。
驀地一陣極冷的風吹了進來,那放在營帳的燭光被那風吹的閃了幾閃,又‘噗’的一聲熄滅,只剩下幾縷裊裊上升的青煙,她倉皇轉身,卻自那飄飛的帳簾外,看見一個孤寂的人影揹着手仰頭看着那天際。
那蒼茫的雪色,幾乎要將一天一地都映的亮白。
一身銀白的盔甲,像是吸進了月的光芒,清清冷冷的,偏他整個人又是這麼的僵硬的站着,手上的一把扇子,在白雪下,青的逼人,一晃又一晃,毫無目的的搖着。
她怔怔的看着,直到那風過了,又將那帳簾吹的落了下來,遮去了她望向那
人的視線。
心口處炙熱的難受,心亦是急速的跳動着,微微側頭,纖細的手指已經慢慢的從頸上拉出來一塊玉佩,那玉佩已經有了一道極大的裂痕,尾部也有一個缺口。
手捏着那玉佩越捏越緊,她對着那道帳簾遮擋着的,再看不見的身影淡淡一笑,“我答應過你的,到死,也不會摘下來。”
青碧的眸中一派溫柔,“只是相見不如不見。”
不知陌離是怎麼跟司胤說的,這件事被很好的瞞了下來,而秦痕他們也並沒有什麼事。
倒是陌離常常一個人來找秦痕說說話,青珞起先常躲了開去,只是有一次迎面對上陌離,他卻根本是毫無表情的與她擦身而過,才讓她微微鬆了一口氣,至少,陌離沒有認出她來。
大軍駐紮在那高粱地已經過了一天,本是早早的就要開拔,誰曾想天又下起大雪來,阻了那去黔北的路。
黔北那邊李和派了副將過來引路,只秦痕無意中打聽到容岑已經由流放的犯人被李和破格提拔爲副將,而此次前來的副將中,就有沈容岑這個人。
秦痕自然是興高采烈的跑過去要告訴青珞,誰知找了許久都沒能找到,到營帳裡去看看,青珞當命根子一樣護着的包袱也不在。
恨恨的跺一跺腳,難道他這個小表妹臨發偷偷的跑了?
他不敢怎麼的讓人知道,只好抓着小方,兩個人借去拾柴的藉口,匆匆尋了開去。
離高粱地不遠,有一大片結了冰的湖,厚厚的一層,不知道已經結了多久。
青珞一個人,捧着月衣的骨灰,徘徊在那裡。
這裡天光雲闊,極是安適,又離黔北極近,或許,把孃的骨灰埋在這裡,以後自己死的時候還能選擇在這裡。
小心翼翼的在一株枯樹下,用心的挖着,手指被咚的通紅,她不住的呵氣取暖,等手指暖和了些,才用防身的匕首繼續挖着泥土。
她挖的很是仔細,一寸一寸都刨到深底,“娘,雖然這個地方或許會有些冷清,但這也只是冬天的時候。”對着那個漆黑的罈子微微一笑,她小心翼翼的將罈子放了下去,看了許久,終究還是狠心的放下了些土灑在上面,“可我找了這麼久,看了這麼多的地方,還是覺得這裡最適合我們母女倆,娘,你放心,我保證,這裡到了春天,一定會很漂亮,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娘……”
眼圈微微有些泛紅,她用手一點點將泥土掃落下去,一點點將月衣的骨灰掩埋下來。
“娘,我知道你是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可是他真的配不上你,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深深俯下了身子,她朝着埋骨灰的地方低笑着跪下磕頭。
娘,你等我……
深深磕完了頭,然後轉身離開。
這個地方寂靜的似乎只有她一個人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說的或許就是這樣一種境況。
只是她離開後不久,那結了冰的湖面卻在瞬息間發出‘咔嚓’的聲響,在湖中央的冰面突然崩裂。
從裡面飛掠而出一個全身溼透的人,藍袍墨發,眸中的水藍急劇盪漾,似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寬大的衣袍盡數溼漉漉的貼在他的身體,後頸處,有幾縷殷紅的血絲已經爬了起來。
司胤伏在地上,不住的喘着氣,那呼出的氣息,將那冰雪緩緩融化開來,慢慢的化成了水。
天際有一隻鷹飛過,他猛地仰頭,忽地低低笑出聲來,眼神瘋狂而又複雜。
“主子,主子……”陌離匆匆趕了過來,看到他那樣狼狽的趴在雪地上,不由慌亂的急掠過來,“怎麼了?”
司胤擡手製止他,慢慢的從地上起身,隨手將溼透的衣物整理一番,水藍中一點笑意,一點陰霾,“沈容岑到了?”
“是。”陌離忙從自己身上接下外披,披在他身上,“李和派了他和錢義過來,到時隨同大軍一同出發。”
朝他點點頭,司胤脣角驀地挑開一個弧度,沈容岑,這就是你要見的人,你不來見,那麼我替你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