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妃聽鄒皇后問都不問,便把自己的罪過一把攬過,再狠狠地扣到了明宗頭上,忍不住便感激地看了鄒皇后一眼。然後還是把話接了回去:“劉才人的顏色本來是這一撥兒小娘裡最好的一個,可就是這個性子有點太直。本宮和聖人言說再三,才留了下來。若劉才人對宮裡仍是這樣不滿,本宮倒是可以回明瞭聖人,即便不能再遣你回家,倒是可以賜給哪家親王做個側室的!”
那劉才人一聽,親王側室,和後宮才人,到底哪個更好聽,傻子都知道!委屈得直髮抖,眼淚汪汪地看向鄒皇后:“娘娘,婢妾沒說要出宮!”
不想出宮你折騰什麼?覺得現在的后妃都年老色衰好欺負了嗎?現在還敢回過頭來找我給你當擋箭牌,我看起來這麼軟弱可欺嗎?
鄒皇后的臉色就有些難看:“都不必說了。”
聽到這個聲音,殿中衆人俱是心下一凜。
鄒皇后很久沒有當衆發過脾氣,大家似乎都忘了這曾經是一個多麼易怒且掌有中宮權柄的人了!
鄒皇后的微笑已經蕩然無存,兩隻籠在袖中的玉手此刻也都伸了出來,但暫時還搭在一起。頓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清冷:“本宮知道,大家都曾是京城大家閨秀中的翹楚,多少都有些心高氣傲的資本。但心高氣傲也要有個限度,弄成傲上,就不妥當了。念各位剛入宮,本宮就不再多說。你們只要看着就好。”
話說到這裡,鄒皇后眼神一寒,雙手扶在了案几上,森然喝道:“來人,記:罰尚儀局兩名尚儀各半年俸祿,魏婕妤、文婕妤和劉才人的教導姑姑送去宮正司各領四十杖!魏、文、劉三人的生母,各賞女誡一套、女則一套!有司其他人等,着各自上官酌情處置,然後備案宮正司!”
這就是一則指責尚儀局選人不當;二則罰教導姑姑教導失敗;三則戒飭三人的母親教女無方!
文婕妤聽了,霍然擡頭,大聲道:“憑什麼……”
話未完,鄒皇后雙目一瞪,玉掌啪地一拍榻側憑几,斷喝道:“膽敢咆哮清寧宮,給本宮掌嘴!”
賢妃聽了,冷笑一聲,兩步便跨到文婕妤身前,細細的遠山眉一挑,媚態橫生又冷意十足:“頭一次衆妃朝後,便弄到這樣天怒人怨的,皇后娘娘,您可要保重身體!”
趙貴妃不知爲何,此刻也微微欠身:“皇后娘娘息怒。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您寬宥過這一回罷!”
你也來講情?!
哦哦!剛纔幾次新人發作,不都是你挑的麼?此刻當然也是要你來講,這纔是貴妃娘娘的做派嘛!
鄒皇后的怒火瞬間便熄了九成九。
“既然二位妃子都來請命,本宮便恕了這一遭。”說着,鄒皇后對着趙貴妃微微一笑,“說起來,採選是貴妃的首尾,本宮這算是吹毛求疵呢!還望貴妃不要記恨纔好!”然後又轉向賢妃:“賢妃也是,動不動就拿自己往前擋,有一日動了真格的,你可讓聖人怎麼樣呢?”
鄒皇后點了二妃一句後,又端然坐正,聲音中聽不出半絲情緒:“再一再二如何,再三再四怎樣,你們自己思量。本宮鳳旨已發,例不收回。若有想喊冤的,登聞鼓就在宮門外,本宮着宮正司親身送你們去!”
這個意思是說,前頭罰俸、板子、賜書,一樣不改;恕的,不過是文婕妤的掌嘴而已!
衆人的心氣頓時都怯了三分。
鄒皇后微微閉閉眼,輕輕扶一扶額角,道:“罷了,今兒就到這兒罷!咱們來日方長。賢妃回程時小心些,德妃幫本宮送她回去。”
一句都不再說,揮揮手,立刻趕人。
自始至終,德妃嘴角都噙着一絲笑意,一聲不吭,端端正正安然坐着,並無一絲不自在。此刻聞得此話,也沒有意外的神色,自若地站起,低頭應諾。賢妃冷哼一聲,公然道:“魏妹妹和文妹妹來本宮這裡坐坐罷!”說着,就想帶二人一同走。
二人都委屈得紅着眼圈兒,此刻巴不得到賢妃那裡哭訴一番,聽了這句話,立刻便要尾隨賢妃而去。
鄒皇后已經站了起來,聞言便看一眼花期,花期會意,立刻出聲道:“賢妃娘娘,未及一月,娘娘怎麼就耐不住性子呢?”
你還禁着足呢!別搞錯了!
德妃笑了一聲,輕輕一扶賢妃:“賢妃妹妹,皇后娘娘剛纔說了,來日方長,你急什麼?”賢妃一滯,只得回頭安撫似的看一眼魏、文二人,不情願地拂袖而去。
魏、文二人也便就草草衝鄒皇后的方向一拱手,照着賢妃的派頭也一拂袖,揚長而去。
崔婕妤與程才人在人羣中遙遙對視了一眼,又同時轉頭看了看不待衆人退去就轉身回了後殿的鄒皇后,均是低下頭,若有所思。
其餘被鄒皇后最後一番做作好生震懾了一下的衆新人,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滿臉苦澀的貴妃身後,也就低頭魚貫退出了清寧宮。
花期看着最後一個人的身影離開宮門,才疾步回到後殿,見採蘿正在幫鄒皇后淨面,禮服已經卸了,旁邊丹桂正在整理妝奩。花期喘口氣,待鄒皇后重新坐到梳妝鏡前,方上前道:“娘娘不曾真生氣罷?”
鄒皇后不以爲意,一邊歪歪頭打量銅鏡中自己的額頭,一邊伸手撫過鬢角,笑着說:“我生什麼氣?不是都在咱們的意料之中麼?”
花期便放心地笑一笑,又問:“娘娘剛纔又走神了,是爲什麼?”
鄒皇后取了桃木雕花的木梳一邊自己梳理長髮,一邊擰過身來,神情微微有些凝重:“你們發現了沒有?這次進宮的,沒有一家武將之女!”
丹桂低着頭,聞言不由手一顫。
鄒皇后仔細凝神看着丹桂,半晌,方緩緩地說:“這是不對的。後宮不能僅僅是文臣的天下。”
丹桂還不肯擡頭。
花期神色不明地看了丹桂一眼,轉頭示意採蘿,使眼色令她出去,自己也輕手輕腳地退出,掩門。
鄒皇后見二人退下,房門也輕輕闔上。方直言問道:“丹桂,太后有旨意麼?”
丹桂知道鄒皇后只留下自己是要說最關鍵的重話,便微微擡了擡頭,輕聲回話:“沒有。”
鄒皇后又進一步:“餘姑姑有背書麼?”
丹桂眼裡便微微發潮:“沒有。”
鄒皇后便輕輕笑了,直直地看着丹桂,逼她選邊:“那麼,是放手讓我施爲了?”
丹桂的淚終於沒忍住,一雙一對地掉了下來。
鄒皇后平靜地看着她,半晌,輕聲道:“丹桂,你來了,就回不去了。真的,不要再存萬一的心思。”
一向冷靜自持、足智多謀、當機立斷的丹桂,卻輕輕地哭出了聲,斷斷續續地嗚咽:“娘娘,您讓我再想想,我過不去自己那道坎……”
花期和採蘿回到自己的房間,採蘿便扭頭看向鄒皇后寢殿方向,口中嘟囔:“也不知道小娘怎麼這麼多話對丹桂說……”
花期有些漫不經心:“丹桂是娘娘的好幫手。”
採蘿驚異地轉回頭來看她,卻發現花期已經背過身去,歪倒在牀上,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