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和興慶宮都收到了鄒惠妃的話。
孫德福一臉無法抑制的激動,直接闖進宣政殿。明宗正在對着樑遇安發愁,不知道拿鄒家的那幾張奏摺怎麼辦。一見孫德福的臉色,一愣之下,驚喜問道:“可是惠妃開口了?”
孫德福看一眼樑遇安,欲言又止。
明宗趕忙一揮手:“不用避忌,快說!”
孫德福低聲快速回道:“鄒娘娘說了三句話。”
樑遇安兩眼放光地看着孫德福。
孫德福深深呼吸,低聲道:“一、鄒家不會再開口,聖人儘可以將所有的奏摺留中不發。”
明宗長出一口氣,眉開眼笑:“田田從來都是最不肯讓我爲難的那個人。”
孫德福看了明宗一眼:“二、廢后之後,鄒娘娘要復後。”
明宗頓時噎住,睜大了兩隻眼睛:“她還肯給我當皇后?!”
樑遇安剛剛被鄒惠妃的要求驚到,又被明宗的回答再打擊了一次!
怎麼着?合着你早就想讓人家重新給你當皇后?那你怎麼不早說?!
孫德福忍了心中盛大的歡喜,低聲笑道:“第三句是威脅,聖人要不要聽?”
明宗點頭不迭:“快說快說!”
孫德福低聲重複,一字一頓:“鄒娘娘說,這個大明宮,如果再讓她受委屈,她就要委屈委屈旁人了。”
明宗還不曾說話,樑遇安先情不自禁擊掌道:“說得好!果然不愧是能舞得起我阿兄寶劍的奇女子!”
明宗有些嫉妒似的看着他,半天,方道:“遇安,安寧最近可好?”
樑遇安脖子一僵,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身拊掌,灑然道:“皇兄,有沒有人說過,你愛起一個女子來,樣子與沈二很是相類啊?”
明宗一噎,想起現在坊間流傳的,以及自己親自跟沈邁驗證的,沈二對他家那個小妻子的言聽計從,臉上很是掛不住:“滾回你的翰林院!”
樑遇安呵呵大笑,大袖飄飄,搖搖擺擺地走了,邊走邊道:“有此奇女爲中宮,我大唐中興有望啊!大喜,大喜!”
明宗待他出了門,自己才哈地一聲震天介笑起來:“太好啦!太好啦!德福,趕緊的,擺駕興慶宮,咱們去找阿孃!挑吉日!”
孫德福的臉頓時笑成了一朵花:“老奴恭喜聖人,賀喜聖人,終於把鄒娘娘贏回來了!”
明宗雙手握拳,用力往空一揮:“她必須是朕的妻子!必須是!”
……
……
裘太后面無表情地看着清源郡夫人:“這是她的原話?”
清源郡夫人顯得沉靜了很多:“是,臣婦一字未易。”
裘太后點點頭,長長地出了口氣,疲憊地往後一靠,閉上眼,將頭放在了胡牀的板壁上,輕聲喃喃:“終於,像個真正的皇后了。”
餘姑姑在一旁,也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從無到有,漸漸擴大,輕輕地給裘太后捏着肩膀,輕聲道:“太后啊,您終於可以歇一歇啦!”
裘太后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睜開眼,撇嘴道:“哪兒那麼容易?在她肅清後宮之前,她要是能放過我,我輸給你一匹汗血寶馬!”
清源郡夫人頓時石化。
這是,這是,什麼節奏?!
裘太后竟然是在等着鄒惠妃自己提出來復後!?
餘姑姑和裘太后的表情和對話,都說明,她們倆對這件事壓根是早有打算,而且,都在眼巴巴地等着!
餘姑姑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深了三分:“這個我不跟您賭!鄒家這個厲害小娘子最會使喚人,我都被她調弄得團團亂轉。宮裡如今這樣亂七八糟的,她必定要使出各種手段花樣才能搞得定。依她的性子,不定怎麼打着興慶宮的旗號胡鬧呢!我自己都提心吊膽的,別最後替她背了最大的那個黑鍋!”
裘太后笑着看向清源郡夫人,打趣道:“清源,聽明白了吧?可不要怪我老太婆沒跟你事先說明啊!拿你當了問路的石頭了!”
清源郡夫人只有苦笑的份兒,想到鄒惠妃堅毅的臉龐,片刻便豁達地笑了:“這是臣婦的榮幸!不僅見識了鄒家大夫人的堅強,還見識了惠妃娘娘的果決。最重要的是,臣婦竟然能成爲太后局中的馬前卒,這可是最難得的經歷呢。我沈家跟鄒家這樣交好,想必他們也會慶幸,沒讓外人聽見那樣一番鋒芒畢露的真心話。”
餘姑姑有些好奇地伸了臉過去,仔細看了看清源郡夫人的表情,奇道:“清源似乎跟前些天不一樣了。”
裘太后聽了這話,也好奇地去看清源郡夫人。
清源郡夫人垂下了眼簾,低頭道:“清源太輕狂了。實在是不知道鄒娘娘曾經經歷過的事情竟然有那樣多,私下裡還常常自以爲能與娘娘比肩。這一次實在要多謝太后殿下栽培。不是太后殿下給了臣婦遊說太傅家的機會,臣婦怕是一輩子沒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淺薄。”
裘太后聽了,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咱們誰都不是那個最聰明的人。最聰明的人,從來都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存在。”
清源郡夫人想到鄒惠妃說到的“沈昭容纔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心中不由得暗暗點頭,恭敬地向裘太后欠身:“臣婦謝太后殿下教導。”
剛說到這裡,外頭有人高聲通傳:“聖人駕到!”
餘姑姑抿嘴一笑,道:“必是也得到了鄒娘娘想要復後的消息了!”
裘太后呵呵地笑起來,令清源郡夫人:“他來了,你不方便了,先去吧。以後宮裡交給鄒氏,我就閒下來了,你沒事就進宮來陪陪我。”
清源郡夫人忙起身施禮應諾,躬身退出。
外頭明宗已經顧不上裡頭還有外命婦這件事,一路小跑着進來,口中嚷道:“阿孃!過了上元哪天的日子最好?我馬上令人定做皇后的禮服!”
擦身而過,清源郡夫人忙向他行禮,明宗卻壓根眼角都沒瞥她一下子。
清源郡夫人身形一頓,起身時,看向明宗的背影,卻忍不住爲沈昭容悲哀了一下子:往後,帝后的感情好,最難過的,就是其他的妃嬪了。尤其是,沈昭容這種跟鄒娘娘感情還那樣好的妃嬪。
餘姑姑送了清源郡夫人出來,自然也看見了明宗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由得慈愛一笑,嗔道:“瞧瞧,當着人呢,還這樣隨意!”
清源郡夫人抿嘴一笑,知道餘姑姑在給明宗圓場,笑着道:“鄒家大夫人說的那句話,清源聽了十分慚愧。現在想來,鄒家的家訓倒是十分合聖人的性子。”
餘姑姑邊回想邊重複道:“做人,做好人,做真人——”然後笑了起來:“還真是。聖人登基之前,還真是一直都在這樣做。”
清源郡夫人輕輕慨嘆:“姻緣天定啊,今日信夫!”
餘姑姑顯見得是通體暢快,笑容也多起來,卻轉移了話題,笑道:“爲了答謝清源這一番奔波,老身倒有一個主意相酬,只是不知道清源有沒有膽量接下來。”
清源郡夫人微愣,看向餘姑姑,卻見這位追隨太后半生的女官眸中閃耀的,是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睿智,連忙笑了起來:“既是姑姑的賞,我得學我們家沈昭容,無論如何都得接下啊!”
餘姑姑搖頭笑眯了雙眼:“折死我了!我不過是個四品女官,太后的下人;你卻是三品的清源郡夫人,過不了幾日只怕便會升了正二品,我如何敢用一個‘賞’字?不過是個小主意罷了!”
清源郡夫人笑着拱手欠身:“姑姑請說。”
餘姑姑點點頭,微微靠近,輕聲笑道:“清源何不再走一趟鄒家,把這個中的情由都解釋清楚了?不然,鄒家和李唐的扣兒,該怎麼解好呢?”
解?!
解鈴還須繫鈴人麼?
清源郡夫人渾身一震。
終於點到沈邁私下裡將羽衛掌握的消息送給鄒家的事情了麼?
裘太后和餘姑姑都不是糊塗人,知道沈、鄒兩家的情誼無論如何阻隔不了,而自家的丈夫需要一個安定的後宅,所以,雖然前頭讓自己去做了這個惡人,後頭,卻又要讓自己去上門送這個人情。爲的,就是不讓自己對興慶宮心存怨恨。
但是,必要的敲打必須有。所以,去鄒家這件事,不等自己做,興慶宮又先一步提出來,不是爲了讓鄒家和自己領這個人情,而是在明明白白地說一句話:興慶宮,不是傻子。
餘姑姑看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經想到,不由輕輕點頭,心中暗贊:沈家真是一家子聰明人。
清源郡夫人看着餘姑姑淡下來的笑容,心驚膽戰,忙陪笑道:“姑姑果然心疼清源。我沈家與鄒家如今怕是也有些心結,我不去解,誰去解?我們家三個人,拙夫魯莽,昭容又單純,說不得,怕只有我還有些笨口舌,如今再去播弄這最後一回,以後可再也不敢人前獻醜了呢!”
餘姑姑的笑容重又盛起來:“清源是個通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