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處光陰容易過,忽忽已近端午。
一個多月,明宗並不像外界猜測的那樣盡閱春色,反而只是蜻蜓點水一般,僅僅召了三四個新人,就連最後入宮的兩位二品嬪位,都不曾動得。
鄒皇后很明白明宗心裡還在彆扭朝臣的虎視,更加確定了這位當今萬歲皇帝陛下,非常驕傲,非常記仇,非常吃軟不吃硬。
這就好辦了啊!
鄒皇后很高興日子可以這樣慢慢過,讓自己慢慢地在皇帝面前展現自己的好,慢慢地研究怎麼對付貴妃德妃賢妃,慢慢地琢磨怎麼籠絡內侍省、殿中省,慢慢地觀察怎麼滲入六局二十四司,慢慢地試探怎麼與宮裡新進來的這十一名心高氣傲的大小姐相處。
不錯,新進宮的十一新人,從昭儀到才人,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主兒!
想到這裡鄒皇后就頭疼。
她們怎麼就不能像內侍省那樣,一來一往,有來有往,讓人情和交情慢慢地流動起來,那樣多好啊!
這羣小娘,現在就開始拉幫結派,打壓異己,手段雖然稚嫩,可論起言語攀扯、涕泣笑罵,半點不輸前朝的大臣們!
這不,前幾日問安時,竟然不約而同擠兌鄒皇后,直說進宮將近一月,倒是三夫人常常閒談賞賜,皇后娘娘與她們年齡更近一些,卻一分想要衆人親近的意思都沒有。大家囿於規矩不敢打擾皇后是大家守規矩,可皇后娘娘真的一個都不召見大家,就是皇后娘娘過於清高了云云。話雖然沒有說得這樣直白,但就連崔婕妤等人都對鄒皇后這樣疏遠衆人頗有微詞。
鄒皇后被她們鬧得頭大不已。
誰又不傻?怎會甘心做獨夫?自己如何不想拉攏些臂助?奈何自己這個皇后窮啊!
偌大的皇宮,看似是自己當家,然一切都是裘太后在緊緊盯着,自己就算已經開始管賬目,但就像是個拿鑰匙的丫頭,做不了主啊!若是逢着節日,倒好,藉機直接在賬冊上勾點,某物賞某人;可若是尋常日月,但凡自己想要拿些什麼出來,天爺我佛,六局那些傢伙,能當時便拿着冊子巴巴去長慶殿請太后的旨……
說出來鄒皇后只想捂着臉痛哭一場!
自家就是個窮人啊!
偏裘太后不知是不是裘釧事件的那口氣還沒完全出盡,眼看着她過這種日子,就是不肯鬆口,好像看着她這樣窘迫,自己就能開心得多吃半碗飯似的。
鄒皇后便悄悄抱怨給採蘿:“我都窮得要賞舊衣服給她們了!”
採蘿也發愁,兩道黑黑的眉毛漂亮地皺到一起:“誰說不是呢!咱們還得過日子呢,總不成說都給了她們,咱們自己喝西北風吧?”
鄒皇后瞎琢磨着,拿筆在紙上亂寫。
正在這時,橫翠在殿外高聲通傳:“沈昭容請見!”
鄒皇后一愣,她怎麼來了?
採蘿忙悄悄在鄒皇后耳邊道:“大夫人前日的話!”
鄒皇后會意過來。
鄒家大夫人萬氏曾經帶話給鄒皇后,讓她看顧沈家,是以鄒皇后後來特意選了沈戎入宮。不過爲了避嫌,沈戎入宮後僅僅和裘釧一起與鄒皇后在太后那裡見過一回,之後就沒再來往。
前日萬氏繞了個彎,讓人遞了條消息進來:新晉冠軍大將軍沈邁已經順利就任羽林衛副總管。這麼大的恩典,沈家千應該萬應該來給鄒皇后道個謝。所以,沈戎走這一趟,順理成章。
然,沈昭容其實並不爲這個來。
沈戎的家曾經非常簡單:阿爺、阿孃、自己。
後來忽然有一天,阿孃病倒,不到半年就去世。然後自己就跟着阿爺去了軍前,又不到一年,就去了大伯家。大伯家很多很多人,大伯母不僅要管堂兄堂弟堂姐堂妹,還要管兩個姨娘兩個通房。天天亂七八糟的。
沈戎覺得很煩很煩。
後來阿爺回來了,自己又回到家。
但家裡沒有了阿孃,一切都不一樣了。就算自己天天跟着阿爺到處去瘋跑去玩鬧,晚上入睡時,也一樣會覺得房間越來越冷,被子越來越寒。
大伯母后來再接了自己去家裡,就嘆口氣,抱着沈戎掉淚:“可憐的孩子,苦日子在後頭呢!”
大伯和阿爺大吵了一架。大伯甚至痛打了阿爺一頓。可阿爺還是不同意。
不同意自己進宮。
沈戎知道自己要進宮時,很平靜。
甚至很高興。
自己走了,阿爺就能過正常的日子了吧?續絃,哪怕是納妾呢!不然,阿爺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家裡多一個女人對着自己指手劃腳。阿爺說,他只是戎戎一個人的阿爺,只是戎戎阿孃一個人的丈夫。
但是阿爺多年輕啊,還不到四十歲!阿爺打仗打多了,身上新傷疊舊傷。一到了颳風下雨,渾身痠痛,難熬得日日爛醉。可身邊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而且,自己是個女娃。
女娃沒什麼不好。但女娃沒有兄弟就不好了。
沈邁這一支,如果再這樣執拗下去,就要絕嗣了。
沈戎就這樣默許了大伯和大伯母讓自己入宮的決定。
鄒皇后的鳳旨趁着沈邁不在家的時候來宣,而自己“恰好”一個人在家中“繡花”。所以,自己正好接到了旨意,正好可以馬上入宮。沒有人攔着。因爲大家都“不在”。
沈戎給沈邁留了封信,信里豪言壯語:阿爺,你趕緊續絃!否則,你等你女兒給你賜婚好了!
沈邁後來偷偷着人帶了兩個字的回話給她:放屁!
但是,沈戎在鄒皇后身邊看到了採蘿。
美麗的採蘿,開朗的採蘿,爽快的採蘿,一笑就會雙目彎彎,一怒就會顯得眉眼似刀,一嗔就會癟起櫻脣,一喜就會笑逐顏開。採蘿的美好,在一衆爭奇鬥豔中毫不顯眼。可以說,大家都只記得,鄒皇后身邊有個炮仗似的貼心侍女,一刻都不願意離開。
但沈戎看到採蘿時,如五雷轟頂,如晴天霹靂。
當時沈戎只覺得眼冒金星,然後是眼前一黑,接着就頭暈目眩,最後險些失聲痛哭。就在裘太后面前,新晉昭容沈戎沈氏,失儀了。
還好,鄒皇后爲她遮掩:“野慣了,換個身份見您,就傻成了這樣。”
還好,裘太后看着一樣呆呆不知道怎麼稱呼自己的裘釧,只是呵呵地笑,並沒有責備。還一手攜了一個拉到懷裡,點着腦門笑話二人:“傻樣!武將家出來的小娘要都這德行,哀家還真不該就這樣放你們入宮!”又責備鄒皇后:“都怪你!心內一點成算都沒有,忽剌巴地便把人弄進來,弄進來又不好好管!白放着讓她們現眼!還不趕緊的,一人給派個教導姑姑,教教宮裡的規矩——不然以後等着吃大虧罷!”
還好,自己很快反應過來,馬上換了臉紅耳赤的羞愧模樣。
大伯母教了沈戎兩年,好歹教會了她掩藏情緒。
接着,沈戎就如同在火上煎一般,熬了一個月。
終於,阿爺的事情順利落定。跟着進宮的貼身侍女流光悄悄說了一句:“可以去見皇后了!”沈戎拔腿便往清寧宮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