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館的路上,我和唐蒙都沒有說話。
午飯後,唐蒙和我並排坐在客館大廳上。唐蒙端着茶,右手輕扶着茶碗蓋,低着頭,默默地沉思。早上我用過的長劍,藏在劍鞘裡,斜倚在他左臂彎裡。
我一直盯着他。因爲自從大殿回來後,他就一直這麼坐着。就連吃飯,也是叫張牧把飯菜端到他身邊的桌上來。從我們長安出發南下,我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終於,我忍不住把這壓死人的沉默打破了:“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唐蒙擡起頭看我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我轉眼望向屋外,望着藍天白雲,望着庭院裡來來往往的武士,自言自語地說:“這麼美好的土地——爲什麼會有人破壞這兒的安寧?竹冠王,他真不知道那些小黑人?”
突然,唐蒙接過去道:“不,他知道。他還不完全信任我們。”
我詫異地望着他。他接下去道:“小樓校尉,你回想一下就明白了。我們來到牂柯國以前,他們就說過,國中有事,不方便接待。但我們來以後知道,並沒有其他事情。所以,他們早知道會發生小黑人的事!而今天,竹冠王的話並沒有說完——他仍然不想我們牽連到這事之中——即便在你遇上小黑人,救了深深公主之後!”
我正想回話,忽聽外面一陣喧鬧。我和唐蒙剛站起來,王闢甲已經到了門口:“兩位大人,竹冠王派人來了。”
我和唐蒙忙迎出去,卻見一大羣人走進來,領頭的,是大祭祀竹狐愚,和太子竹剛。後面跟着十幾個山民,擡着一個個箱子。
唐蒙忙拱手相迎。狐愚也拱手道:“唐將軍,樓校尉,奉我王令諭,我們是專程來感謝樓校尉今早對我們深深公主的救命恩情,特備了薄禮,請笑納。”
我連忙道:“各位太過客氣,小事一樁,何需如此!”
談笑間,主賓攜手進入大廳。唐蒙和狐愚寒喧着,竹剛太子卻並不落座,而是徑直走到我身畔,低聲道:“樓校尉,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不知可以嗎?”
我當然答可以。於是我倆離開大廳,到客館後院散起步來。
後院是個寧靜清麗的小園,四下種滿了奇花異卉,花叢中一條石輔的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東北角的一座池塘。池沼中,荷花正煦麗地開放,一羣羣金魚在花腳下穿梭。池塘上,一座飛橋直通南北。在橋的正中央,有一座小亭,亭中擺着石桌石凳。
我和竹剛並排走到石亭中。一路上,他都默默地低着頭,皺着眉,只顧緩緩地走着,卻一聲不吭,似乎在考慮一個巨大的問題,而不知該如何表述。
來到石亭裡,竹剛太子將雙手撐在亭子護欄上,眼睛直盯着池中的荷花,仍然不說話。他不說,我也只好盯着他的背影,不知該如何說起。
就這樣沉默了足有一刻鐘,竹剛太子終於說話了:“樓校尉,謝謝你早上救了我妹妹。”
我淡然一笑:“小事不足掛齒……”
竹剛太子卻打斷了我的話:“不,你不知道。深深是我最愛的妹妹,她的安危,我是永遠縈繫在心的。”他赧然一笑,轉過頭來:“你不知道,我竹氏王族向來人丁不薄,但我父王只生了我們兩兄妹,從小,我們就有很好的感情。而且……你不知道……”他突然轉過身,望向東面遙遠的山峰。
我也隨着望向灰茫茫的東山,不禁說:“東山里的怪物,爲什麼會威脅深深公主呢?”
竹剛太子半響沒有說話,卻突然道:“不,東山里不只有怪物,還有……”語音又戛然而止,同時他臉上浮現出一種神情,一種驚恐的神情,就如警覺的獵犬感覺到巨大的恐懼一般。然後,又喃喃說道:“不,不行,什麼危險也不能威脅我的妹妹,不能威脅我的家人……不能!”邊說,扶着護攔的手上,冒出了一股股粗大的青筋。
我再次忍不住要解開心中的迷惑:“太子殿下,倒底是什麼東西,在威脅着牂柯國的安全,讓你們如此,如此緊張?那東山里的小黑人,倒底又是怎麼會事?”
竹剛太子依舊沉默,卻突然問了我一個我從未想到的問題:“竹林,曾經找過你嗎?”
我詫異了:“竹林?”
“對,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精瘦桔乾的人,常戴着一頂竹葉冠,手中拿着青竹蛇形杖。說起來,他是我的堂叔。”
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我和王闢甲及另兩個武士一起到街上去,在王宮左側是遇上了這麼一個人。“見過。”
竹剛太子霍然回身:“他對你說什麼了?”
我一邊回憶,一邊回答:“他,對我們很不友好。他說,牂柯國不歡迎我們,我們應該馬上南下,不能停留。當時我向他解釋。很奇怪,他不聽我的解釋,而說,要我們不可以支持什麼叛國賊,不應該把禮物交給什麼不孝之人,還說神是不會保佑我們的。我沒有理他,叫着我的人,走開了。”
竹剛太子臉色鐵青:“這個人!樓校尉,你不可以聽他胡說。”忽又很急切地道:“樓校尉,您是可以幫助我們的,是嗎?”
我連忙答道:“當然,我們到了牂柯國,您就是我的朋友。爲朋友,我會兩肋插刀的!但是,我想我必須知道事實的全部,才……”
話音未落,街上忽然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喧譁,然後就聽到了張牧的聲音:“太子殿下,竹冠王殿下急召!東山里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