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入門便是曲折的遊廊,兩旁皆是依依青柳,遊廊的盡頭是一片梅林,林中有一涼亭,亭內設有一桌四凳。四周環繞的牡丹正開得如火如荼,可見其間一條鵝卵石點綴的小徑迂迴至後院好一番美景!
彩兒扶着她緩緩步入亭中,陸寶茵彎下腰折了一朵正豔的牡丹捏在手裡細細把玩。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這一刻陸寶茵似乎也明白了陸崇明有多愛白秋蓮的,這一簇簇的牡丹定是陸崇明精心挑選贈與白氏的禮物!名和公主貴爲主母能同意把牡丹種在妾室的亭院中,這是什麼意思便顯而易見了。
喜歡一個人最直白的表現不就是把世間所有能與其相配的美物都捧到她面前嗎?
彩兒見陸寶茵陷入了沉思以爲她是觸景傷情,嘆息道:“夫人生前很是珍愛這些花草,夫人離世後,得以您的悉心照料它們才能開得這麼絢麗。”
只見陸寶茵依舊低着頭,眼裡沒有焦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要說以前的陸寶茵也甚是好看,但她常年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放在人堆裡並不起眼。
可如今的她青絲挽起,成蝴蝶髻,斜插一隻芙蓉流蘇銀釵。眉眼低垂之間,幽暗的眸子裡透出一絲冰冷,她就靜靜的站在那裡,抿脣一笑,竟逼得眼前的牡丹都黯然失色。彩兒看得傻了眼全然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
“如今就剩些牡丹和母親念想了,興許父親都忘了這裡還有一片好看的牡丹……”
陸寶茵悠悠的說着,嘆息一聲道:“唉……若是父親也能前來觀賞……”
彩兒心一橫壯着膽子說:“彩兒這就去請老爺過來賞花!”
陸寶茵看着彩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小愧疚,不過她也是沒法子,要是把自己的計劃對彩兒全盤托出非得被她搞砸不可。
於是陸寶茵裝得很是開心的笑道:“真的?快別騙我了,我都知道,父親是不會來的……”
眼看着那雙漂亮的眸子升起的一點點光亮快速的黯淡下去,彩兒心疼地急忙擺手。
“不會……不會的!讓彩兒想想……恩……”
陸寶茵失笑,怎麼感覺像在哄小孩兒?其實不怪她會這麼想,只是她還沒意識到這個身體的主人本就還是個孩童。
陸寶茵知道,彩兒要是能想出辦法,自己之前也不會過得那麼幸苦了。她需要自救,所以陸寶茵也鼓着腮幫子假裝和彩兒一起想法子,試探道:“彩兒,你說父親現在會在做些什麼呢?”
彩兒想了想回答道:“嗯……老爺下了早朝就直接去了書房一直沒出來,許是在書房和朝中要臣商量國事吧,聽說這大漠人又不安生了,幾次在邊境同官兵起了衝突,就唯恐大漠來犯,邊境無人鎮守得住啊!”
陸寶茵驚訝道:“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彩兒卻嘿嘿一笑,柔聲說:“老爺身邊的丫鬟香沉跟我是同鄉,我聽她說的。”
陸寶茵心想,這老頭是想率兵打仗不成?
也是,這麼好的機會陸崇明自然不會放過,只有起了戰事,陸家纔會被重用啊。不過這些跟她並沒有什麼關係,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陸崇明重視她這個女兒才行,這樣她才能在陸家站穩腳跟。
陸寶茵噢了一聲裝着不經意的道:“哎,我天資愚笨,更是女子,無法替父親排憂解難,換了大哥二哥就不同了,他們,一定有法子。彩兒,由他們去請父親,父親一定會欣然同意的吧………”
彩兒想到了什麼似得猛的一拍手,“可以……也許可以………”
彩兒伏下身在陸寶茵耳邊輕聲說些什麼…………一陣清風拂過,小姑娘的一雙眼睛裡寫滿了笑意,就像夜空中皎潔的弦月。這個小丫頭還不算太笨……
只是光靠這樣還不行,還得下點猛藥。
陸崇明的書房寬敞明亮,中間擺放着一張梨花大理石的八仙桌,桌上文房四寶排放整齊,一張素箋平鋪案上,上面繪着一副水墨駿馬圖,筆法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旁邊有一黑漆蓮花邊水缸,一兩朵粉色睡蓮平臥水面。
西牆上掛着王羲之的墨寶,和一把關公偃月刀。東面是紅木書架,書籍字帖整齊排放。牆邊
開了一扇鏤空百花窗。窗下放有一張正方的矮桌,黑玉冷暖棋盤上黑白兩子正在相互廝殺。
一個華衣少年手捏黑子,一子落下,大局已定。陽光透過窗口灑在那人臉上更顯雍容華貴,嘴角微微翹起,連帶着那夜海般深邃的眼睛也彎成了月牙。
“舅舅,軒兒又小勝了一局。”
陸崇明看着棋盤上,黑子已佔據棋盤半壁江山,一顆白子在手裡揉捏了許久。
“看來這棋是下不了了,臣已經老了啊,皇上心思細膩佈局精奇,這棋藝早在微臣之上啊!”
何軒哈哈一笑拿了一碗上好的毛尖茶湯遞給陸崇明,陸崇明趕緊接上 。
“舅舅這是哪裡的話,舅舅可是我大名的司空大將軍,是開國功臣。如今的大漠虎視眈眈,朕還需要舅舅替我看好這錦繡河山,替大名的百姓打一個太平的天下,怎麼能老呢?”
陸崇明面色一喜,連忙跪下,“臣!定不負聖望!”
何軒眯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面上卻是一臉真誠:“舅舅見外了,快快起來,這裡又沒外人……”
話音剛落,一個丫鬟推門而入,一眼瞧見自家老爺跪在地上,趕緊慌忙的低下頭去。
陸崇明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趕緊起身,要說這朝堂之上行君臣之禮是理所應當,但這私底下自己畢竟還是這毛頭小子的親舅舅!被下人撞見了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陸崇明心裡恨不得把這不長眼的東西拖出打死,又礙於何軒在這裡不敢發作只能冷冷道:“不是說了沒我的允許誰不準進來麼?”
那小丫頭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老爺,是四小姐的丫鬟帶話說二少爺想請老爺移步去青書苑一趟,說是四小姐那裡的牡丹開得正豔………”
丫頭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小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陸崇明臉上陰晴不定,暗想這個小子又再搞什麼鬼?心中不悅,大手一揮:“知道了,晚點我再過去。”
那丫頭一咬牙又補了一句,“二少爺說他先行過去了,奴婢這就退下。”
何軒看着那慌忙離去的丫鬟心中暗爽,這次還不憋死你,讓你在朝堂上跟我擺架子!
陸崇明強壓下不喜,陪笑道:“臣有事不能陪皇上了,還望皇上見諒。”
何軒卻是搖頭,“朕也有些時日沒見過表弟了,就同舅舅一起去賞賞那牡丹,朕好厚着臉皮在舅舅家蹭頓飯吃啊!”
說完擡起腿就往外走,陸崇明本來還想說點什麼,見人已經離去只好作罷。
彩兒離去後陸寶茵一個人坐在亭子裡斜着身子閉目養神,她這個身體太虛弱了,不過是坐了一小會兒竟犯起了困。
但時現在還不能入睡,一場大賭局還等着陸寶茵呢。
時間靜靜的流逝,陸寶茵終於聽見了她想聽到的聲音。於是眯了眯眼睛,收起眼底的興奮,起身將懷裡的東西掏出來,握在手心裡一點一點的摩擦着。
未見人便先聞其聲……
“呵呵,四妹差人來請我賞花?這個破院子能有何特別之物,依我看四妹定是想我了纔是”
陸寶茵輕輕擡眼,只見一位男子領着一羣書童丫鬟正朝自己緩緩走來,那人頭束紫色寶石發冠,着一件珊瑚色的大袍子,藍色百鳥圖腰帶間垂掛着
一條白玉流蘇,腳踩青花銀邊小靴。
這樣一身華服襯得那張臉越發俊俏迷人,媚眼含春,似是一位多情公子。眉間的一顆紅痣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格外顯眼。兩人相遇,皆是美人。
“這人便是陸超元?嗯……果然是一條披着人皮的狗!”
陸寶茵眯起眼睛心中暗罵着,可這臉上卻笑得格外天真浪漫,俯身道:“二哥,四妹的院子可藏着寶貝呢,再說清書院是四姨娘住的地方,怎麼就是破院子了?”
陸超元一副見鬼的表情杵在那裡,眼睛不由的打量着陸寶茵,這野東西怎敢如此同他說話?要是換了從前,就是讓陸寶茵瞧他一眼,都是不敢的。
這個下作的賤人怎麼能跟他相提並論呢?
自己可是嫡子,像陸寶茵這樣卑賤之人就應該老老實實的被他踩在腳底下。只是今天的陸寶茵讓他覺得跟往常不同,未施粉黛也是光彩奪目,十分耀眼。
他倒不知陸寶茵還有這般渾然天成的氣質。這樣看着心底卻生起一絲異樣,但面上很便快恢復常色。
再不同那也只是我腳下的螻蟻,任我揉捏之物!
“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原來四妹不是個結巴啊,你看你以前說話磕磕巴巴的害得二哥都誤會了。哦,對了,不知四妹的傷可痊癒了了?你說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呢!”
陸寶茵聽到陸超元提起她的傷,心中刺痛,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卻很快將眼裡的厲色就化爲一汪黑漆。再擡眼時便什麼都瞧不見了。
陸寶茵笑着,“寶茵謝謝二哥的關心!這不,我一痊癒就差人請二哥過來了……噢,寶茵以前倒不知道二哥喜後宅之事,早知道,一定讓二哥來多坐坐……也別可惜了這遍地的牡丹呀!”
是呀,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就喜歡和女子打堆兒呢,也不怕沾了一身脂粉成了娘娘腔!
陸寶茵分明是這個意思,可陸超元卻沒聽出味兒來。這樣說着,又用力地揉搓着手心裡的東西,接着說到。
“只是不想二哥帶着這麼多人,四妹這裡地方小怕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陸超元打斷了,他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道:“四小姐說了,大家站着累,都坐吧。四小姐呀……這是心疼你們呢。”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聽得陸寶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衆人擡眼一看,亭子裡就四個石凳,少爺都在邊上站着呢,誰都不敢動。丫頭們面面相覷。
“麗梅,夏荷,秋菊,你們三個都過來坐,這都是四小姐吩咐的,不會怪罪你們。她最是心善!”
陸寶茵沒差點笑了出聲,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要是可以,陸寶茵真想親自確認下那張臉皮是不是真的。
見沒人敢動,陸超遠直接拉了三個丫頭一屁股坐下,一臉玩味的笑着,也不顧衆人的眼光調戲起了丫鬟,“夏荷你最近皮膚越來越好了,是不是用了本少爺送給你的芙蓉膏?”
夏荷面上羞得通紅,膽子也大了起來,小臉越埋越低,居然把頭埋進了陸超元懷裡。
這三個丫頭都是陸超遠身邊的一等丫鬟,平日裡橫行霸道慣了,連大小姐都不輕易責罰她們,一個不受重視的小姐又算得了什麼呢?
陸寶茵心裡暗自替陸崇明感到惋惜,怎麼就生了個這麼愚蠢的兒子?這樣想着,手輕輕一擡。
手裡的東西被搓得溫熱,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沁人心脾。陸超遠明顯是聞到了,擡頭嗯了一聲,一眼瞟到了陸寶茵正在往身後藏東西。
人都是這樣,你越是藏起來他就越有興趣。
果然陸超元站起來一把奪過她手中之物,“喲?這不是香包麼!,瞧瞧這牡丹秀得可真漂亮……跟二哥說說你想送給誰啊?要不我替你送了哈哈………”
幾個丫頭面露鄙夷之色紛紛掩面笑着。
陸超遠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那副嘴臉看得陸寶茵直噁心。強壓下胃裡的翻騰。面上,焦急地喊道:“二哥快還給我……”說完還踮起腳伸出手去搶那個香包。
陸超遠卻一把推開陸寶茵,一臉嫌棄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別碰我,看見你就噁心,你想要,自己撿好了。”
陸超元當着所有人的面兒把香包丟在了地上,陸寶茵自然是蹲下去撿。
幾個丫鬟看到這一幕又是偷笑,“果然是個賤皮子,還真去撿呀……”
“就是,髒死了給我都不要……”說完夏荷拿手在身上蹭了蹭,像是自己剛剛碰到過一樣。
陸超元見陸寶茵要拿起香包,一隻腳狠狠的踩了上去,這狠勁兒怕是骨頭都要被踩碎了。陸寶茵吃痛,卻也一聲也不吭。
陸超元腳上一點一點使力,臉上的表情更是因爲興奮變得極度扭曲,他就喜歡看別人痛苦的表情,全身的細胞都在歡呼、跳躍。
“怎麼?不疼麼?以前我推你一下就喊疼現在怎麼不吭聲了?學兩聲狗叫來聽聽,叫了我就放過你!!你這個下賤的狗胚子。”陸超元怒吼着,像極了瘋子。
“閉嘴!”
突然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陸寶茵忍着疼痛笑了,呵呵……
陸超元,這孩子的命,和我受的罪我會讓你們加倍奉還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