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心底寒涼下來,冷着聲音吩咐招桐,“備馬,我要進宮!”
她一邊說一邊脫了手術服。
“姑娘……”招桐趕緊道:“秦王殿下已經親自去處理了,您纔剛動完手術,需要歇息,就別去了吧!”
“韓家父子欺人太甚!”荀久咬着牙,字字句句皆帶怒意,“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否則任由他們把事情鬧大就不好收場了。”
“姑娘,您聽老奴一句勸。”柳媽媽忙道:“秦王殿下臨走之前吩咐老奴和招桐務必要勸說你留在府裡休息,這件事,他自有辦法解決。”
“怎麼解決?”荀久蹙眉望着柳媽媽,“登聞鼓一響,病重的女帝便要去奉天殿上朝,雖然這件事說起來不過是韓茂宏那個老賊想把齊夫人接回去而已,但是很不巧齊夫人是先帝親封的正三品誥命夫人,一旦他抓住這個把柄大肆添油加醋,秦王的反駁便成了對我的偏袒和包庇,這樣對他很不利。”
“可是……”柳媽媽猶豫,“姑娘您真的不能去。”
“放心吧!”荀久將手術服塞到招桐手裡,對幾人笑笑,“便是我不出去,待會兒也會有宮裡的人前來傳召,與其等着被韓茂宏抓把柄,我還不如現在就進宮,興許還能在金殿之上與他當堂對質。”
“奴婢陪您去。”招桐將手術服遞給柳媽媽,神色匆匆。
“不用。”荀久擡手阻止,“我不想你們也被牽連進去。”
“奴婢不怕!”招桐認真看着荀久,眉目間盡是堅定之意,“更何況姑娘聰穎,自然能想得到辦法完美解決。”
“你既知道我會有辦法,那還跟去?”荀久睨她一眼,“不準胡鬧,我說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那是金殿,不是菜市場,容不得我們行差踏錯一步。”
“那好吧!”招桐嘟了嘟嘴,氣餒地垂下腦袋。
“好了,快去給我備馬。”荀久吩咐完招桐,又回過身囑咐攙扶她的那名巫醫,“手術室一定要有人輪流看守,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心脈失常的話就按照我們昨夜研討的急救辦法扎針,務必要保證齊夫人時時刻刻都有呼吸。”
“姑娘請放心。”巫醫點點頭,“都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幾個人早就熟悉了急救流程,這邊的事您可以完全不用擔心,只是你這一去……”巫醫頓了下,面上些許擔憂,“萬事小心。”
“我會注意的。”荀久點點頭,再不多話,迅速出了大門騎上馬兒飛快往皇城方向而去。
一大清早,大司空便拖着年邁的身子去丹鳳門外敲響了登聞鼓。
鼓聲響徹皇城的時候,女帝剛在花脂的伺候之下起牀更衣,驟然聽到這聲音,她眼眸一縮,“發生了何事?”
花脂也很迷茫,趕緊吩咐小宮娥出去打探消息。
女帝坐在銅鏡前,心中隱隱不安。
她聽人提起過,上一次登聞鼓被敲響是她母親即將被送往魏國當人質的時候,那個時候有大批朝臣不同意先帝向魏國低頭,更不同意讓睿貴妃過去當人質,畢竟睿貴妃是陪同先帝打江山的女人,先帝這麼做便是將自己陷於不仁不義的罵名當中。
所以,百官之首的太宰大人帶了頭敲響登聞鼓。
但是很遺憾,儘管朝中大半臣子反對,卻依舊阻止不了先帝的決心。
睿貴妃最後還是被如期送去了魏國。
想到這裡,女帝緊皺着眉頭,臉色霜寒。
若不是先帝那麼狠心堅持要讓母親去魏國,那她和子楚何至於在那種地方遭了人這麼多年的欺凌!
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宮娥用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
花脂偷瞄一眼女帝,低聲問宮娥,“怎麼樣?”
小宮娥顫顫巍巍道:“回稟姑姑,是大司空敲響的,他言明要狀告御前醫師久姑娘挾持了他的正三品誥命夫人,秦王殿下包庇久姑娘,讓人活活打死了他府上的家丁,如此行爲,有失公允,有失民心,他是代表全天下百姓來告御狀的。”
“什麼?!”花脂驚得臉色一變,這才一天的功夫,怎麼會發生了這麼多事?
女帝從銅鏡裡看到了站在帷幔之外嘀咕的二人,面色頗有些不耐,“花脂,你過來與朕說說,外面發生了何事?”
花脂緩步走進來,斟酌着字句,“陛下,是大司空親自敲響了登聞鼓。”
“所爲何事?”女帝面無表情。
“據說……據說他要狀告久姑娘挾持了他的夫人,以及秦王殿下包庇了久姑娘,讓人打死大司空府的家丁。”
緩緩閉了閉眼睛,女帝慢聲道:“朕知道了,更衣,去奉天殿。”
花脂一急,“陛下,久姑娘臨走之前吩咐過您不能過度操勞……”
女帝神色凝寒,“登聞鼓一響,無論皇帝在做什麼,都必須趕去上朝,這是建朝以來就有明文規定的,朕今日躲不了。”
花脂想了想,道:“這件事,大司空只怕是小題大做了,僅僅是死了一個家丁而已,他竟然敢跑去敲響登聞鼓,只怕聽到鼓聲的百官都以爲宮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呢!”
女帝冷笑,“這個老匹夫,既然有勇氣因爲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敲登聞鼓,就應該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花脂聞言,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每當女皇陛下說這種話的時候,就說明她心中已經想好了懲治人的法子,陛下的手段,花脂是再清楚不過的,那次在上庸,奚文君的死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敢再多言,花脂迅速去將女帝的朝服取來爲她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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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奉天殿外,朝臣聚集,三三兩兩站在一處議論登聞鼓時隔幾十年突然被敲響的事。
不知是誰得到了消息,知曉敲響登聞鼓的人是大司空後,沒多久便傳揚開來,頓時滿朝文武譁然。
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在朝中可是體恤民生疾苦的忠臣代表,手底下門生不少,爲人清廉。
上一次楚津侯入京的時候,便是他首先站出來反對大祭司,認爲女帝應當從楚國的角度出發,免了那次的重罰,否則會激起民憤民怨。
可以說,在大部分朝臣眼中,大司空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之才。
可任誰也沒想到,德高望重受人推崇的大司空竟會成了繼太宰大人之後再度敲響登聞鼓的人,且打着爲天下人討公道的旗號。
大臣們議論紛紛,都在猜測他到底想要告誰,竟會弄出這麼大的陣勢。
“女皇陛下駕到——”不遠處,御前公公高聲唱名。
百官拜倒,高呼萬歲。
身着暗紅色細金龍紋錦服的女帝在花脂的攙扶下緩緩而來,所過之處如盛開了絢爛的火焰,灼人心扉。
行至丹陛之上,女帝轉過身,一掀衣襬施施然坐下,聲音清冽中透着不可褻瀆的威儀,“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衆臣謝恩起身。
女帝懶懶朝衆人掃了一眼,沒見到大司空,也沒見到秦王,不由得蹙了蹙眉,開口問:“今日是誰在丹鳳門外敲響了登聞鼓?”
衆臣默然。
女帝原本因病暫歇,這些日子都是秦王在監國,太宰輔政。
誰也不曾料到大司空不知爲了何故敲響登聞鼓,迫使女帝帶病上朝,實在是……有些過分。
便是私下裡對女帝不滿的臣子,這個時候也覺得大司空此舉太欠缺考量了,如若女帝因此而不小心受了涼加重病情,到時候受累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大臣。
見無人回答,女帝面色凝寒,冷聲道:“既然無事,那便退潮!”
“慢着!”奉天殿大門外,大司空邁着步子匆匆而來,“老臣有事啓奏。”
不等女帝發話,大司空又道:“登聞鼓是老臣敲響的。”
太宰當即皺眉,“大司空是爲何故大早上的敲響登聞鼓?”
大司空給女帝見了禮之後站直身板,面上並無懼意,“老臣要狀告秦王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包庇縱容剛被封爲御前醫師的荀久挾持了老臣的正三品誥命夫人,還包庇她殺了老臣府上的下人,此事幹系重大,必得女皇陛下才能做得了主,如若置之不理,任其肆意妄爲,天理何在!”
大司空話音剛落,衆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秦王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包庇荀久?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此刻站在奉天殿內的大臣們,無一人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女帝鳳眸微垂,眸光落在大司空身上,幽幽問:“沒有了?”
大司空一怔,餘光瞟了瞟龍椅上的女帝,卻見她眸色幽深,面無表情,猜不透此刻究竟在想什麼。
眼皮跳了跳,迅速收回目光,大司空鄭重點頭,“沒有了,但老臣以爲光是這幾條,就足以讓女皇陛下出面讓秦王給老臣一個交代。”
女帝與秦王的關係僵硬,這是衆所周知的事,但這段時間女帝又讓秦王監朝,老臣們頓時覺得有些摸不清楚女帝的套路了。
究竟這對龍鳳胎姐弟的關係是親密還是僵硬,沒人弄得懂。
所以,即便這一刻大司空條條列出了秦王和荀久的罪狀,依舊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
見識過女帝狠辣手段的朝臣都怕,怕白三郎薨逝那天晚上,掖庭令當着百官的面被砍頭的事件再度重來。
可不說話,卻不代表沒有想法。
尤其是神權一派的官員,個個都在心中盤算如何利用這件事讓秦王狠狠挫敗一回。
澹臺引聞言後眸光動了動,若有所思,今日的事,只怕內情不少,她興許可以只做個旁觀者,全程不發言。
女帝冷眼看下來,“大司空說得這般義憤填膺,可有證據?”
“自然有。”大司空就等着女帝這句話了,聞言後立即道:“老臣府上的家丁屍首如今就擺放在廷尉寺,仵作驗過屍,確認是被內功高強的人震傷心肺,吐血而亡,據目擊者所言,當時毆打家丁的,正是秦王的護衛徵義。”
衆臣臉色劇變。
秦王做事向來謹慎,徵義又是五大護衛之一,怎麼會任性到當衆毆打重臣府上的下人?
“徵義爲何要毆打你府上的家丁?”太宰作爲百官之首,又是秦王一手提拔起來的,遇到這種事自然首先得從秦王的利益出發。
大司空冷哼一聲,“還不是荀久挾持了老臣的夫人,她可是先帝親封的正三品誥命夫人,荀久此舉無異於冒犯先帝!”
“說重點!”太宰眯了眯眼,面上頗有些不悅。
“家丁自然是去找荀久要人的,誰知她避而不見也就算了,還唆使丫鬟出來罵人,教唆護衛毆打人。”
“大司空說得有理有據,莫非當時你也在現場?”一直不曾發言的大司馬站出來,望着大司空的眼神似笑非笑。
這等小事也拿來金殿上讓女帝出面解決,韓老賊簡直是活膩了!
“大司馬這話是何意思?”大司空登時急了眼,大家同朝爲官,季博然又與他一同位列三公,想不到這個時候竟然會站出來質疑他!
“就是大家聽到的意思。”季博然目光漸冷,“既然大司空當時並不在現場,那麼你方纔所有的話都可能是片面之詞,也有可能只是你個人的臆測,要想讓女皇陛下出面做主,麻煩你找個有資格說話的人出來陳述供詞,否則大司空此舉將被視爲大鬧金殿。”瞟了一眼大司寇,季博然問道:“臣乃一介武官,不太懂得司法之事,不知大鬧金殿之罪當如何論處?”
大司寇無辜被點了名,咳了兩聲站出來,“大鬧金殿者,是爲大不敬,按照《大燕律》,情節較輕的罰俸一年,嚴重者直接廢黜,終身不得再入仕途。”
“倘若再加上污衊親王這一條呢?”大殿之外,扶笙冰寒刺骨的聲音傳進來,隨着話音落下,他本人緩步而來,周身寒氣逼人,靠近他的幾位大臣趕緊垂首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大司寇定了定心神,面無情緒道:“構陷親王爲重罪,當處以極刑。”
大司空的門生當即站出來反駁,“既有百姓爲人證,家丁屍體爲物證,徵義毆打大司空府的家丁已經成爲既定事實,又何來污衊一說?”
“人證呢?”扶笙偏頭看着大司空,嘴角笑意淺淺,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度。
大司空拍了拍手,立即有兩三個平民打扮的人出現在奉天殿外,老遠於龍尾道下面的廣場跪了。
季博然目色一凜,“你們當時都看到了些什麼?”
那幾人頭一次得入皇宮,頭一次得見聖顏,不自覺地抖索着身子,害怕極了,好半晌才顫顫巍巍開口,“草民看見荀醫師的丫鬟辱罵大司空府的家丁。”
“草民看見秦王府的侍衛毆打大司空府的家丁,當時家丁就痛得直打滾,想來便是那個時候重傷的。”
最後一個人有些猶豫,但還是咬咬牙道:“草民看見秦王殿下出現在荀醫師的府邸大門外,卻對這件事置之不理,任由家丁被活活打死。”
季博然皺着眉頭,死死盯着玉階下的那幾個證人,許久不發一言。
女帝揉了揉額頭,“秦王有何話說?”
“還請陛下明鑑。”扶笙淡然轉過頭,抱拳躬身,“臣的手下徵義不過是將家丁的胳膊弄脫臼了而已,並不存在毆打一說,更不存在家丁被毆打致死的罪行。”
大司空冷哼,“徵義是你的人,你當然爲他說話!”
扶笙淡笑,“家丁是大司空府上的人,難道你不爲他說話?你不護短的話爲什麼會急匆匆去敲響了幾十年不曾響過的登聞鼓?”
大司空一噎,隨後鐵青着老臉,“不管如何,徵義毆打老臣家的下人致死這件事已成事實,此乃金殿,自有女皇陛下會做主,秦王再三狡辯拖延時間也沒用。”
“你說得對。”扶笙淺淺勾脣,“本王就是想拖延時間。”
“你!”大司空怒瞪着他。
“來人,去廷尉寺宣仵作覲見!”女帝清冷的眸光從大司空面上拂過,擺手示意。
立即有人匆匆往廷尉寺方向而去。
大司空老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從事發到現在,他自然沒有時間去收買廷尉寺的仵作,但家丁服下的藥丸非同一般,乃是曾經那兩個人謝恩時給他的好東西,與雪蓮同服能延年益壽,增強體魄,倘若單獨服用,則心脈俱碎,症狀如同被高手用內力震傷,便是再精明的仵作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仵作很快就跟隨小太監匆匆而來,同那幾個證人一樣,他們都無權進入奉天殿,只能在玉階下遠遠跪着。
女帝冷聲開口,“方纔送去廷尉寺的那具家丁屍體,是你親自驗的?”
仵作伏跪在地上,聲音有些顫抖,“回,回稟女皇陛下,屍體是微臣所驗。”
“說說情況。”
仵作道:“那具屍體並沒有皮肉傷,只是右胳膊關節處的肌肉有些腫脹,顏色紫紅,其餘的傷都在內腹,微臣曾將屍體剖開過,見到裡面心肺俱損,明顯是生前被內力震傷過。”
“可有中毒跡象?”女帝問。
“並無。”仵作回答得乾脆,“關節處呈現紫紅色是因爲死者生前胳膊脫了臼。”
扶笙面色凜然,微微縮了縮眸,徵義明顯沒有對家丁下手,然而家丁還是死了。
一開始,連他都以爲家丁是服毒而亡,可如今仵作卻說身上沒有中毒跡象,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家丁在一瞬間死亡並且心肺呈現被內力震傷的症狀呢?
“簡直胡說八道!”
奉天殿外的宮道上,荀久滿臉怒色走過來,震怒的聲音直接傳到大殿之內。
衆臣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剛被封爲正六品御前醫師的久姑娘手上有自由出入宮禁的金牌,事關她自己,她此刻能出現在奉天殿外,合情合理。
大司空一看見荀久,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那被無辜廢了還弄瞎雙眼的兒子,再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指着她,“不過小小的六品芝麻官而已,也敢擅闖金殿,該當何罪!”
面對這麼多人的目光,荀久並不畏懼,緩緩走上玉階站在大殿之外,擡目對上大司空的一雙老眼,微笑,“本官是這件事的當事人,不是比大司空更有資格出現在金殿上麼?”
沉寂好久的百官們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不明白荀久這個時候怎麼會有膽子入宮。
大司空滿臉不服,轉目看了看龍椅上的女帝。
女帝沉吟道:“荀久,朕未曾傳召,你入宮所爲何事?”
荀久規規矩矩行了臣子大禮後站起身來,“啓稟陛下,微臣在來之前先去了一趟廷尉寺,仵作雖然不在,但屍體在,微臣不才,恰巧略懂得驗屍之法,然後又恰巧在家丁的舌苔底下發現了一些東西。”
她說着,笑意盈盈望向大司空,“相信您老人家會很感興趣的。”
大司空臉色一變,語氣陰沉,“大膽!誰允許你私自進入廷尉寺的?”
“大司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問問微臣在家丁舌苔底下發現了什麼東西嗎?”荀久挑挑眉,笑道:“不要那麼嚴肅嘛,你本就是爲了家丁來敲響登聞鼓的,可見大司空愛重下人,德高望重,聽到家丁的死另有蹊蹺,你的表情應該再悲憤哀傷一點,而不是……滿面驚慌,找藉口治我的罪。”
大司空何曾得見過這般無賴之人,險些怒得七竅生煙,但當着百官的面,他堪堪忍住了,壓下胸腔內的怒火,“你發現了什麼?”
荀久慢悠悠從袖帶中取出一方絲帕打開,絲帕中心沾染了斑斑血跡,隱約可見血跡中間有米粒大小的白點。
“這是家丁嘴裡的血跡。”荀久見衆人伸長脖子滿面疑惑,便開口解釋,“而中間這個米粒大小的白點,恰是家丁舌苔下發現的東西,如今看來倒像是某種藥丸來不及化開的殘存物。微臣擅長醫術,對於毒藥這種東西只是偶爾涉及,並不精通。”
荀久看向女帝,微微躬身,“陛下,爲了公平起見,微臣認爲這個東西理應讓大祭司幫忙查驗。”
巫族修煉巫術,自然常年同毒類打交道,而大祭司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的毒藥,她只要隨便嗅一嗅便認得出來。
衆所周知,大祭司與秦王是死對頭,大祭司不可能偏袒秦王,所以,荀久這個提議是非常公允的。
衆臣聞言皆附議贊同。
女帝看向澹臺引,“大祭司以爲如何?”
說實話,聽到荀久決定把這麼重要的證物交給她查驗的那一瞬,澹臺引心裡是有些震驚的,她不明白荀久這次又在玩什麼把戲,不過看她面色認真,又是在金殿上,應該不會翻出什麼新花樣纔對。
思及此,澹臺引點了點頭,“承蒙陛下厚愛,臣願當衆驗毒。”
大司空一聽,當即變了臉色,“陛下萬萬不可聽信荀久的一面之詞,仵作都已經斷言家丁之死與毒無關,荀久這個時候卻拿出憑空而來的所謂證物,簡直是在混淆視聽,擾亂陛下審理案件。”
“大司空此言差矣。”荀久趁機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並非所有的毒將人致死之後都會嘴脣發紫,指甲變黑。”她笑吟吟地對着大司空眨眨眼,“興許有一種毒,讓人死後剛好變成了家丁那種症狀呢?”
大司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食指顫顫,“你,你簡直可笑之至!”
“別激動。”荀久笑看着她,“聽說您老人家身子不好,若是待會兒一激動直接背過氣去,我會很難過的。”
大司空氣得全身發抖。
韓老賊越是生氣,荀久就笑得越開心,她眼風一瞟,轉目望向澹臺引,“是非黑白,全靠大祭司當衆驗毒了。”
澹臺引走過來從她手中接過絲帕湊近仔細一看,再用手扇動氣味傳至鼻尖。
這個動作,若是一般人定然聞不見任何味道,但澹臺引的確聞見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荀久一眼。
荀久但笑不語,隨後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這個東西,原身似乎在荀謙房裡發現過,當時原身追問,荀謙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說這是另類毒藥,讓她輕易碰不得。
荀久沒想到,這種毒竟然會在大司空府一個小小的家丁嘴裡出現,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澹臺引的面色,從一開始的淡然到疑惑轉化爲最後的滿面震驚,這個過程不過眨眼間。
扶笙察覺到了不對勁,忙問:“大祭司有何發現?”
澹臺引沒說話,皺眉看着大司空,厲聲問:“這種丹藥,你從何得來?”
“什麼丹藥,我不知道。”大司空冷靜下來,滿面不屑,眼神冷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澹臺引不再追問,回過頭對着女帝躬了躬身,語氣清冽而肯定,“啓稟陛下,這東西,是前任兩位大祭司合力練出來的特殊丹藥,與雪蓮並服能提升修爲,若是單獨服用,則心肺俱損。”
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滿朝文武齊齊傳出倒抽氣聲。
先帝時期的那兩位,是大燕建國以來最爲特殊的大祭司,不僅僅是因爲他們一男一女,還因爲二十一年前這兩人預言了睿貴妃乃唯一能拯救皇廷、鎮壓藩國的女人,致使先帝深信不疑,即便是百官以死相諫也要將睿貴妃送去魏國當人質,然而,燕京還是遭遇了有史以來的最大一次旱災。
緊接着,先帝去了靈山,等了三天三夜終於等到族長澹臺鏡出關,澹臺鏡箴言“真龍隱跡,怒震天下”。
這八個字無疑是否定了當初那兩個大祭司的預言,狠狠打了那兩個人的臉面,先帝爲此大怒,將扶笙和扶疏兩姐弟從魏國接回來以後做了一個非常驚人的舉動——廢黜兩位大祭司。
之後便沒有人知曉那兩個人去了哪裡,總之先帝在位的時候,到了後期便沒有大祭司輔佐了,一直到女帝繼位,新任大祭司澹臺引入主神殿。
而現在,澹臺引竟然斷言說家丁嘴裡的藥物乃前任兩位大祭司所煉之物,這深水炸彈一般的消息,直炸得衆臣呆若木雞。
就連女帝和扶笙也都呆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荀久的臉色更加凝重了。
既然是前兩位大祭司所煉的丹藥,荀謙手裡爲什麼會有?!
大司空混跡官場多年,曉得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慌亂,心中雖然震驚於澹臺引竟然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前兩位大祭司所煉之物,但面上仍是一派鎮定,“大祭司空口白牙,我們如何相信你所說的話是事實?”
“很不巧。”澹臺引將絲帕遞給端了托盤等在一旁的宮娥,嘴角微翹,笑容冰涼,“本座剛好會煉這種東西,大司空若是不信,本座可現場爲大家演示一下並讓大司空當場試一試。”
大司空原本說服了自己保持鎮定,此刻聽聞澹臺引要拿他做實驗,嚇得臉色青白交織,沉了聲音道:“放肆!老夫好歹也是兩朝元老,位列三公,豈容得你當着女皇陛下的面如此羞辱!”
荀久心中冷笑。
果然啊,大司空之所以德高望重被許多人推崇就是因爲他是兩朝元老,且門生遍佈,在外的名聲形勢大好。
此時此刻,狗急了跳牆,他果然把自己兩朝元老的身份拿出來威壓澹臺引。
不過……荀久想到此,眉梢揚了揚,“女皇陛下才御極一年多兩年不到,如今大殿內站着的百官,有一半以上是兩朝元老,大司空不必特意強調自己的身份。”
“老夫說話,何時輪得到你一個毫無參政權的小小六品官來插話?”大司空趁機抓住了把柄,死咬着荀久不放。
荀久聳聳肩,暫時閉嘴。
老賊已經在跳腳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她有的是耐心等他現出原形。
女帝冷冷瞥了衆人一眼,轉目看向澹臺引,“既然大祭司也懂得這東西的煉製之法,你又如何確定它是前兩位大祭司所制?”
“這裡面有‘清水香’。”澹臺引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這東西是璇璣閣專門爲歷任大祭司配備的凝心聚神寶露,每一任帝王登基之日,璇璣閣主親自帶着大祭司前來交接的時候都會在大典上當着所有人的面交給大祭司,陛下登基之日,臣雖然是被閣主親自帶着來的,卻因爲我是特例,不用考驗就過關,所以,臣並沒有這種東西。”
掃了一眼大司空慘白的臉色,澹臺引繼續道:“閣主交給每個人的清水香氣味都不一樣,當然,普通人聞不出來,陛下若是不信,可頒發緊急令讓閣主現身,屆時孰是孰非,閣主一聞便知。”
女帝眸色冰寒,盯着大司空,冷然開口:“你爲何會有前任大祭司的東西?”
前兩位大祭司是扶笙和女帝恨之入骨的人,若不是他們兩個,先帝不會不聽從百官勸諫,反而非要讓睿貴妃去魏國當人質,也正是那兩個人,他們姐弟纔會在魏國受盡欺辱,連母親的性命都沒能保下。
而先帝,自然是除大祭司之外,他們姐弟倆最爲痛恨的人,若不是他背信棄義,違背了與睿貴妃之間的山盟海誓,所有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扶笙和女帝痛恨前兩位大祭司,衆所周知。
此時聽聞大司空竟然與前兩位大祭司有瓜葛,衆人身子瑟縮了一下,紛紛在心中爲他默哀。
大司空大概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帝,幽邃的鳳眸逐漸變得赤紅,彷彿要吃人的惡魔,周身恨意並寒意四起,彷彿只要他吐露一個字就能立即將他給生吞活剝。
心尖顫了顫,大司空死咬着不承認,“老臣聽不懂陛下在說什麼。”
“大司空若是不方便,本少來替你說!”
大殿之外突然傳來季黎明的聲音。
他是大司馬的孫子,時常要進宮佈防,也同荀久一樣有一枚自由出入宮禁的金牌。
只是衆人都想不到,平日裡被傳言湮沒的紈絝子弟季二少今日竟然有興致來上朝?
見到季黎明,扶笙便曉得交代他的事情全部辦妥了,頓時暗自鬆了一口氣。
大司空今日,逃無可逃!
女帝看一眼季黎明,又看一眼扶笙,不明白這個人怎麼會突然來奉天殿。
扶笙察覺到了女帝視線,緩緩解釋道:“陛下,臣入宮之前曾交代了,讓他在半個時辰後入宮。”
女帝聞言,面上露出恍然神情,又問:“季二少方纔那句話是何意?”
“陛下。”季黎明給女帝行禮之後抱拳躬身,“前兩日,微臣受秦王殿下指派假意離京,實際上依舊留在燕京,並暗中查出了一樁足以震驚所有人的大案。”
“哦?”女帝眸光微閃,“什麼大案如此玄乎?”
荀久驚了一驚,那幾日,她曾問過扶笙季黎明去了哪裡,扶笙回答說他並不在燕京,如今聽來,季黎明其實根本就沒有離開燕京,而是對外放出了離京的消息,暗中幫助扶笙查案去了?
季黎明眼角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荀久,見對方正在晃神,他又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慢聲道:“是……與前任太醫院使有關的案子。”
驀然聽到這種話,荀久心跳都漏了一拍,猛地看向季黎明,只見對方微微一笑,用脣語說了一句話。
荀久看得懂,他說的是:表妹請放心,我今日便能證明你的清白,爲你洗刷冤屈。
荀久徹底怔愣住了。
季黎明這話的意思是,他已經查到了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眼皮跳了跳,荀久悄悄擡眼看了看女帝,見女帝面色並無任何變化。
衆臣卻早已小聲議論開。
荀謙殺了男妃白三郎的事早已成定局,荀府也爲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現在季黎明突然翻出舊案,莫非這裡面有隱情?
“你說!”女帝默然片刻後擡手示意季黎明繼續說。
“這個案子說來話長。”季黎明道:“大家應該都還記得,十八年前,前兩位大祭司預言過庚寅年中秋,燕京即將有一新生嬰兒攜淚痣而降,誕生之際天地變色,紅光如練,是爲大凶之兆,必將誅殺此嬰孩祭天方能避災。”
季黎明這一說,老一輩臣子都紛紛記了起來,前兩位大祭司的確是這麼預言過,也因此,燕京每一位嬰孩誕生後去戶部登記時都會被嚴密排查。
然而一直到來年中秋也沒見到哪個嬰孩帶了淚痣。
這件事很快便不了了之,但從那個時候起,先帝便對那兩位大祭司的能力表示了深深的懷疑,只不過顧及大局沒有明着表現出來而已。
“實際上,十八年前的中秋,真的有一個嬰孩攜了淚痣降生。”季黎明頓了頓,餘光看了荀久一眼,緩緩道:“那個人就是前任太醫院使荀謙的兒子。”
這番話,直接炸得衆臣石化在原地,臉上表情或驚愕,或不敢置信,或茫然無措。
在所有人的認知中,荀謙這輩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荀久,纔剛及笄不久,如今竟然鑽出了一個兒子?!
心臟不好的大臣已經默默捂住了胸口。
荀久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面上沒什麼表情。
女帝神色一動,示意季黎明,“繼續說!”
“荀院使自然捨不得自己兒子就這麼被誅殺了,所以當夜便暗中聯繫人將那個嬰兒送去了信都郡蒼梧鎮泉林村,交給了一個姓燕的老伯收養。”
“這期間,荀院使和荀夫人每年都會抽空悄悄去泉林村看那個孩子,三年前,先帝要去微服巡遊諸國,帶上了前平陽侯陶廣恩和荀太醫,歸來的時候很不巧路過了泉林村,恰巧那個時候荀夫人也在泉林村看望那個孩子,先帝帶着平陽侯和荀太醫進村的那段時間,村裡發生了瘟疫,凡是飲用過河溪水的人都會大肚子,無論男女都被診出喜脈,最後不治痛苦身亡。”
“我們只知道前平陽侯染上了瘟疫,先帝請遍當地所有大夫都無法醫治,卻沒有人知道,事實上,荀院使和他的夫人才是最先染上瘟疫雙雙死了的人,只不過先帝一點也不知情。”
靜。
整個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看着季黎明。
荀久更是整個人都怔忪了。
爹孃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怎麼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極度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荀久,季黎明硬着頭皮繼續道:“整個村子,除了先帝和荀院使的兒子,其他人幾乎都被瘟疫給害死了,先帝無意中知曉了那個孩子便是當年攜帶淚痣降生於中秋之夜的人,認爲就是他給所有人帶來的厄運,所以先帝回來後立即下旨燒村,幸運的是,那個孩子並沒有死,被奄奄一息的燕老伯帶着逃出了泉林村,從此蟄伏於‘美人債’,成了頭牌白三郎。”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百官如今定是呆若木雞,下巴掉地的表情。
她暗自垂眸,只想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爹孃死於三年前,那麼這三年來住在他們家的那兩個人又是誰?
如今談論的事,分毫與大司空無關,他反倒不擔心自己了,也跟着百官被季黎明嚇得夠嗆。
“說清楚一點。”女帝面色始終淡定,“既然荀謙和他的夫人早在三年前遇上泉林村瘟疫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麼後來的人是誰?”
“這個嘛……”季黎明話鋒一轉,看向大司空,“只怕要問問我們德高望重的三公之一大司空了。”
大司空皺着眉,瞪着季黎明,“胡說八道!老夫根本不知道這些事!”
“白三郎的身份,你自然不可能知道。”季黎明笑笑,“不過你臥房的大牀底下有一條密道通往詔獄,這件事你總不能說不是你乾的,而是我乾的吧?”
“你!”大司空臉色狠狠一變,那條密道如此隱秘,季黎明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見他無言以對,季黎明接着說:“當年,前兩位大祭司被廢黜以後關在詔獄,是大司空慈悲心善讓人挖了密道將那兩個人救出去的。”
“你,你血口噴人!”大司空的臉色已經轉化爲慘白,整個人慌亂不已,他怎麼也想不通,都過去這麼多年的事了,怎麼會在今日被人挖出來。
“你手上的小丹藥丸,就是他們兩個送給你的東西。”季黎明神色冷下來,“三年前泉林村的那場瘟疫,荀院使和他的夫人最先染上疫病身亡,然後兩位大祭司趁機替換了那兩個人,對他們這種神職人員來說,要想改變容貌並且讓人察覺不出來,簡直易如反掌。”
季黎明嘴裡,字字句句都是驚天暴雷,大臣們已經找不到任何表情來反應。
荀久更是驚得連眨眼都忘了。
原來,這三年一直待在荀府的“爹”和“娘”竟然是前兩位大祭司假扮的?
原身竟然一點都沒有發覺!
這一次,女帝終於皺了眉,“這兩個人爲什麼偏要假扮荀院使和他的夫人?”
這一次,季黎明沒了話,因爲連他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扶笙適時站了出來,“這件事說來其實簡單,兩位大祭司想回來復仇。女皇陛下是先帝一早就內定好的皇位繼承人,但這件事一直沒有對外公佈,那個時候太子還沒有被廢,所有人都以爲他將會繼承皇位,卻有兩個人知曉了先帝的意圖,那兩個人就是前兩位大祭司。”
說罷,扶笙擡眸看着女帝,目光切切,“不知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你在樂陽公主府不小心被水燙傷胳膊的事?”
女帝點點頭,“記得。”
扶笙道:“當時陛下身邊守衛森嚴,要想直接對你動手是不可能的,所以兩位大祭司纔會想到趁機扮作荀院使和荀夫人,這樣一來,他就能隨意出入太醫院。前些日子,我同久久去掖庭宮問過阿紫姑姑,她曾單獨告訴我,當初給陛下配藥的就是太醫院使荀謙。陛下的飲食和用藥,都有嚴密的把控,所以他無法直接下毒,只好想了個辦法在兩副藥裡面添加了完全無法察覺的慢性毒,直至現在,陛下之所以會病倒的原因就是長期使用了那兩副藥。”
荀久大驚,難怪那日在掖庭宮,阿紫說話吞吞吐吐,卻原來是趁獨處的機會,將配藥人是荀謙這件事告訴了扶笙!
我的天!
她在心中驚歎了一聲,這一切的一切,自她穿越一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原來一直有一根無形的線牽連起來,竟是環環相扣,局中之局,謀中之謀。
這一刻,她突然想通了荀府被抄家當晚,爲什麼原身會看到爹孃面上並無畏懼,甘心赴死,原來是報復了先帝,用慢性毒侵襲了先帝的繼承人,大仇得報,心願已了?
她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劉權曾經說過荀謙在臨死之前曾囑咐過讓她不要去查這件案子。
實際上,如今想來,那個假荀謙並不是真的讓她不要去查。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
他越是這麼說,就越能勾起荀久的好奇心。
所以,假荀謙的真正用意反而是讓她因爲好奇而帶着對女帝和秦王的深深恨意去查這件案子。
這麼深的心機……
荀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女帝覺得有些事情也不必再進行隱瞞了,緩了緩,她微微啓脣,“三郎是荀院使的親生兒子這件事,朕一早就知曉了,他入宮的時候告訴朕,他的爹孃早就死了,後面陪在他妹妹荀久身邊的這兩個是來自於地獄的惡魔,也是當初胡亂預言害他無法享受天倫之樂的人,他受盡了苦難回來就是要報仇。”
“所以三郎選了一個適當的機會讓假荀謙發現他的身份,假荀謙開始驚惶,三郎見時機到了,便趁着中秋假裝頭風發作讓朕派人去傳假荀謙入宮。假荀謙果然沒有放過這次機會,他利用銀針扎入三郎的風府穴將他殺死。然而,這一切都在三郎的預料之中,他在行動之前曾經向朕提了一個請求,用他的一條命換荀府被抄家,並懇求朕保住他的妹妹荀久。”
轟——
聽完這番話的荀久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身子幾乎站不穩,就要倒下去。
季黎明欲衝過來,扶笙卻先他一步扶穩了荀久,柔聲道:“久久,堅持住。”
“我沒事。”強撐着站直身子,荀久儘量讓自己保持着清醒。
這遲到了三年的逆天真相,簡直比當初知道白三郎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還要讓她震撼。
原來,扶笙和大司馬季博然一直說荀謙該死,而她卻是無辜的。這句話其實是有深意的。
原來,扶笙當初讓她不要碰這個案子是怕她接受不了自己爹孃早就死在三年前的悲慘事實。
原來,燕老伯說她碰不得這個案子是因爲從那兩個人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
原來,她哥哥要對付的人竟然就是潛藏在原身身邊多年的兩隻惡魔。
原來,她之所以會平安無事是因爲哥哥臨死前讓女帝保下她。
……
原來,荀府真的活該被抄家!
這纔是真相!
一直以來,她在查這件案子的時候總是問荀謙爲何要殺白三郎,卻從沒有反問一句,荀謙是誰?
從一開始,她的角度就錯了,錯在被常規思維束縛,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去摸索,反而越查越迷茫,越來越覺得案子無厘頭。
實際上,倘若她能在當初意識到被抄家當晚的荀謙反應不對勁的時候深入懷疑一下,興許真相早就出來了。
無力地輕笑一聲,荀久喃喃道:“原來……原來我早就沒有家了啊!”
扶笙看着她慘淡的表情,心中一疼,不顧殿內百官,直接扶住她纖瘦的雙肩,柔聲道:“久久,只要我在,你就不會沒有家。”
衆人都還沉浸在今日接二連三的驚天內幕裡,除了荀久,再沒有人聽到扶笙這句話。
她慢慢擡頭,心中屬於原主的哀傷氣息蔓延上心頭,也不顧這麼多人在場,直接撲進扶笙懷裡,哽咽道:“阿笙,永遠不要拋下我,永遠不要讓我沒有家,沒了你,我便無處可去了。”
“傻丫頭。”扶笙眼眶有些酸澀,伸手摸着她的腦袋,“今日爲你洗刷‘殺人犯女兒’這個冤屈,爲的就是讓你能沒有任何負擔地跟我在一起。我在,我一直在,就算要走,也是帶你一起走。”
荀久很不爭氣地低聲啜泣起來。
女帝見狀,深深嘆息過後瞟了大司空一眼,爾後看向大司寇,冷聲問:“大司空犯了幾宗罪?”
荀久緩緩從扶笙懷裡掙脫出來歸位站好。
大司寇出列,神情肅穆道:“第一宗罪,私自開密道放走了詔獄裡的重犯。”
“第二宗罪,勾結重犯。”
“第三宗罪,欺君罔上,死不承認藥丸來自於前大祭司。”
“第四宗罪,毒殺家丁,草菅人命。”
“第五宗罪,沒有經過層層上書便私自敲響登聞鼓,驚嚇百官。”
“第六宗罪,大鬧金殿。”
“第七宗罪,污衊親王和朝廷命官。”
末了,大司寇又補充道:“陛下,這七宗罪,死十次都不夠。”
大司空一下癱軟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怎麼也想不到,明明是自己先敲響了登聞鼓狀告秦王和荀久,到頭來卻被他們翻出那麼多年前的舊賬完美翻盤。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大司空此刻腦子一片混亂,什麼都理不清,什麼都看不懂,只知道自己竟然輸給了幾個毛頭小子!
“陛下。”澹臺引趁機道:“既然大司空所犯之罪與神殿扯上了關係,不如按照璇璣閣的方式來處罰好了。”
除了大祭司候選人之外,別的人都沒見過甚至是聽說過璇璣閣處罰人的方式。
女帝一愣,“大祭司有何妙法?”
“七重煉獄。”澹臺引答:“神殿之內有七重寶塔,每一重是一個幻境。第一重,狂風大作,腳下無底深淵,進去的人始終漂浮於空中被狂風怒撕。”
“第二重,寒風刺骨,那風可比外面冬日裡的風厲害的多,能割傷皮肉,疼痛真切,卻不會致死。”
“第三重,淒冷寒雨,這雨要是落在身上,不僅冰涼,還會讓皮肉腐化,同理,因爲裡面是幻境,受罰的人能清楚地感受到疼痛,卻不會死,便是想尋死也不能,一旦動了念頭,全身就會被束縛住,動彈不得,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四重,幽暗怨靈,裡面關着的全是怨念,這一重能讓受罰的人精神失常。”
“第五重,黑水河,進去便置身黑水中,裡面隨時有東西將受罰的人拖下去溺斃。”
“第六重,棺木林立,棺材裡全是鮮血淋漓的屍體,一感受到生人氣息就會變成喪屍。”
“第七重,沸騰血湖,毫無疑問,湖裡全是沸騰的鮮血,要麼喝光它,要麼就等着被煮熟。”
話完,澹臺引看向大司空,嘴角微翹,“歷任大祭司都是從七重煉獄裡闖出來的人,本座真切祝福大司空能順利成爲下一位大祭司。”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抽,她想過百種處置韓老賊的辦法,比這狠戾的都有,如今卻覺得大祭司的七重煉獄也不錯,雖然在幻境裡死不了人,但出來的時候,估計人不人鬼不鬼,和瘋子沒什麼區別了。
“好!”女帝難得的勾起殷紅的脣瓣,“就按照大祭司的方法去辦,倘若大司空出來以後還能與正常人無異,那朕便赦免你全家的罪責,如若不然,則誅九族,任何人不得求情!”
大司空早已神情渙散,一雙老眼失去了光彩,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頭上烏紗帽歪歪斜斜,將掉不掉。
澹臺引的心腹立即入殿將大司空拖了下去。
一系列事件終於以大司空被罰至神殿七重煉獄受刑而告終。
散朝以後,荀久加快腳步追上了澹臺引,低聲道:“今日之事,多謝大祭司出手相助。”
“你不必謝我。”澹臺引停下腳步轉過身,“那兩個大祭司也是我們巫族的敵人。再者,今日的事,若非有你先去廷尉寺發現家丁嘴裡的藥丸殘物,我也不會知道那東西與前兩位大祭司有關,更不會牽扯出後面的事情,算起來,應當是我該感謝你。”
荀久心中驚訝,澹臺引何時這般好說話了?
澹臺引饒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收回視線淺淺笑道:“除了女帝,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子,秦王……很幸運。”
荀久莞爾,“大祭司過獎,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對手。”
“是麼?”澹臺引一挑眉,“我是否該感到榮幸?”
荀久正待開口,卻聽到季黎明在後面喚她。
澹臺引眸光流轉,“本座告辭。”
澹臺引走後,荀久才緩緩回過身看向飛奔而來的季黎明,嗔他一眼,“喚我作甚?”
季黎明一隻手搭在荀久肩膀上,眉梢高揚,“表妹終於洗刷了所有的冤屈,如今身世清白,順便懲治了韓老賊,前途一片光明,乃雙喜,是否考慮請客喝酒?”
一隻微涼的手將季黎明的爪子從荀久肩膀上拍下去,比指尖更冷的聲音傳過來,“可以,請你喝喜酒,記得準備好份子錢。”
季黎明揉着自己被拍紅拍腫的手背,怒斥,“子楚,我這纔在金殿上爲你鞍前馬後,你出了大殿就翻臉不認人,還是不是兄弟?什麼份子錢,我不找你要酬勞就算好的了。”
扶笙懶懶瞥他一眼,“既是嫁妹妹,份子錢不出就算了,嫁妝總不能少吧?”
“什,什麼?”季黎明一臉驚訝地盯着荀久,急忙道:“表妹,你還有沒有志氣,怎麼三兩下就被這黑心鬼給哄騙得連人都要陪進去了,哎喲喂,你是不是沒睡醒?”
荀久也是一臉茫然,微微蹙眉,偏頭看着扶笙,“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扶笙邪肆地勾了勾脣角,“大概是在楚國商船密室的某一晚,又或者是在小農場某個暴雨連連的晚上……”
“打住!”荀久用力掐了他一下,輕哼一聲,就知道這個人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話,那些事,若是真當着季黎明的面說出來,那她以後還要不要臉了?
“看來你是同意了。”扶笙愉悅笑開。
荀久一臉鬱悶,這個時候她還能說“不”麼,每一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扶笙見她不反駁,溫聲道:“等你幫女皇陛下動了手術,我們就商定婚期,你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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