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顧嬤嬤幾人離開之後,荀久嘴角一勾,讓招桐去燒了沐浴的熱水。
二夫人崔氏坐着馬車匆匆來到醫師府,趕車的車伕小心地攙扶着她走下來。
上下掃了自己一眼,確保儀容得體之後,二夫人才邁着步子上前來同門房處的阿木以及另外一個小廝打招呼,“請問,你們家姑娘在不在?”
阿木不會說話,只搖搖頭。
另外那名小廝喚作北炎,也是扶笙親自安排過來的。
如今的醫師府上,除了幾個大丫頭是招桐去人牙子手中買來的,但凡小廝,都是從秦王府過來的,人人身懷絕技,目的就是爲了保護荀久的安危。
北炎走出來,假裝不認識二夫人,笑着問道:“敢問夫人是?”
車伕臉色一黑,“大膽,連我們季府二夫人都敢不認識?”
北炎暗地裡不屑地撇撇嘴,面上卻依舊保持着笑意,“不好意思,小的從前在秦王府待慣了,記得的只有秦王殿下,無關痛癢的阿貓阿狗,小的健忘,記不得那麼準。”
竟然是秦王府上的人?
車伕臉色一白,身子顫了幾下。
二夫人沉下臉色,沒好氣地瞪了車伕一眼,低嗤,“多什麼嘴!”
車伕悻悻垂下腦袋,再不敢多發一言。
嚥下一口悶氣,二夫人勉強緩和下來放鬆臉色,再度對着北炎道:“我是季府的二夫人,今日貿然來此,確實有要事請你們家姑娘相助,不知她如今可方便?”
“姑娘正在沐浴。”北炎挑眉道:“夫人若是能等,隨着小的去前廳便是。”
他說着,轉身就往大門裡面走。
二夫人交代了車伕幾句後擡步跟了上去。
到了前廳,立即有粉衣婢女前來奉茶。
二夫人的心思全在季府今日發生的事上,漫不經心地接過茶盞,爾後見北炎就要出去,她心中一急,開口問道:“請問……久姑娘什麼時候能好?”
北炎擡眼看了看天,轉過身來言笑晏晏,“二夫人有所不知,近段時間天氣寒涼,我們家姑娘特地泡的暖身防寒藥浴,這藥浴極爲複雜,得反覆換上好幾次,如今看天色,姑娘許是第一道藥浴都還沒好,夫人且耐心等着,待會兒姑娘好了,小的自會進來通知您。”
二夫人皺了皺眉,方纔顧嬤嬤過來的時候,荀久都還曾出去與她們說過話,怎麼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她便泡上藥浴了?
二夫人心中着急,本想直接打道回府,但一想到自己親手教養到大的季黎明動手打了荀久,她心中又猶豫了。
季黎明雖然不是她親生,但這麼些年來,他對自己也極爲孝敬,從未做出什麼逾矩之事,只不過千依到來以後,偶爾爲了她,季黎明的行爲出格了些,可季黎明到底是在她手底下長大的,今日的事,她說什麼也要給荀久道個歉,否則秦王若是曉得了,定會去女帝那邊參上季府一本,到時候季家恐會因此而迎來滅頂之災。
想到這裡,二夫人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靜靜地喝着茶,偶爾擡頭看看天色。
北炎見二夫人再無話可說,他便悄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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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浴房內。
荀久的確是整個身子泡在熱氣蒸騰的浴桶之內,桶內放的也確實是各種藥材。
在一旁伺候的招桐滿面不解,“姑娘又沒生病,爲何突然想起來泡藥浴?”
荀久嘴角微勾,眼眸中劃過一絲厲色,趕在今日泡藥浴,她不單單是爲了讓二夫人苦等,還有更大的妙用。
有一件事,她發現很久了,只不過一直沒揭穿而已,既然今日趕巧撞上了,那麼她不介意爲了季黎明這個一直以來一心一意對她好的表哥狠狠爆發一回。
冷笑一聲,荀久斂了面色問招桐,“季氏旗下是不是有個很出名的藥鋪?”
“對啊。”招桐點頭道:“那地方隔季府並不遠,奴婢以前聽府裡的老人們說,爲了更快更方便爲季府提供藥材,才特意將藥鋪從天水大街上挪過去的。”
“巧了。”荀久笑道:“那個藥鋪的年輕大夫恰是我爹的門生。這個藥浴還得好長時間才能好,招桐,你速速去那家藥鋪幫我辦件事。”
招桐將最後一味藥粉灑進水中後點點頭,“姑娘請吩咐。”
荀久喚了招桐過來,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聽得招桐面色一驚,霍然瞪大眼睛,“姑娘,您這麼做,就不怕……?”
“無事。”荀久淡淡地笑道:“我爹是他的師父,且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會知恩圖報的。”
招桐稍稍放了心,“那姑娘且先泡着,奴婢這就去了。”
“去吧!”荀久眉眼含笑,待招桐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那笑容才逐漸變成嗜血的狠厲。
季芷兒今日……完蛋了!
愉悅地撩動水花從身子上淋下來,荀久一邊哼着小曲一邊在腦海裡勾勒着待會兒去了季府會是何種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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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坐在前廳,連續喝了三盞茶也不見荀久出來,她焦急地問了問旁邊的粉衣婢女,婢女如實道:“二夫人,姑娘第一道藥浴的時辰還差一刻鐘才能換藥湯,奴婢再給您續茶吧!”
粉衣婢女說完,纖巧的小手將青瓷茶壺提起來欲倒茶。
二夫人趕緊擺擺手,“不不,不必了。”再喝下去,茶水都要灌到嗓子眼來了。
二夫人此刻左右爲難,本想就此回去重新請個人驗藥,至於道歉的事,等後日川哥兒生辰宴,荀久去的時候再尋個恰當的時機向她賠罪。
可是轉念一想,她都等了這麼長時間,若是就這麼走了,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再三斟酌之後,二夫人心下決定再等一等,說不定後面的幾道會快一些。
粉衣婢女見她不再說話,索性也不再多言,安靜地侯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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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桐很快就從季府旗下的那個藥鋪回來了,眼看時辰已到,她趕緊叫上其他幾位婢女一起將第二道藥浴準備好,荀久出了浴桶之後直接跨進旁邊的浴桶繼續泡。
收拾好一切後,招桐過來喜道:“姑娘果然料事如神,那個年輕的大夫霍雲煥聽到姑娘的名字之後先是愣住,後來再聽奴婢說清楚目的,他立即便點頭答應了。”
“那就好。”荀久淡淡應聲,並沒有覺得多意外。
霍雲煥這個人算是忠厚老實那一類的,他曾經很感激荀謙的栽培之恩,曉得是她有事相求,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姑娘,那二夫人如今依舊等在前廳呢!”招桐又道:“奴婢還以爲她會等不及直接回去。”
“你太小看她了。”荀久笑着搖搖頭,“二夫人最是注重面子,她今日能親自前來,想必是爲了之前我編造的季黎明親手打了我那件事,想要來賠罪的同時,她還有求於我,故而無論如何,她等不到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可是……”招桐猶豫道:“姑娘第二道藥浴纔剛開始,後面還有第三道呢,等泡完了,您再去季府的話,豈不是耽誤了晚上的喬遷宴?”
“耽誤不了。”荀久淺淺一笑,“時辰我都是算準了的,待會兒去季府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時辰我便回來了。”
“那好吧!”招桐徹底放下心來,“那奴婢這就去準備第三道了。”
荀久頷首應聲,微微闔上眼眸。
三道藥浴,三種不同的藥材混合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時辰必須把控好,超時或者提前出來都會前功盡棄。
前廳裡的二夫人已經從一開始的靜坐變成站起身來回踱步,面色已然沒有了先前的淡然,兩手絞着繡帕,輕咬下脣。
“二夫人……”旁邊粉衣婢女溫聲道:“姑娘曾經吩咐過,您若是等不及的話可自行先回府。”
這句看似包容體貼的話,實則以退爲進,狠狠堵住了二夫人的後路。讓原本就打算直接回府的二夫人啞口無言。
礙於面子,她總不能依着婢女所言因爲等不及直接回去,只好重新坐了下來,心中卻已十萬火急。
荀久三道藥浴完的時候,二夫人險些將屁股都坐成了錐子。
見到沐浴過後的荀久輕衣緩帶出來,二夫人忙擠出笑意起身迎上去,語氣說不出的溫軟,“久姑娘,我聽聞婢女們說你在泡藥浴,是否近日身子不適?”
“是有些不舒服。”荀久莞爾一笑,“我們家的喬遷宴還早,如今廚娘還在準備食材呢,二夫人這麼早就過來,請恕我無法現在就用好酒好菜招待你,唯有請你喝杯清茶。”
荀久一邊說一邊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二夫人。
之前就喝了一肚子的水,二夫人哪裡還喝得下,但礙於有事相求,她也只能伸手接了。爾後一臉歉意地道:“對於明哥兒早上對你動手那件事,我深感抱歉,子不教母之過,是我沒有調教好他,久姑娘若是覺得委屈,大可以罵我一頓,我絕不還口。”
“二夫人這邏輯好生強大。”荀久挑挑眉,“打人的是季黎明,你卻讓我罵你一頓相抵,二夫人是覺得罵你幾句便抵得過我受的那些委屈?”
“那……”二夫人頓了一下,繼續說:“若是久姑娘還不滿意,那你親自隨我去府上,要怎麼懲罰明哥兒,你說了算。”
冷嘲一笑,荀久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讓受害者上門去處罰罪魁禍首的,二夫人難道不該讓季黎明前來負荊請罪嗎?”
眼看着荀久油鹽不進,二夫人心中愈發焦急,她索性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道:“實不相瞞,我今日前來除了想替明哥兒賠罪之外,還有事相求,還望久姑娘看在人命關天的份上不要推拒纔好。”
荀久心中冷笑,二夫人這是用醫德來綁架自己了,她先拋出人命關天這樣的字眼,倘若自己待會兒不答應,便是見死不救。
醫者見死不救是要被世人所詬病的,更何況她還是紅透整個燕京城的準秦王妃。
對於二夫人的醫德綁架,荀久很不爽,但她今日說什麼都是要去季府的,索性給二夫人一個臺階下。
想了想,荀久假裝面色震驚道:“二夫人說得如此急迫,可是有何了不得的大事?”
二夫人見到荀久緊張的樣子便知自己的威脅成功了,滿意地彎了彎脣,她一字不漏地把千依的遭遇述說了一遍,還特意添了些油加了些醋,將千依描述得楚楚可憐,性命垂危。
在二夫人看不見的角度,荀久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爾後她斂了面色,裝作擔憂的樣子,“既然是這樣,那還請二夫人容我進房換身衣服,這就跟隨你去季府。”
聽到這句話的二夫人雙眼一亮,只要荀久肯答應去季府,就說明她對季黎明還殘存着那麼一絲絲情誼,不至於將早上季黎明動手打了她這件事銘記於心並告狀告到女帝那兒去。
到時候自己再讓明哥兒真誠給她道歉的話,這件事說不定還能在不驚動女帝和老太爺的情況下完美解決。
打定了主意,二夫人之前的擔憂和焦急盡數退去,安靜等着荀久換衣服。
不多時,荀久在招桐的伺候下更衣梳理完走出來。
她今日泡了三道藥浴,所以即便是穿了厚實的襖子外加披了斗篷,卻依然擋不住身上濃重的藥味。
二夫人有喘症,常年服用湯藥,她對於藥味很是抗拒,此刻聞到,不着痕跡地皺了皺鼻子。
荀久佯裝沒看見,繼續“滿臉擔憂”地隨着二夫人走出大門上了季府的馬車。
車伕一揚馬鞭,馬車迅速回了季府。
荀久隨着二夫人來到千依院子的時候,所有人都轉移去了小廳裡。
一進院子,二夫人便換上當家主母的威儀和清冷,在顧嬤嬤的引領下去了小廳。
千依與季黎明站在一處。
羅氏則拿着藥膏在給季黎川塗抹高腫的半邊臉。
季芷兒坐在逍遙椅上悠悠晃晃。驟然聞到一股濃郁刺鼻的中藥味,她眉頭皺了皺,立即直起身子來,眸光定在二夫人身後的荀久身上,原想說些什麼,卻被二夫人一記眼風給狠狠瞪了回來。
荀久四下掃了一眼,直覺既然做戲,便要做足。
故而她演得很到位,一進門就用冷冽的眼神瞪着季黎明。
季黎明雖然曉得荀久是在做戲,但難免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眼神殺傷力,心虛地垂下了頭。
這一幕看在衆人眼裡,則完全符合了“季黎明動手打過荀久”這一說法。
三夫人放下小瓷瓶,再顧不得其他,忙招招手對荀久道:“久姑娘,你快過來看看,我們家川哥兒身上可有中了藥的痕跡?看完了,我也好帶他下去敷藥。”
荀久看一眼二夫人,二夫人點頭頷首,面帶希冀,“就勞煩久姑娘了。”
荀久不再說話,讓顧嬤嬤將季黎川攙扶到桌邊坐下,她這才一步步走過去,明眸流轉間看向季芷兒的眼神似笑非笑。
季芷兒全身陡然一震,不知爲何,她這一次竟然從荀久這個眼神裡感覺到了勢在必得的殺意!
“你……你看我做什麼?”季芷兒是個憋不住氣的,況且她高高在上慣了,最討厭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
荀久早已收回視線,並不想回答她的話,快步走到桌邊坐下。
這是荀久頭一次得見季家三少,之前聽季黎明提起過兩次,但每一次季黎明都是憤怒的神情,對季三少的態度顯然不好,她原以爲季三少會是個油光滿面的猥瑣男,卻沒想到竟是個長相俊逸的美男。
收起心中的訝異,荀久隔了錦帕將手指輕輕搭在季三少的腕脈上。
衆人皆神色緊張地看着她。
最爲緊張的自然是千依。她一向與荀久不合,今日附和季黎明的話請荀久過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可直到這一刻她纔開始後悔,因爲她擔心荀久公報私仇,會利用這次驗藥的事狠狠反擊她,讓她從此永無翻身之日。
其次緊張的人是季芷兒,之前府醫來時說三哥中了藥,那全都是謊話。
荀久的醫術,季芷兒是不敢質疑的,可讓荀久親自給三哥號脈這件事她又無法阻止,爲今之計,只能等荀久探完脈之後抵死不認或者憑藉藥效過了爲由將千依污衊到底。
季黎明更是緊縮着眼眸,心中七上八下,並非他不相信表妹的醫術,他只是擔心即便表妹探出來老三沒中藥也會被二嬸孃三嬸孃反咬一口。
荀久這一探,時間有些長,就在衆人都快等不及要出口詢問的時候,她才慢悠悠收回手。
“如何?”衆人齊聲問。
季黎川更是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荀久被季黎川盯得有些不舒服,蹙眉過後偏開頭,荀久不着痕跡地掃了季芷兒一眼,直看得季芷兒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衆人都露出既期待又緊張的臉色,荀久才緩緩吐口:“季三少的確中了藥。”
僅僅一句話,便讓整個小廳內的人都變了臉色,卻是神色不一。
季黎明和千依是不敢置信。
季芷兒和羅氏則滿目得意。
季黎川嘴角噙笑,粗粗瞥了荀久一眼,什麼也沒說。
荀久察覺到他的目光,受不住偏過頭來,驀然發現季黎川這個人的眼神很奇怪。
按理說來,一般男子見到她會有驚豔之色是很正常的,季黎川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確實神色有異,但那種眼神很複雜,便是荀久這麼玲瓏剔透的人都一時無法猜得透他的心思。
回攏思緒,荀久再看向衆人。
季黎明當先開口,“你可看清楚了?老三果真中了藥?”
荀久假意麪色添寒,怒道:“季二少莫非因爲早上與我結下仇怨便要趁此機會懷疑本姑娘的醫術讓我身敗名裂?”
季黎明也假裝態度強硬道:“千依絕對不可能給老三下藥,一定是你公報私仇!”
千依緊緊咬着下脣,眼眸中涌上淚花。
她就知道……不該讓荀久過來,她與荀久本就關係不好,方纔自己竟還在絕望中生出一絲對荀久的希望,如今看來,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得了這麼個答案,季芷兒雖然很疑惑,但總歸是對她有利的結果,她樂得接受。
不想再糾結於荀久因何故查出了三哥中了藥,季芷兒傲然擡起下巴看向季黎明,“二哥這話我可不愛聽了,之前你懷疑府醫被人收買撒了謊,讓我們去請荀久,還說她醫術高絕,親自診脈具有一定權威性,如今她本人親自前來了,且查出三哥的確是中了藥,事到如今,二哥還不相信,是想一直爲千依掩護到底嗎?”
“就是!”羅氏也趁機吼道:“久姑娘都說了川哥兒中了藥,莫非季黎明你還想抵賴?”
“鬧哄哄的,成何體統!”二夫人終歸是當家主母,最爲沉得住氣,一聲厲喝讓衆人都閉了嘴,她淡淡看向荀久,聲音柔和了些,“久姑娘,你說明哥兒中了藥?”
對於這個結果,二夫人是比較滿意的,因爲這樣一來就證明了芷兒先前並沒有撒謊,她自己臉上也掛得住。
“是。”荀久很肯定地點點頭。
就在二夫人暗自鬆一口氣、季黎明眉頭皺得更深、千依嘴脣咬出血跡的時候,荀久話鋒一轉,“不過……季三少所中的,並非是什麼使人血脈賁張,把持不住的媚、藥,而是一種足以致命的毒藥。”
衆人臉色再度齊齊一變,誰都不明白荀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季三少中了毒?!
什麼時候的事兒?!
“你說清楚一點。”季黎明着實被嚇得不輕,緊張地看着荀久,“到底是什麼毒藥?”
“是九色花。”荀久道:“一種潛伏在人體內的時候不會有反應,一遇到藥引便能立即發作的毒藥。”
羅氏整張臉都慘白了,呼吸陡然一變,說話結結巴巴,“久姑娘,你可莫要騙我,什麼毒藥,川哥兒怎麼會碰到那種毒藥?”
“三夫人請放心。”荀久假意一笑,“季三少體內的毒,從潛伏期來看,是今日纔剛剛中的。”
羅氏一聽,立即眼神陰毒地盯着千依,劈頭蓋臉就罵:“是她,一定是這小賤人惱羞成怒想借機殺了川哥兒!”
千依狠狠瞪回來,“我沒有!”她如今名聲盡毀,再也不怕得罪府上的這兩位夫人,她們要污衊,要指責,儘管來好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三夫人。”荀久微微一笑,“腦子是一種非常不錯的東西,衷心希望你能有。”
羅氏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訥訥閉了嘴琢磨着荀久這句話。
二夫人何其精明,只片刻便反應過來荀久這句話意有所指。
眯了眯眼,她問:“久姑娘的意思是,給川哥兒下毒的另有其人?”
“是不是另有其人我不知道。”荀久面色淡然,繼續道:“但我知道九色花這種東西並非每家藥鋪都有得起,因爲它生長在絕壁懸崖上,而且數年才能見其開一次花,這也就罷了,九色花還非常昂貴,故而一般藥鋪都不會有,縱觀整個燕京城,有得起九色花的藥鋪寥寥無幾,兩位夫人若想知道是誰人下的手,大可以去查誰曾經去藥鋪買過九色花。”
羅氏愣了愣。
二夫人面色凝寒下來,心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
自家藥鋪裡就有九色花,大夫霍雲煥每次爲她配氣喘藥的時候都會加一點點粉末在裡面。
這個藥方還是第一次荀久來爲她看喘症的時候親自開的,那時候並未寫進藥方,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因爲九色花實在過於珍貴,荀久那時候擔心買不到。
可是好巧不巧,季氏旗下的藥鋪剛好就有一株九色花,得知二夫人需要用在喘咳之症上的時候,霍雲煥想都沒想就將九色花研成了粉末。
二夫人喘症的那些藥,每次都是季芷兒親自去取的。
羅氏回過神來,陰陽怪氣地道:“久姑娘說得好聽,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想讓我們安排人去查,將季府上下鬧得雞飛狗跳?你究竟安得什麼居心!”
荀久沒理會羅氏,擡眼看向二夫人,正色問:“我第一次來給二夫人看喘症的時候曾經提起過九色花,不知二夫人後來可有用過這味藥材?”
“並沒有。”二夫人立即矢口否認,她已經隱隱猜出川哥兒體內的毒只怕與芷兒脫不了干係,此時此刻,也唯有能否認就否認不讓荀久將芷兒揪出來了,否則讓老太爺知道芷兒膽敢給川哥兒下毒,老太爺只怕要怒得掀房頂。
“二夫人又不懂藥理,你怎麼知道沒有?”荀久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二夫人一時語塞,喉嚨口強壓着一口氣,“久姑娘方纔也說了,九色花珍貴異常,季府即便再有權有勢,也不可能就有那稀奇寶貝,更何況若是真有九色花相助,本夫人的喘症早就好了,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時不時復發。”
“二夫人不必急着解釋。”荀久莞爾,“季氏旗下的藥鋪究竟有沒有九色花,您說了不算,配藥的大夫說了纔算。”
話完,荀久對着二夫人身側的顧嬤嬤笑道:“那就麻煩嬤嬤去請你們傢俬人藥鋪的大夫前來對質了。”
荀久讓顧嬤嬤前去請人,而顧嬤嬤又是二夫人身邊的人,這就證明荀久完全沒有作假的機會。
二夫人稍稍鬆了一口氣,對着顧嬤嬤擺擺手,“去請霍大夫。”
顧嬤嬤領了命,立即出了小廳前往季府旁側不遠的藥鋪。
季芷兒如今正處於一臉茫然中,不明白先前還在糾結於三哥中了媚藥的事,怎麼會因爲荀久三言兩語就轉移到“中毒”上面來。
季芷兒雖然疑惑外加不滿,這個時候也不敢多嘴,只能繼續坐在逍遙椅上靜待霍大夫的到來。
顧嬤嬤沒多久就帶着一個長相清俊儒雅的年輕男子走進來。
此人便是荀謙的門生,如今季氏旗下藥鋪的坐診大夫霍雲煥。
霍雲煥走上前給衆人行了禮,這才謙和有禮地問道:“不知夫人傳喚在下過來,是否喘症復發了?”
二夫人正待出聲,卻被荀久搶了先接過話頭,“霍大夫,請問你們季氏藥鋪裡可有九色花?”
霍雲煥全程沒看荀久。
在場個人也都不知道霍雲煥同荀謙的關係,都當他和荀久這是第一天認識。
猶豫片刻,霍雲煥點點頭,“季氏藥鋪裡確實有九色花,前些日子久姑娘提起過少量九色花能對二夫人的喘症起效用,在下便將藥鋪裡唯一的一株九色花研成了粉末,之後的每次配藥,都會添加少量九色花進去。”
二夫人臉色突地變了,她斜眼看了看顧嬤嬤。
顧嬤嬤也是一臉茫然,方纔路途中,她明明按照夫人的指示再三提醒霍雲煥千萬要否認藥鋪有九色花這件事,她想不明白,怎麼這才眨眼的功夫,霍雲煥便和盤托出了?
話已至此,再狡辯也沒什麼用,二夫人斟酌再三,也只能腆着臉笑道,“你瞧我這記性,竟把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原來我一直服用的藥裡便有九色花。”
荀久譏諷地冷冷一笑。
“可是……”二夫人話鋒一轉,看向荀久,“這和川哥兒中毒又有何關係?”
“這還不簡單!”荀久挑眉道:“季三少是今日中的毒,那麼下毒之人必定近了季三少的身,二夫人只要想一想,誰符合以下三個條件,那個人便是兇手。”
“什麼條件?”二夫人眼眸內諱莫如深。
荀久道:“第一,有能力得到九色花;第二,有機會近季三少的身;至於這第三……”
荀久話到這裡,稍微頓了頓,“我剛纔說過了,九色花要發作,需要引子,直接接觸過九色花的人在引子的作用下發作得很快,而通過呼吸中毒的人需要一定的潛伏期才能發作。那麼,下毒的人一定親手沾染了九色花的粉末,兩位夫人既然都認爲是千依下了毒,那麼我便將藥引放出來,看看千依到底有沒有反應。”
二夫人臉色青白交織不定,一時心中慌亂拿不準主意。
一直沒說話的季黎川終於開口:“好,我倒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敢對本少下毒!”
他這一句話,打破了先前短暫的沉寂。
二夫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荀久卻不等她發話,早已從袖帶中掏出一個瓷瓶來,瓶塞打開,衆人當先聞見一股難聞的腐屍氣味,衆人皆皺眉掩鼻。
千依緊張地揪着季黎明的衣袖,生怕荀久會藉此機會向她報仇。
季黎明反手握了握千依的手掌,示意她安心。
驀然感受到溫暖,千依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荀久將瓷瓶放倒在地上,不一會兒便見密密麻麻的蟲子從裡面爬了出來,那蟲子外形像極了蝨子,但仔細一看,能清楚地看到它的觸角上都有鋒利的小鉗子。
千依呼吸一緊,整張臉都泛着慘白。
二夫人靜靜觀望着這一幕。
蟲子纔剛爬出來,隔着衆人尚遠,所有人就聽見一聲尖利的慘叫。
衆人的目光都循着聲源處望去,就見到季芷兒瞪圓了眼睛,滿面驚恐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季芷兒的手腕處,出現了一圈詭異的黑紫色,不過片刻,黑紫色加深並散開,她的手腕以肉眼見得到的速度腐爛,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娘,快救救我!”季芷兒此時此刻已經忘了該如何反應,淚水並驚叫聲一同發出。
地上的蟲子聞到腐肉的味道,立即加快了爬行速度,幾乎是在眨眼間就從腳底速速爬上了季芷兒的手腕,將她腐爛的那個地方爬得密密麻麻,凝結的空氣中能聽見蟲子啃噬腐肉的聲音。
衆人嚇得臉色慘白,紛紛往後退,就連二夫人都險些被那密密麻麻叮在季芷兒手腕上的蟲子給噁心到,拍了胸脯好幾下才壓下噁心之感勉強站穩。
“娘——”季芷兒又哭又叫,鮮血混合着腐肉的味道越來越濃重,讓她痛得險些昏死過去,她用另外那隻手無力地想去把蟲子拍下來,蟲子們卻咬得更加興奮,有一隻剛好被她拍死了,蟲子體內的汁液飛濺在傷口上,立即讓原本疼痛無比的季芷兒奇癢難耐。
完好的那隻胳膊忍不住要去摳,蟲子被她摳下來一部分,又迅速爬上去,衆人能見季芷兒的整隻右手掌已經完全被蟲子啃食得連骨頭都沒剩下,不過轉瞬間,她的手臂已經只剩下一半,這畫面簡直太驚悚。
而這個時候的季芷兒,完全不知道疼痛了,她還在用手抓,蟲子們越啃噬,她越高興,直摳得完好的那隻手指甲裡全是腐肉和鮮血。
“快攔住芷兒!”二夫人這時才猛然回過神來,衝着顧嬤嬤和兩個丫鬟大吼。
顧嬤嬤終究是伺候了二夫人多年的人,倒也還算鎮定,那兩個丫鬟就不行了,在聽到二夫人的吩咐以後,捂着嘴巴立即就去外面彎着身子吐,哪裡還顧得上季芷兒的死活。
那樣的場面,簡直太噁心了!
顧嬤嬤順手拿了一個花瓶繞到季芷兒身後奮力砸下去,季芷兒尖叫一聲後暈了過去。
那些蟲子還在繼續啃噬季芷兒的手臂,似乎不把她整個人蠶食完不罷休。
二夫人險些被這場面嚇得暈過去,一個箭步衝下來,第一時間沒看季芷兒,而是衝到荀久旁邊揚起巴掌就想打她。
荀久豈會輕易着了她的道,一隻手快速鉗住二夫人的手臂,冷聲道:“我早就說過了,只有下毒的人才能被藥引給引得毒發,二夫人這個時候不去關心季芷兒的死活,難不成還想當衆殺我滅口?”
荀久說完,手上加重力道往後重重一推。
二夫人本就被驚得身子癱軟,再被荀久這麼一推,頓時站不住直接倒在地上,衣襟沾染上季芷兒滴到地上的鮮血和腐肉。
二夫人擔心那些蟲子會尋着腐肉的氣息找到她,嚇得立即站起來,不管不顧當衆就把外衫給脫下來扔到一旁。
外衫上果然立刻爬上了幾隻蟲子。
羅氏早在看到季芷兒一隻手掌活生生被蟲子啃完的那一刻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就連季黎明這樣心理素質強大的人都忍不住肌肉抽搐,心臟突突跳。
千依更是整張臉慘白到極致,也是這一刻,千依才深刻醒悟自己以後千萬不能再與荀久作對,否則她一個不高興放出這些蟲子,那自己肯定會比季芷兒還要慘烈。
許是手臂上的癢已經蝕骨鑽心,季芷兒才昏迷片刻就又醒過來,一邊摳着奇癢難耐的半隻手臂,一邊哭着喊二夫人,“娘,快救救我,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娘,你快想想辦法。”
二夫人不敢靠近季芷兒,只能再度衝顧嬤嬤遞眼色。
顧嬤嬤身子瑟瑟發抖,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得見這麼可怕的毒以及這些讓人不寒而慄的蟲子,剛纔去打暈四姑娘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勇氣,此刻接收到二夫人的眼色,顧嬤嬤卻是再也不敢往前挪半步了。
見威懾力毫無效果,二夫人突然落下眼淚,看向荀久,“久姑娘,求求你快讓那些蟲子離開,再這樣下去,芷兒會死的!”
荀久面無表情地搖搖頭,“這些蟲子專門以腐肉爲食,都這麼久了蟲子還不離開,說明季芷兒整條手臂都已經腐爛了,蟲子不下來反而纔是對她最有利的,吃完腐肉,蟲子就會自動離開鑽回瓶子裡,若是沒吃完腐肉就下來,那麼季芷兒身上的腐肉會以最快的速度蔓延,直到她死亡。”
二夫人驚魂未定,不敢置信地看着又是舒爽又是痛苦,整張臉因扭曲在一起的季芷兒,滿臉心疼,但更多的是恐懼。
霍雲煥是大夫,對於這一幕雖然感到震驚,但也沒有其他人震驚得厲害。
回過神來時,他微微眯了眼,九色花的毒性發作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難怪久姑娘非要讓他今天過來作證,原來是想把另外一種毒藥的毒性嫁接給九色花。
迅速移開眼,霍雲煥沒再看季芷兒,他雖然是季氏旗下藥鋪的大夫,但卻不止一次地聽聞季芷兒欺辱久姑娘,今日前來作證並見到這一幕,也算是替久姑娘出了口惡氣。
季芷兒平素去藥鋪拿藥的時候就沒給過自己好臉色,常常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她能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季黎明驚愕看了看季芷兒,又看了一眼荀久,終於忍不住走過來將荀久喚到門外沒有人聽得到的角落,焦急問道:“表妹,這是怎麼回事,芷兒的手臂不可能在瞬間就變成腐肉,這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不是?”
荀久微微嘆了一聲,從袖帶裡將絲帕層層包裹着的那串祖母綠拿出來遞到季黎明面前,問:“你可還記得這是什麼東西?”
季黎明不明白這個時候荀久把這東西拿出來做什麼,但他還是壓下心中疑問,答:“這是苗疆上貢的祖母綠,總的只有兩串,當年先帝分別賜給了先皇后和季淑妃,也就是今天的季太妃。”
荀久勾脣冷笑,“你說得沒錯,先帝賜了一串給先皇后,結果先皇后死了。”
季黎明面色大駭,“你,你說什麼?”
荀久沒回答,繼續道:“而另外一串,先帝給了季太妃,季太妃見季芷兒喜歡便轉送給了她,也因此,季太妃躲過了一場浩劫。”
季黎明已經驚得說不出話。
“兩串祖母綠上面都有毒。”荀久指着祖母綠上面雕刻出來的細小紋路,正色道:“那種毒就藏在這些非常細小的紋路里面,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出來,但若是日日將這東西戴在手腕上,則時間一長,毒素便會入侵體內,只不過毒始終處於潛伏期,發作不了,平素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
季黎明臉色慘白,“你的意思是,那些蟲子是引子?”
“不是。”荀久搖搖頭,“我來之前,泡了藥浴,所有的藥材都是經過精準算計的,藥浴過後,我全身是藥味,而這種混合藥味便是季芷兒體內之毒的引子,所以在我剛踏入小廳的時候,季芷兒其實已經毒發了,只不過她還不知道而已,那些蟲子專門吃腐肉,自然全都圍着她去。”
季黎明仍舊驚魂未定,“那你說的九色花……”
“表哥……”荀久微嘆一聲,“我今日在府上突然得知你在季家竟然陷入了兩難境界,其實那一刻我是很心痛的,本不想用這樣殘忍的辦法,但季芷兒欺人太甚,千依再不濟,那也是你和阿笙的親妹妹,是堂堂皇室公主,怎能任由人如此欺凌?我今日取季芷兒一條胳膊,算是幫你報了仇,也幫千依報了仇,你別怪我心狠纔是。九色花這種東西的確是有,但它毒發卻不是季芷兒這個樣子的,我之所以要利用九色花,就是想借機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狠狠懲治季芷兒。”
“不怪你。”季黎明感動着搖搖頭,眼眸中盡是激動的淚花,“能得表妹如此費心費力,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至於季芷兒,便是你不說,我今日也會狠狠教訓她的。”
彎脣一笑,荀久道:“原本想取她性命,但我覺得與其讓她痛快地死還不如讓她苟延殘喘,日日活在被蟲子啃噬的噩夢中。”
掃了一眼四周,季黎明道:“千依還在裡面,我擔心待會兒二嬸孃會作妖,我們趕緊回去吧!”
“好!”荀久點點頭,擡步跟上季黎明,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小廳。季芷兒身上的蟲子已經停了下來,剛好啃噬完她一整條手臂。
右手臂整隻沒了,季芷兒在感覺不到奇癢難耐,這時候才覺得撕心裂肺的痛。
整張臉皺成一團,她在地上打滾。
季黎明進門時剛好看見這一幕,眸光一寒,他手心凝聚了幾分真力,悄然無聲地將地上殘存的一點點腐肉弄到季芷兒面部。
那部分腐肉本是被季芷兒壓着,蟲子們沒感覺到,此刻聞到氣息,立即風一般掠回來不由分說就爬上季芷兒的臉。
“啊啊啊——”季芷兒沒想到蟲子會去而復返,立即疼得慘叫。
在場的人,一個都不敢上前幫忙,就怕那蟲子也鑽到自己身上來。
縱然二夫人是個母親,在這一刻,親情還是抵不過心中的恐懼,她嚇得全身都在顫抖,跪坐在地上驚恐地看着蟲子將季芷兒的臉咬得血肉模糊。
“娘——我不想死啊!你快求荀久放了我。”季芷兒氣息微弱,僅剩的那一隻手不停地去摳臉上的蟲子,可蟲子的觸角上除了小鉗子之外還有倒鉤刺,她越抓,蟲子就鑽得越深。
季芷兒的整張臉就像被人活生生剝了皮,完完全全血肉模糊,看不清一丁點兒完好的皮肉。
蟲子們將那塊腐肉搶食完,這才優哉遊哉地爬回了荀久的小瓷瓶裡。
二夫人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睛瞪得老大,裡面全是驚恐。
顧嬤嬤眼尖,立即驚叫:“不好了,二夫人喘症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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