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回到小酒館的時候,還沒進門,北炎就急匆匆過來詢問,“久姑娘,您方纔上了誰的馬車?”
荀久朝着鬱銀宸馬車消失的方向看了看,隨後收回視線,對着北炎笑笑,“一個病人。”
“病人?”北炎明顯不信,面色狐疑,“什麼樣的病人,不去醫館看病,非要久姑娘去馬車上?”
北炎心中着急,方纔他親眼看着久姑娘過去了那輛馬車邊,他原本也想跟上去,可是無奈他還沒靠近馬車,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給擋了回來,那股力道出自於後來現身的銀袍男子之手,先前銀袍男子一直躲在暗處就是爲了防止他靠近馬車。
北炎心中很震驚,他在醫師府雖然只是個小廝,但實際上,他是秦王殿下親自選拔出來的頂尖暗衛,武功雖然不及四大護衛,卻也不是一般人能相抗衡的,然而方纔的銀袍男子竟然能有如此高深的內功,那豈不是說明馬車裡他們所謂的“主子”武功更加高強,乃至深不可測?
想到這裡,北炎整個人都不好了,武功如此高絕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人?
若是讓殿下知道久姑娘上了陌生男子的馬車,那殿下還不得醋死!
“你就別杞人憂天啦!”荀久好笑地看了北炎一眼,“人家身患重病,連馬車都下不得了,我上去給他看診理所應當。只可惜……”鬱銀宸的病症太過特殊,她根本無從下手,連病因在哪裡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他只有一半心臟。
這樣的人竟然還能活到現在,且擁有一身神秘莫測的靈術,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只可惜什麼?”北炎眸光爍爍看着荀久。
“沒什麼!”荀久莞爾一笑,挑眉問北炎,“你想不想喝酒?想的話就進去和我們一起。”
“小的不喝酒。”北炎連連搖頭,他可不敢陪着這兩位姑奶奶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讓殿下知道了,鐵定饒不了他。
“你不喝的話,就只能等在外面吹冷風了。”荀久道。
“小的不怕。”北炎催促道:“千依姑娘等候已久,久姑娘快進去,免得再晚,該宵禁了,想要回去可就麻煩了。”
“嗯。”荀久應了聲,轉身走近小酒館。
千依已經備好了酒菜,見到荀久進來,她面露驚訝,“七嫂,這麼半天,你這是上哪兒去了?”
“遇到了一個特殊的病人。”荀久並不想過多解釋,這是病人的隱私,再加上她心中對這個鬱銀宸總有着與別人不一樣的感覺,就好像她明明不記得自己去過岷國,卻無端覺得岷國這個名字很熟悉,就連藍花楹也很熟悉一樣。
這些事情,她自然不可能告訴千依,只能默默在心裡想想,琢磨着等將來有機會去了岷國,一定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千依聽聞是病人,便也不再多問,親自爲荀久佈菜。
荀久見她面上表情淺淡,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低聲問道:“千依,你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千依一愣,隨後反應過來荀久問的是她有沒有從大司馬過世的悲痛裡面緩過來。
微嘆一聲,千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心緒不寧,睡不着覺,所以纔會想讓你深夜陪我。”
這樣的回答,那就是還沒有緩過氣來。
荀久端起酒杯,給自己斟滿,順便也給千依斟了一杯,笑着道:“人家說一醉解千愁,其實是假的,醉的時候難受的很,醒來還得繼續面對現實,繼續難受,我深知這個道理,便不勸你一醉解千愁了,乾了這杯,希望你早日能從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事件陰影裡走出來。”
千依有些感動,她本以爲自己和荀久的關係還要好久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卻沒想到她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候說這些安慰自己的話。
眼眶微溼,千依亦舉杯,多餘的話說不出,只道了句“謝謝七嫂”便仰脖一飲而盡。
紫竹釀雖然入口甘醇,卻還是有着很大的後勁,荀久不敢多飲,也及時勸住了千依,兩人隨意用着菜,從半月後的大婚談到雲水齋的生意,從季黎明他們前去的靈山談論到阿紫和羽義。
最後的最後,兩人醉意微醺地走出了小酒館,由北炎攙扶着上了馬車。
回到醫師府沒多久便月上中天,荀久讓夏堇先安排千依入睡,自己則披着銀紅披風坐在渺風閣的紫藤架下,雙眸緊緊盯着天上那輪圓盤清月,腦海裡不斷回想起鬱銀宸的滿頭華髮以及那個護衛的話。
如果滿月之夜鬱銀宸都會發作的話,那豈不是說明每個月都要發作一次?
只有半邊心臟已經很痛苦了,每個月還要發作的話,那他簡直比死還要難受,也難怪方纔會讓護衛出去找九色花準備以毒攻毒。
夏堇從千依房裡回來的時候,荀久還坐在紫藤架下。
“姑娘,夜深了。”夏堇站在旁邊提醒,“您還不準備歇息麼?”
“再過會兒。”荀久搖搖頭,繼續盯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如果這時候宮義他們在就好了,那幾個人一定有辦法知道鬱銀宸的最新狀況,而北炎他們,雖然是暗衛精英,卻絕對沒有辦法繞過鬱銀宸身邊的人得知他此刻的狀況。
荀久還不睡,夏堇自然沒有先進房的道理,她走到紫藤架下,順着荀久的視線往夜空看去,只看見一輪孤清的圓月,其餘什麼也沒有。
夏堇覺得疑惑,轉念一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笑着打趣道:“姑娘,您是不是借月託相思?”
“你這腦洞可真大。”荀久無奈地搖搖頭。
她承認,扶笙走了的這幾天,自己的確發了瘋一般的想念他,可每一天都有他的來信,該有的關心和問候一句不差,雖然隔着書信,她卻覺得他就在自己眼前。
原來這樣短暫的別離才最是能考驗她對他的的情誼和相思。
荀久覺得,若是將來她要離開扶笙很久很久,那麼自己一定會害上相思病,還是沒有他便不能治癒的那種。
夏堇來到醫師府數日,早已摸清楚荀久是個平易近人的主子,私底下也不太會有什麼主僕之分,此刻見荀久分毫沒有責怪自己多嘴的意思,夏堇更覺心中愉悅,彎脣道:“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覺,可不就是因爲想念秦王殿下了麼?”
“好啦好啦,別貧嘴!”荀久嗔她一眼,“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覺,我待會兒會自己回房。”
夏堇沒走,恭謹道:“姑娘都還沒睡,哪有奴婢先睡的道理,既然您還不想睡,那奴婢便陪您聊聊天也無妨。”
荀久趕不走她,索性點頭讓她坐在自己對面的石桌上。
夏堇是個活潑的姑娘,說話幽默風趣,與荀久坐在一處,說些她們家鄉的那些趣事,直引得荀久笑個不停,主僕二人一直到月色下沉三更天才各自睡去。
荀久前半夜沒睡,在紫藤架下聊天,後半夜睡了,卻睡得很不安穩,夢中總是出現奇奇怪怪的畫面,夢到自己身受重傷,僅剩最後一口氣,被人抱在懷裡,一步一步往邀月宮走去。
邀月宮是一座單獨建在山上的宮殿,荀久不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只是模糊地覺得很氣派,堪比皇宮。
抱着她的人還在踩着石階一步步往上走。
山下跪了成百上千的民衆,嘴裡高呼:“國師大人請三思!”
夢裡面,荀久很想睜開眼皮看一看那個所謂的“國師大人”究竟是誰,可眼皮好像有千斤重,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睜不開眼,只能感覺到那個人身上傳來的溫暖氣息。
緊接着,那人抱着她入了殿,大殿裡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等候,面色異常凝重。
荀久聽到那個老者似乎一連問了國師大人好幾個問題,國師大人所有的回答都是“願意”。
後來,她被放到一方白玉石臺上,緊接着,整座邀月宮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夢中的荀久覺得全身滾燙,奮力掙扎卻怎麼也躲不過那些竄到身上來的火舌,一寸寸將她吞噬。
最後的畫面,荀久看見大片大片的藍花楹在瞬息之間全部凋零,原本唯美的花季不過轉瞬就成了花的葬禮,說是悽清孤絕都不爲過。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已經巳時過,馬上就到午時了,荀久發現自己睡袍全都被冷汗浸溼,就連額頭上都還佈滿細密的汗珠。
掀開錦被,荀久下了牀開始穿衣服。
夏堇一直守候在外面,曉得荀久昨晚熬了夜睡得晚,她便一直沒敢打擾,此刻聽到穿衣服的窸窸窣窣聲,夏堇低聲朝着裡面問:“姑娘,您可是醒了?”
荀久“嗯”了一聲。
夏堇聞言面露喜色,吩咐兩個小丫鬟趕緊去端了溫水前來。
她則先進門來伺候荀久穿衣服,見到荀久身上被冷汗浸溼的睡袍時,夏堇驚了驚,“姑娘昨夜做噩夢了?”
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夢,荀久心中沉鬱,一屁股坐回牀榻上,對着夏堇道:“準備沐浴的水吧,我昨夜出汗過多,難受得緊。”
夏堇應諾過後退了出去。
燒水還要一段時間,荀久索性靠坐在牀上,心中暗忖自己怎麼會做了那樣的夢。
她明明記得,之前自己和阿笙去紙鋪看到的那張年代久遠的宣紙上寫着“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邀月宮失火,女王葬身火海。”
那是南岷古國的史料,竟然讓她給夢到了?
最讓她好奇的是,抱着她一步一步踩着石階上邀月宮的那個“國師”是誰?他答應老者的那些條件又是什麼?
昨夜之前,荀久覺得自己提及岷國的時候會有熟悉之感,提及藍花楹時會有異樣感覺,甚至莫名其妙認識南岷古國的古老文字,這些事不過是巧合而已。
可經過昨夜那個夢,荀久覺得或許這一切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樣簡單。
她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前世今生,這世上絕對不會有那麼多的巧合,原身沒有去過岷國,也沒有見過藍花楹,這是能百分百肯定的,然而在沒有去過的情況下竟會對那個地方產生莫名的熟悉感,且夢到了那樣真實的畫面。
這種時候,荀久再不相信自己與幾百年前的南岷古國無關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是好奇,自己在那個時候的南岷古國究竟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又與何人有着怎樣的糾葛?
沐浴完,用了早飯,荀久去了一趟雲水齋,將準備好的合約讓工人們簽署了,又坐在雲水齋同齊夫人閒聊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原本想再去一趟季府,可一想到二房三房亂糟糟的關係,她又猶豫了,直接讓阿木將馬車趕回醫師府,心中想着等季黎明回來,她再去季府也不遲,反正季博然少說也得兩三日才能出殯,到那時,季黎明早就回來了。
自那個奇怪的夢以後,荀久接下來的兩天精神便不怎麼好,整日裡渾渾噩噩,好像什麼都沒做就那麼過去了。
香囊已經繡好,浮光錦上用紅白兩線繡了小朵菩提花,因着原身本就會的女紅手藝,再加上千依從旁指導了一下,荀久學習能力強,用別的綢布練習了一遍,第二遍直接開始在浮光錦上繡,出來的效果連千依都大爲驚訝。
“七嫂,你這手藝,能比得上雲水齋的繡娘了。”千依坐在荀久對面,不斷翻看着已經制成,裡面放了白檀香的香囊,嘴裡不住地讚歎:“香料也選得不錯,相信皇兄會喜歡的。”
“那是!”荀久挑眉,“我親自做的,他不喜歡也得喜歡,要敢說一個‘不’字,我馬上就拿出去扔了。”
千依忍俊不禁,“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給秦王送香囊呢,你可倒好,還想着拿出去扔了,也不怕皇兄生氣。”
“他生什麼氣呀!要敢生氣,我便不理他。”荀久站起身,拿起軟榻上的披風披在身上,看向千依,“阿笙他們大概再過一個時辰就到燕京城門了,我想親自去接,你去不去?”
“去。”千依點點頭,也隨着站起身來,回房拿了件斗篷披在身上,跟隨着荀久,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大門。
荀久原本想騎馬去,可如今千依也要去,她便改了主意,兩人同坐馬車。
今年的雪,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十月中旬的天,冷風夾雜着零星小雪拍打在車窗湘妃竹簾上,隱約有冷風透進來。
好在馬車裡安置了暖爐,倒也算不上過分冷。
荀久一直在想着待會兒見到扶笙該說些什麼,回神之際才發現千依不安地絞着衣袖,脣瓣緊抿,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荀久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拍了拍千依的肩膀,低聲寬慰:“你不要太過憂心了,大司馬是壽終正寢,季黎明又是那樣心胸開朗的人,他便是難過,也只會是一時而已,過了那一時也就過去了。”
千依點點頭,但臉上緊張地神情還是沒有半分鬆緩。
馬車很快就到了城門處,阿木停靠在一旁之後,三人便安靜等着。
荀久時不時撩簾,瞧見外面的雪花逐漸轉大。
爲免冷風颳進來侵襲到兩人,荀久迅速放下竹簾,嘆了一聲,“現在就開始下雪了,也不曉得我跟阿笙大婚的時候會是什麼天氣,看這情形,似乎到那時也是下雪的。”
千依擡起頭來看她一眼,道:“七嫂擔心這個作甚?皇兄有的是辦法讓這個大婚順利完成,更何況,我覺得皇兄的千里錦紅鋪在大雪天才更有美感,七嫂不這麼認爲麼?”
“說得也是。”荀久贊同地點點頭,已經在腦海裡勾勒出漫天白茫茫的冰雪天氣鋪上千裡錦紅,阿笙騎在高頭大馬上前來迎接自己的唯美畫面。
念頭一出,荀久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扶笙。
幾度撩簾,幾度不見身影,荀久心中有些小忐忑。
千依見狀,有些好笑,“七嫂平素這麼冷靜的人,一遇到皇兄便跟換了個人似的,直接成了苦等情郎的閨中小女兒,若非我與你相處的時間長,只怕真要懷疑你是不是被人給調換了。”
荀久臉有些紅,略微尷尬地嗔了千依一眼,“胡說,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麼?”
“有。”千依鄭重點頭,一臉認真。
荀久耳根更紅了,迅速偏開頭,手心微溼,暗想着自己如今還沒見到扶笙就這副樣子,等見到了,說不定真的會情不自禁像送他走的那天一樣。
千依不在打趣她,撩簾往外面看了看,一時驚訝道:“皇兄他們來了。”
荀久心裡突突跳得更厲害,不等千依在說什麼,趕緊撩簾跳下馬車。
果然見到城門外不遠處,扶笙騎在馬背上,清俊的眉眼時不時有雪花落上去,很快便消融成水。
扶笙身後還有好幾個人,但荀久覺得自己除了他,誰都看不見。
此時此刻在她眼中,他猶如畫中走出,神駿黑馬將他整個人襯得如詩似畫。
陌上誰家子,玉質傾國色,風華唳九霄。
第一次見到扶笙,荀久就覺得這個人特別好看,好看到能讓人見了一眼後便再賞不進其他任何人間春色。
但她覺得,此時此刻,騎在神駿黑馬背上,隔着漫天風雪對她微微一笑的扶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次。
那樣的音容笑貌,在她經歷了六七日的無邊相思後緩慢而來,頃刻間便如暖陽春水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蠕動嘴脣,荀久原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將眸光一動不動地定在他的身影上。
腳下似有千斤重,半步也挪動不了,一瞬不瞬看着那匹神駿黑馬逐漸走近。
扶笙遠遠將後面那幾人撂在身後,當先上前來,翻身下了馬,走近荀久,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拂落她肩頭的雪花,清潤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又不是第一天見我,怎麼激動得連傘都忘記帶出來?”
荀久沒說話,待他話音一落,整個人便撲進他懷裡,鼻端傳入久違的絲絲冷竹香混合着風雪的寒氣。
這時候,荀久才覺得心安,才覺得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並非自己的幻想。
抱住他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緊,荀久就那樣將腦袋埋入他懷中,整個人一動不動,不想說話,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這一刻,她只想好好感受他的氣息。
千依撩簾下來,微笑着問候了句“皇兄”之後便趕緊將腦袋偏往一邊。
扶笙禮貌地點點頭,含笑的眸光始終看向懷中的人,手指將她鬢邊髮絲理了理,低笑一聲道:“怎麼纔剛見面就這副樣子?”
荀久完全地感受到了他的氣息,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他,擡起頭來對上扶笙此刻澄澈的雙眸,問:“去了這麼多天,你有沒有想我?”
扶笙有些好笑,挑眉問:“我若是說不想,你當如何?”
荀久磨了磨牙,捏起拳頭,“打死你!”
扶笙輕輕一吻落在她額頭,復又扶着她的雙肩,眸中說不出的認真,答:“那便是想。”
荀久:“……這麼多天沒見面,你就不準備說些好聽的哄哄我?”
扶笙面上笑意不減,“那我若說想你了,你準備如何補償我這些天的蝕骨相思?”
荀久臉一紅,嗔他一眼後低聲嘟囔,“就知道你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既然代價這麼大,那我還是不要聽好聽的了,待會兒回去以後,你給說說說靈山那邊好不好玩。”
扶笙含笑不語,亦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後面有人打馬上前來,面含笑意,眉眼彎彎,“莫非這位姑娘便是讓子楚朝思暮想,恨不得將胯下馬兒都給累死也要早日趕回來解相思的……久姑娘?”
荀久聞言後愣了一下,目光掠過扶笙,定在後面騎了一匹上等踏雪馬、面帶笑意的女子身上。
只見她一身素白衣裙,外罩火紅狐狸毛披風,玉貌花顏,鳳眼半彎腰肢如柳,周身有一種脫離塵世的氣息。
最重要的是,她眉眼間的輪廓竟隱隱與扶笙有幾分神似。
荀久在心中想了半天,突然憶起喬遷宴那天晚上季黎川同自己說的那個秘辛。
他說:靈山巫族的族長是秦王扶笙的外祖父。
也就是說,當年的睿貴妃其實是巫族族長的女兒!
想到此,荀久再結合眼前馬背上的女子容顏以及隱藏在這張容顏下,並不太看得出的年紀,一個大膽的念頭涌上心間,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阿笙……這位……該不會是睿貴妃罷?”
這句話一出,扶笙和澹臺惜顏都同時愣住。
扶笙原想給她個驚喜,卻萬萬沒想到她才第一眼便將母親的身份給猜了出來。
澹臺惜顏則笑着上下打量荀久。
第一眼見到荀久的時候,澹臺惜顏覺得這姑娘很媚,可仔細一看,又覺得很美。
她的媚,惑在骨髓,媚在體裡。
她的美,仿若洛神降世,更似帝王寶座上的女王,隱隱透着絕頂尊貴和雍容,那樣的華光烈烈,直教人不敢逼視。
收回目光,澹臺惜顏笑着道:“臭小子,豔福不淺嘛,這樣的絕頂美人也能被你牢牢拴住。”
荀久聽到這樣的語氣,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面上終於露出震驚色,“阿笙,這位真的是你母親?”睿貴妃不是被阿笙一刀刺死在魏國了嗎?
“嗯。”扶笙終於見她驚訝,滿意地笑笑。
荀久覺得再沒有什麼比這一幕更震撼的了,她趕緊走上前,福身一禮,“荀久見過伯母。”想到方纔自己當着阿笙母親的面和他摟摟抱抱,荀久羞得趕緊低下腦袋,小臉紅成一片。
澹臺惜顏假意嗔了荀久一眼,“小丫頭,稱呼錯了,我可不應你。”
“啊?!”荀久一時沒反應過來,擡頭望了望扶笙。
扶笙只是挑挑眉,含笑回望過來,似乎並不打算說話,也在等着她換稱呼。
“我……”荀久動了動嘴脣,這纔像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和阿笙早已訂了婚期一般,小聲地喚道:“娘……”
“聲音太小。”澹臺惜顏眼眸中劃過一抹狡黠色,聲音輕輕柔柔,“沒聽到哦!”
荀久再一次羞紅了臉,但那句話說得沒錯,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深吸一大口氣給自己壯膽,荀久慢慢擡起頭來,面上保持着微笑,衝着澹臺惜顏輕喚:“荀久見過娘。”
“誒,這纔對嘛!”澹臺惜顏笑開來,紅脣綻放如嬌花,回身給荀久介紹後面的澹臺鏡,“這是你外公。”
外公?
那就是巫族族長澹臺鏡了。
荀久提着裙襬,腳步從容地上前,柔荑扶在腰側,“見過外公。”
澹臺鏡應了一聲後眯眼打量着荀久,爾後老眼內精光一閃,彎脣笑道:“子楚這臭小子豔福不淺!”
“爹也這麼覺得?”澹臺惜顏笑意更深,“我就說嘛,一般女子哪裡能讓臭小子那樣清冷的人患上如此嚴重的相思病,恨不能長雙翅膀趕緊飛回來。”
“久丫頭,你過來。”澹臺惜顏衝荀久招招手。
荀久雖有不解,卻還是緩緩走了過去。
澹臺惜顏從手腕上取下一個成色上等的玉鐲子,彎下身親自給荀久戴上,挑眉道:“戴了這個,你可就是我兒媳了,今後不能把它弄丟,若是臭小子欺負你,你只管來找我,我幫你教訓他。”
荀久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片刻後,面含笑意,“謝謝娘。”
澹臺鏡原本也備好了見面禮,但在看見荀久之後,他突然改了主意,道:“久丫頭,等你大婚,外公給你備厚禮,今日的見面禮嘛,就免了。”
“外公無需如此客氣。”荀久道:“反正今後都是一家人,還談什麼禮不禮的?”
澹臺鏡爽朗一笑,揮手對着身後馬車裡的兩個孩子道:“阿瑩阿寶,過來見過表嫂。”
荀久聞聲朝着後面看去,只見那裡停放着一輛不算太華麗的馬車,此時簾幕被趕車的護衛挑開,兩個大約五歲的孩子各自捧着一束花走下來,走到荀久跟前的時候,兩個孩子齊聲道:“見過表嫂。”
兩個孩子說着,便將手裡依舊新鮮欲滴的花束遞給荀久。
小女孩阿瑩站到荀久旁側,打量了她許久,終於笑道:“表嫂真好看。”
小男孩阿寶吮着手指看了荀久半天,嘟着嘴道:“我將來也要找個像表嫂一樣好看的媳婦兒。”
澹臺鏡一聽,鬍子一翹,直翻白眼,“你要有你笙表哥的本事,找十個都不成問題。”
轉過頭,澹臺鏡對荀久介紹,“這兩個孩子是我們族中的,臭小子說帶來給你們做什麼……花童?老夫年紀大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
荀久好笑,不着痕跡地瞟了扶笙一眼,當初不是說好了找花童的事交給季黎明的麼?怎麼一轉眼,阿笙便丟臉丟到外公家去了?
扶笙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面上依舊保持着笑意,沒吭聲。
想到季黎明,荀久心中一緊,趕緊擡起眼四下掃了掃,並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
微蹙眉頭,荀久轉回去問扶笙,“季黎明呢?”
扶笙聞言後,面色有一瞬間沉鬱,低聲道:“他半途收到季黎川的信件,說大司馬壽終正寢了,季黎明看到消息後便沒有等我們,先回來了,他應該是昨夜到達燕京的,阿紫和羽義要早日回京覆命,早跟着季黎明先回來了。”
荀久略微訝異,這兩日由於天氣冷,她便一直和千依待在房裡,再加上那夜做的關於南岷古國的夢擾了她好幾日,便沒有心思再去季府,卻沒想到季黎明已經先阿笙他們一步回來了。
荀久側目望了望自下車後就一直張目尋找季黎明身影的千依,心下有些不忍,但還是走了過去。
千依急於季黎明和季府的事,只是方纔粗略過來給澹臺惜顏和澹臺鏡行了禮之後便回到了馬車旁邊,一直等着季黎明出現。
此刻得見荀久過來,千依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忙問:“七嫂,我哥哥呢?”
荀久抿了抿脣,猶豫好久才道:“他昨夜便回來了,如今應當在季府靈堂,若是我沒有記錯,今日是大司馬出殯的日子。”
千依臉色一變,看了身後衆人一眼,遲疑着和荀久商量,“七嫂,能否拜託你一件事?”
荀久心思聰穎,猜透了千依的意圖,直接道:“你是想讓阿笙把馬兒借給你是不是?”
千依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這時,扶笙打馬上前來,對着下面的千依道:“既然時間緊迫,那我這匹馬便讓給你了,待會兒我和久久同坐馬車就行。”
“慢着!”澹臺惜顏也打馬上前來,挑眉望了扶笙一眼,“還是我這匹馬讓給千依姑娘吧,今日才見到久丫頭,我這個當孃的,自然有許多話想跟她說,待會兒我陪着久丫頭坐馬車。”
荀久清楚地看見扶笙滿額黑線。
她有些好笑,分別這麼久,阿笙應是很想念自己的,所以纔會當着衆人的面也要爭取這麼一個獨處的機會,可誰能料到他還有一個生性豁達的母親,與兒子搶兒媳搶得光明正大。
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扶笙道:“既然娘要與久久坐馬車,那千依便騎着我母親那匹馬去季府就成。”
澹臺惜顏很快就縱身躍下馬,轉目望着自家兒子,低嗤:“瞧你那憋屈樣兒,我又不是對久丫頭如何了,不過是一時片刻不得獨處而已,你便黑臉黑成這個樣子。”
澹臺惜顏說完,眼風往荀久的馬車處瞟了瞟,再度挑眉,“我見這馬車不算大,便是你們倆獨處,也做不了什麼,還不如把這機會讓給我這當孃的好好與兒媳說說體己話。”
千依已經騎着馬兒走遠。
澹臺鏡猛咳了兩聲,裝作沒聽見。
荀久羞得無地自容。
扶笙直接黑了臉。
唯有澹臺惜顏沒當回事,拉着荀久就要上馬車。
“娘……”扶笙及時出聲。
澹臺惜顏回過頭,“怎麼,臭小子還怕我這娘不稱職,欺負了久丫頭不成?”
扶笙看了荀久一眼,對着澹臺惜顏道:“我的意思是,如今雪勢轉大,你們雖然坐馬車,卻也要注意保暖。”
扶笙原本想提醒澹臺惜顏別跟荀久說那些露骨的話題,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只好換了一句。
澹臺惜顏冰雪聰慧,自然一眼就看穿自家兒子的心思,她也不點破,挑挑眉,“那還用你擔心?”
說罷,牽着荀久的手一道上了馬車。
阿瑩和阿寶也一齊回了後面的馬車裡,一行人再度啓程。
澹臺惜顏坐下以後,挑開簾子看了看跟在後面的扶笙,“臭小子,待會兒是直接去你秦王府還是直接進宮?”
扶笙想了想,“先去秦王府吧,娘和外公冒着風雪纔來,怎麼也得先歇一歇才能進宮見青璇。”
“那好。”澹臺惜顏放下簾子,吩咐外面趕車的阿木,“去秦王府。”
阿木早已在聽到殿下母親還活着的消息那一瞬驚呆了,此刻聞聲才勉強拉回神智,一揚馬鞭,快速朝着秦王府方向行去。
馬車裡,澹臺惜顏又重新打量了荀久一眼,越看越覺得滿意,心中暗忖子楚這個臭小子的眼光就是好,久丫頭雖然第一眼看上去媚得很,但細看下來,再結合她不卑不亢,波瀾不驚的言談舉止,自有一番風韻。
澹臺惜顏是過來人,一看便知荀久並非只有這副美豔皮相,還是個美貌與內在並存的姑娘。
看着荀久,澹臺惜顏笑問:“久丫頭今年多大了?”
“剛及笄沒多久。”荀久微微一笑,看向澹臺惜顏的眼神多了幾分溫和。
她原本以爲能陪着先帝打江山,治奸臣的女子必定血氣方剛,是戰場女將的樣子,但沒想到眼前的人玉雪肌膚,芙蓉模樣,面上並沒有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若是阿笙不提醒,荀久根本無法想象她會是阿笙的孃親。
“娘,您這些年去哪兒了?”這個問題,自見到澹臺惜顏開始,荀久就一直憋在心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獨處,她便忍不住出聲問。
“我呀,整天被你外公關在靈山的密室裡。”澹臺惜顏無奈道:“整整關了十四年才得以重見天日。”
荀久怔了怔,隨後立即反應過來,難怪扶笙會說族長常年閉關,原來是秘密給睿貴妃療傷。
澹臺惜顏看着荀久若有所思的樣子,輕笑一聲,“久丫頭,你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我了。”
“啊?”荀久驚訝,趕緊在腦子裡搜索了一番,然後迷茫地搖搖頭,“娘這是說笑了,您方纔還講自己在密室裡關了十四年,我之前怎麼可能見到你呢?”
“見過的。”澹臺惜顏很肯定地點點頭,嘴角笑意不減,“我的確是被關在密室很多年,可我沒說我一直在靈山。”
荀久愕然,一時想不出來澹臺惜顏到底要說什麼。
澹臺惜顏接着道:“我曾經在燕京皇宮的殯宮底下墓穴裡待過一段時日,不過那段時間我傷還沒好,連說話都成問題,所以無法出面與臭小子和璇丫頭相認。”
驀然聽到這番話,荀久想起了當初自己掉下墓穴山崖的時候聽到的那個聲音。
抖了抖身子,荀久有些不確定地問:“娘,當初在殯宮底下說我很吵的人,莫非……是您?”
“就是我。”澹臺惜顏少女似的咯咯一笑,“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墓穴,渾渾噩噩的,前兩日璇璣閣主去了靈山,我才弄清楚,原來我爹用耗費修爲爲我醫治了這麼多年,在最後關頭實在撐不住了,便出關去找了璇璣閣主,然後將我送到墓穴裡,兩人合力醫治的我,那時,我還以爲自己在靈山,前兩日弄清楚以後才恍然大悟,方纔聽到你的聲音,再聯繫你當時嘴裡喊着臭小子的名字,我便知道那日闖進墓穴的人是你。”
“竟然是這樣。”荀久突然覺得這世界太小,自己竟能與未來的婆婆在那樣的情況下“遇到”。
同時,荀久也想通了一件事。
扶笙說璇璣閣主幾乎不會再燕京皇宮停留,而那一次,閣主他老人家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手術室的機關,再輕車熟路地將女帝送到墓穴裡面的冰牀上,七星燈燃盡,女帝醒來以後,璇璣閣主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實際上,璇璣閣主對那個墓穴,比任何人都要熟絡。
“久丫頭當時有沒有被嚇到?”澹臺惜顏見荀久恍惚,便知她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確實被嚇得不輕。”荀久如今想想都還有些後怕,“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澹臺惜顏眨眨眼看着荀久。她這副樣子,分明不像母親,倒像個剛成熟不久的少女。
荀久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在澹臺惜顏的追問下說了出來,“我還以爲那個聲音是墓穴的主人發出來的。”
澹臺惜顏這一次掩脣大笑,笑完了,才道:“久丫頭的想象力真是豐富,那墓穴的主人都死了幾百年了,怎麼可能還會發出聲音來,若是真如你所說,那可不得了了,幾百歲的女鬼,只怕會將整個皇宮都給掀翻。”
“我也是一時情急。”荀久尷尬地解釋,“誰曾想竟是娘在裡面,若早知道,我便不急着離開,再逛一逛,興許那個時候就能遇到娘了。”
“今日才見我也挺好。”澹臺惜顏拉過荀久的雙手,滿目認真,“你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心生喜歡,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沒什麼盼頭,就盼着璇丫頭和臭小子能幸福就好。”
話到這裡,澹臺惜顏似是想起了什麼,眸光一凝,“對了,璇丫頭既然是女帝,那她後宮是不是有很多男妃?”
荀久有些爲難,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不說話,那就是很多了。”澹臺惜顏惱怒道:“這死丫頭,一個人要那麼多男人做什麼,好好選一個不行麼?”
“娘,你誤會女帝了。”荀久唯恐澹臺惜顏會因此生怒,趕緊解釋,“她本就只有一個喜歡的人,只不過迫於種種原因纔會讓後宮住了那麼多男妃,說是男妃,其實就是做給外人看的一種表象而已,女帝從未碰過他們。”
“那就好。”澹臺惜顏終於放下心來,又問:“你剛纔說,璇丫頭有喜歡的人,是誰?”
“是魏國丞相姜易初。”荀久如實答。
“魏國丞相?”澹臺惜顏眯了眯眼,“莫非是姜宥的兒子?”
“就是前丞相的嫡長子。”荀久應聲,“莫非娘認識?”
“以前陪先帝打江山的時候路過魏國,與姜宥那個老頑童打過交道。”澹臺惜顏微斂眉目,“就是不知道他的兒子如何。”
荀久笑着解釋,“娘這些年都在療傷,可能有所不知,魏國丞相姜易初乃被傳揚爲可與秦王比肩的風華人物。”
“有這麼好?”澹臺惜顏有些不信,“臭小子雖然冷冰冰的,但我可以自豪地說他無論是皮相還是腦子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久丫頭嘴裡的那個姜易初能有這麼大本事?”
荀久好笑,“若是他沒有如此本事,女帝也不可能獨獨看上他了。”
“這倒是。”澹臺惜顏很贊同荀久這句話,握緊了荀久的雙手,接着方纔的話題,“我之前在城門口說的那些話可不是跟你開玩笑,子楚這小子,前些年一直清清冷冷的,我聽你外公說了,臭小子是頭一次戀愛,從前沒接觸過女人,我擔心他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從前的事,過了也就過了,便是他有錯漏,你也擔待着些,如今我這個當孃的來了,自會時時提點他,若是大婚後他還做得不到位,你只管來找娘,娘幫你好好訓他一頓。”
荀久看着眼前這個姿容絕色,保養極好,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的女子,心中涌過一股暖流。
想了想,荀久道:“我還以爲娘會讓我嫁入秦王府以後遵守三從四德,約束言行舉止。”
“什麼三從四德?”澹臺惜顏眨眨眼,“沒聽說過。”
荀久一嗆。
只聽她又道:“我在靈山自由慣了,不喜歡那種太過約束的宮廷生活,女人嘛,一輩子就那麼幾十年,何必讓自己活得這麼累,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甚至是想做的事,趁早滿足自己,別等到年華垂暮了纔來後悔。”
荀久此刻心中的震驚,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
原以爲睿貴妃在遭遇了先帝那個渣男如此心狠的遺棄後再回來,定是帶着滿身仇恨,恨不能將先帝刨出來鞭屍,性子陰沉的,可眼前這個生性豁達,思想前衛的美豔貴婦人,真的是當年的睿貴妃?真的是阿笙的母親?
話完,澹臺惜顏輕輕拍了拍荀久的手背,“你放心,臭小子要是敢三妻四妾,我第一個不放過他,好好的守着一人過便是,弄那麼多姬妾,將後宅搞得烏煙瘴氣的,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麼?就像當年先帝一樣,被逼迫立了太后孃家侄女爲後,那時候他本對皇后無情,卻還是不得不寵幸她,直到皇后懷上了太子,太后才閉了嘴。有了一個皇后,緊接着便有了衆多妃子,我這個與他吃過野菜,喝過泥水的人便逐漸成爲了衆多妃子中的普通一位,到頭來落得個去諸侯國當人質的下場。說來說去,還是怪自己瞎了眼,選誰不好,偏要選先帝這麼個忘恩負義的人輔佐。我那時便過得不好,所以如今更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變成先帝那樣的人,也不希望兒媳重蹈我的覆轍。”
聽到了當年的那些事,荀久心裡也很不是滋味,試探着問:“娘,那您如今可還恨先帝?”
“恨他做什麼?”澹臺惜顏攤手,“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遵從祖訓出山選一個順眼的人輔佐,對他並沒有什麼想法,可能是後來兩人相處得久了,他又是我頭一次接觸那麼多的男子,兩人便漸漸摩擦出火花,我對他,還沒有到愛得死去活來那地步,頂多就是軍師與主帥的感情而已,後來朝局初定,他御極時,當着我的面答應了太后封太后的侄女爲皇后,封我爲貴妃,我便開始心寒,也預料到了這段感情不會太久遠,那時候我便開始掐斷了,等去魏國的時候,我跟他算是徹底恩斷義絕。他對我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對他只能算得上曾經一時愛慕過,過了也就過了,我不在乎他,所以恨不起來,再說了,先帝都死了快兩年,我便是再恨,也無法對他發泄,我得好好活着,讓他在地下看着我兒子和女兒、看着我們巫族把他的江山盡數掌握在手裡。”
“娘真是個豁達女子。”荀久由衷地佩服。
澹臺惜顏笑笑,“只能說,靈山是個好地方,除了族規嚴厲一些,對平素的個人舉止並沒有那麼多束縛,所以我便養成了這性子。可能在很多婦人眼裡,我是那種離經叛道的人,但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我活得逍遙自在就行。”
“娘說的對。”荀久贊同地點點頭,“我們不是爲別人而活,別人要說什麼,隨他們去好了,自己滿意就好。”
澹臺惜顏雙眸一亮,“你也是個豁達性子,與臭小子互補了,難怪他會非你不可。”
荀久羞赧地低下頭。
澹臺惜顏眸光動了動,忽然問:“你們倆在一起這麼久,有沒有發生些什麼?”
這麼露骨的話,饒是荀久心理再強大也禁不住臉紅,嗔道:“娘……你怎麼……”
“當着孃的面,你還害羞什麼?”澹臺惜顏笑看着她,“我就想知道臭小子在面對你這麼個嬌滴滴的絕頂美人時到底是忍住還是沒忍住,君子還是不君子?”
荀久忍俊不禁,若是她回答扶笙忍住了,那麼娘肯定要數落阿笙沒本事,若說沒忍住,那娘肯定會說阿笙僞君子。
想了想,荀久咳了兩聲,準備開口說話。
外面扶笙的聲音突然飄了進來,“久久已經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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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婆媳相處模式,菇涼們可喜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