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情,天亮方歇。
荀久被折騰了個夠嗆,原本想支撐着眼皮不睡,卯時一到就起牀去給澹臺惜顏敬茶,可無奈扶笙的懷抱就是催眠劑,讓她一沾邊就困得不行,再加上她本就累極,剛被扶笙攬進懷裡就耷拉下眼皮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午時過。
荀久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全身痠軟,整個人像被掏空了靈魂,完全沒有精力支撐着坐起來。
扶笙不知何時已經起牀離開了房間,她伸手摸了摸,那處被單早已經涼了,也就是說,扶笙極有可能是在她睡着後不久便悄悄起牀的。
咬着脣角,荀久眉心懊惱乍現,都這種時辰了,她還沒起牀去給娘敬茶,簡直羞死人了。
一想到這時候起牀只會給人笑話,荀久索性不動了,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外面守夜的招桐聽覺敏銳,小聲朝着裡面喚:“王妃,您可是醒了?”
“沒有!”荀久沒好氣地衝外面嗤了一聲,這些人,一個個的到點了都不知道將她喊醒,肯定都是受了扶笙的指示。
想到此,荀久更加懊惱了,直接把被子當成扶笙使勁捶了兩下。
招桐最是瞭解荀久,隨便一聽便知自家姑娘的語氣裡帶着濃濃的怨氣,她有些好笑,難怪殿下出門時會吩咐守門的幾個丫頭都走遠些,以免王妃醒來會發起牀氣。
看來,還是殿下最瞭解姑娘。
回攏思緒,招桐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殿下出門前吩咐了,您今日不必去給夫人敬茶,好好歇息便是,明日再去也不遲。”
荀久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坐直了身子,問:“扶笙去哪兒了?”
招桐如實道:“六國來使今日要走,殿下去相送了。”
不等荀久開口,招桐又道:“王妃,您就別埋怨殿下了,他前幾日爲了將婚禮佈置得滴水不漏,不眠不休地安排到昨日大婚,昨天夜裡又與我們一起玩遊戲直到大晚上,今天一早又早起去送六國來使,算起來,殿下應是好幾日沒能好好睡個覺了,您若再怪他的話,實在有些……”
荀久一聽,滿腔怒火頓時煙消雲散。
招桐說得對,爲了這場大婚,扶笙將近一個月都在操勞,千里錦紅,千里流水宴,火焰廣場證婚,這些細節,又豈是動動嘴皮子便能出來的?
那個男人爲了她,險些連心都操碎了。
眼神軟下來,荀久低聲道:“招桐,進來伺候我沐浴更衣。”
“誒……”招桐聽到荀久的語氣有了變化,心中頓時欣喜,趕緊招呼兩個婆子去將一早準備好的熱水擡了進來。
招桐親自伺候荀久沐浴。
看着荀久身上青紫交織的愛痕時,招桐忍不住笑道:“王妃,奴婢記得夫人早就盼着您趕緊懷上孫子了,再說了,夫人性情豁達,便是您今日一早不去敬茶也沒什麼,王妃和族長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奴婢反而覺得,知道您起不來牀,他們會更高興。”
“去你的!”荀久撩了水花往招桐身上灑,眉心蹙攏,“你個貧嘴的丫頭,什麼時候竟站到扶笙那邊去了,娘和外公再寬容,我如今也已經爲人妻,應該有的禮節一樣都不能少,你說的沒錯,娘和外公的確是性子豁達,不會計較,可他們的豁達不能成爲我肆意驕縱的藉口,你懂不?”
招桐趕緊撩起衣袖擦了身上的水漬,笑着道:“是,王妃說得對,爲人子女的,不能把長輩的寬容作爲放肆的藉口,可今日都這個時辰了,您也無法再去敬茶了,怎麼着也得等到明日一早。”
“便是沒法兒敬茶,我也當去見一見娘和外公。”荀久道。
招桐知道荀久的脾性,索性不再規勸,動作麻利地替她沐浴完更衣穿戴好。
澹臺惜顏住在雅竹苑。
荀久在招桐和夏堇的陪同下過來的時候,澹臺惜顏正在院子裡逗弄那兩隻紫貂和白狐,阿瑩阿寶在一旁樂得不行。
“娘,什麼事兒這麼開心?”荀久忙走上前笑問。
澹臺惜顏聽到聲音,擡起頭來仔細打量荀久,她今日着玫瑰紫壓正紅邊幅錦緞冬衣,鳳釵斜插攏雲髻,脣似櫻桃,眉如遠山青黛,玉體輕盈,整個人完全脫離了姑娘時的青澀,眉眼間盡是初爲人婦的春情月意。
這樣的荀久,比姑娘時更加嫵媚動人。
澹臺惜顏雙眼亮了亮,直起身子,笑着打招呼:“久丫頭,你來了?”
荀久微微福身,俏臉微紅,“媳婦見過娘。”
“快別多禮。”澹臺惜顏忙將她扶起來,“又不是第一天見到娘,以後啊,我們便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覺得多了一層秦王妃的身份便多了一層束縛,以前如何,今後還如何,你也知道,我們靈山那邊的人不喜歡太過拘束的生活,你若是因此而見外,娘可是要不高興的。”
荀久很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早上,我沒來得及給您和外公敬茶……”
荀久還沒說完,就被澹臺惜顏笑着打斷,“這沒什麼,對我和你外公而言,你們小夫妻倆趕緊造一個孫子出來纔是正事兒,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偶爾破例一次也沒什麼,都是自家人,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說完,澹臺惜顏再次上下打量了荀久一番,爾後低聲問:“怎麼樣,你今日身子還受得住吧?”
荀久小臉更紅了,勉強點了點頭。
澹臺惜顏道:“看你這樣子,應是剛起牀就朝我這邊來了,還沒用飯吧?”
荀久搖搖頭。
澹臺惜顏嗔了招桐和夏堇一眼,“你們這兩個不走心的丫頭,王妃還沒用膳就空着肚子過來了,萬一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孫子,餓到了怎麼辦?”
招桐夏堇二人連連告饒,並非是她們不想伺候王妃用膳,實在是王妃執意要往雅竹苑來。
“娘……”荀久低垂着腦袋,臉頰滾燙,“您說什麼呢,哪兒有那麼快?”
“快了快了。”澹臺惜顏笑道:“你們小夫妻倆再加把勁兒就有了。”
荀久滿額黑線,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默默隨着澹臺惜顏進了屋。
不多時,招桐和夏堇送來了精美的吃食,全都是滋補身子的,澹臺惜顏抱着紫貂坐在一旁,並沒有吃,反而時時提醒荀久,“久丫頭,你可得多吃點兒,馬上就要去岷國了,雖然說有我和你外公以及璇璣閣主陪同,但這一路上少不得受苦,你這身子,我看着太清瘦了,太瘦了也不好。”
“娘。”荀久停下筷子,看向澹臺惜顏,“我們必須去岷國嗎?”
澹臺惜顏怔了一下,問她:“子楚那小子是不是什麼都沒有和你說?”
“說了一些。”荀久如實道:“不過我還是不太懂,爲什麼一定要恢復記憶呢,就這樣不也挺好的麼?”
“傻丫頭。”澹臺惜顏語重心長地道:“我們何嘗不想你和臭小子就這麼和和美美地過下去,永遠不要節外生枝,可是你的前世身份不凡,且五百年前發生了太多事,如今過了這麼多年,早已成定局,我們無法改變五百年前的那些事,唯有用現在去彌補,你和鬱銀宸的命運,陰差陽錯捆綁到了一起,說實話,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子楚比我們任何人都還要心痛,他寧願五百年前付出代價換你重生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你懂嗎?”
“我懂。”荀久喉嚨哽咽了一下,“我懂阿笙愛重我,也知道他不希望我和別的男人有牽扯,這件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聽你們的便是了,等三朝回門以後,就跟着你們一起去岷國。”
“誒,這纔對嘛!”澹臺惜顏笑開來,“難得臭小子找到了想珍重一生的人,我這個做孃的自然是盼着你們好,岷國之行是必然的,至於後面會發生什麼,你完全不用擔心,有我們在,定不會讓你損傷分毫。”
“嗯。”荀久頷首過後繼續用飯。
從雅竹苑出來,荀久又去修德居見過澹臺鏡,坐了一會兒才轉回玉笙居。
扶笙回來的時候,荀久正在書房替他看那些密摺,全都是關於他們大婚這段時日六國動向的。
她一邊看一邊咂舌。
也是這一刻,荀久才突然明白,平素看扶笙一副悠閒的樣子,實際上他那一雙纖長玉骨手,不知道暗地裡籌謀了多少,只不過,他從來不在她面前提及,也不在她面前喊累。
聽到緩步進來的腳步聲,荀久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扶笙回來了。
“阿笙,姜易初也走了嗎?”荀久一邊看密摺,一邊頭也不回地問。
扶笙看着她纖細柔弱的身軀坐在桌案前的樣子,心頭微微一動,走過去從後面抱住她,將腦袋枕在她肩頭。
他最喜歡聞她髮絲間淡淡的清香,這個味道總是能讓他覺得舒心,能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她已經完整屬於他。
“女皇陛下今早吩咐免朝,你說易初走了沒有?”他挑挑眉。
荀久立即反應過來,低嗤一句,“姜易初跟你一樣,都是個喂不飽的!”
“人家相隔一個月才見,很正常。”扶笙摟緊她。
“也對。”荀久點點頭,“人家隔了一個月,你呢,這才隔了三天就受不住了,非要將我折騰得我錯過了敬茶的時間,你還要不要臉?”
扶笙輕笑一聲,“你不是已經去見過娘和外公了嗎?他們沒有爲難你吧?”
荀久輕哼一聲,“沒有爲難我,我便能以此爲放肆的藉口了?”
“偶爾一次,沒什麼的。”扶笙的目光,從她肩頭掠到桌案上,見她在看六國密摺,問:“你可看出什麼來了?”
荀久重整精神,皺眉道:“除了魏國和岷國,表面上看起來,齊、楚、苗疆和蜀國都有不大不小的動作,而且這些動作都是他們內部的,實際上,這或許真的只是表象而已,就比如苗疆,苗疆王膝下有很多兒子,可他如今卻想將王位傳給小女兒,苗疆王后又是蜀國郡主,是蘇簡父親的親妹妹,也是蘇簡的親姑母。我曾看過一些《六國列傳》,從史料中瞭解到蘇簡的父親蘇承冀是個賢明君主,而且當初苗疆之所以會和蜀國聯姻,是因爲苗疆內部發生了動亂,王位岌岌可危,苗疆王情急之下才向蘇簡的父親求助,願許以王后尊位迎娶蘇承冀的親妹妹蘇蔓芙。”
“所以,蘇蔓芙嫁過去的時候,蘇承冀給她的嫁妝裡面多了一部分蜀國勢力,蘇蔓芙過去苗疆以後,憑藉蘇承冀的外援和自身的本事幫助蜀王肅清朝局,穩定內亂,從此苗疆河清海晏。”
荀久慢慢轉過身來看向扶笙,“可現在,苗疆王突然說要把王位傳給他的小女兒而並非王后所出之子。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爲,苗疆王是在有意激怒王后,讓她帶着蜀國勢力起兵造反,然後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將王后以及她在苗疆內部的蜀國勢力一網打盡?”
扶笙震驚於荀久竟能勘破並條理清晰地分析出苗疆時局,眸中驚豔之色一閃而逝,他彎了彎脣,笑問:“那麼,苗疆王此舉不是在自斬雙臂麼?”
“非也!”荀久搖搖頭,“蘇蔓芙是蘇承冀的妹妹,也就是說,她和蘇承天其實是宿敵,蘇蔓芙一死,受益最大的人是蘇承天而並非苗疆王。”
這些平靜表面下的陰謀算計,扶笙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他此刻更想聽她親口說出來,想知道她還能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驚喜。
荀久繼續道:“蘇簡這一次回去,手上沒有一兵一卒,他想要顛覆蘇承天,就必須去求助蘇蔓芙。蘇承天能在十年前謀劃一場宮變取王位而代之,證明他也是個有腦子的人。蘇簡馬上就要從燕京回去了,如果在此之前蘇承天趁機剷除蘇蔓芙,那麼就等同於在無形中斷了蘇簡的後路,蘇簡回去以後,無異於赤手空拳與蘇承天鬥,這種雞蛋碰石頭的結局,不用想也是蘇承天那個老賊勝。”
最後,荀久總結,“所以,苗疆王準備傳位給小女兒這件事的表面之下,實際上是蘇承天與苗疆王聯手,準備將蘇蔓芙和她的勢力徹底剷除。”
聽完最後一句,扶笙一向淡然的面容上破碎出難以置信的驚豔,呆呆看着荀久,“我竟不知,自家夫人是個能分析朝局的奇女子。”
荀久頭一回聽到這種誇獎,有些忍俊不禁,“你不也說了,我是五百年前的女王鳳息轉世,體內有她一半的靈魂,雖然比不得鳳息的雄才大略,但這些東西能看懂也是應該的,要不然,我豈不是成爲廢人了?”
“唔……女王。”扶笙笑着吻了吻她的額頭,“若是你真的恢復了女王的記憶,恢復了她的雄才大略,那才叫我有壓力。”
荀久噗嗤一笑,“我若是恢復了鳳息的本事,便能爲你分憂了,起碼在天下時局上,我能與你並肩,能與你一同謀劃分佈,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只做個兩耳不聞天下事的閒散王妃,閒得都快發黴了。”
扶笙挑挑眉,“女王陛下,既然您看懂了苗疆和蜀國的時局,那麼,眼下可有何妙計解決這場紛爭?”
“這倒用不着我操心了。”荀久神秘一笑,轉身將苗疆密摺拿起來又看了一遍,“上面說,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卿大夫帶着百官去烏木山跪請聖女出山幫忙奪權。這個被囚禁了的聖女,應該就是宮義的親生母親,那麼,我猜她一定恨極了苗疆王,畢竟宮義從小就被王室流放,沒有哪個母親甘願親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受這種苦的,聖女一聽說王后要造反,肯定會不顧一切衝出禁錮,衝出烏木山,然而聖女大才,她一定看得懂這是一場陰謀,故而,她定會勸阻王后造反。表面上看起來,聖女的確是制止了一場宮變,可實際上,她是幫了蘇蔓芙。”
說到這裡,荀久眸光閃了閃,“能想到利用聖女出山來解決這場紛爭的人,可不正是我眼前精明腹黑,算無遺策的夫君麼?”
扶笙笑笑,不置可否,爾後問她:“你怎麼看出來的?”
荀久得意地揚揚眉,“那位忠心耿耿的卿大夫,難道不是你安插在苗疆的人麼?”
“夫人果然大才,你這般聰明,都快讓爲夫感到壓力了。”扶笙狀似頭痛地扶了扶額。
荀久忍住笑意繼續道:“我再聰明,也沒有我家夫君精明,你一步棋可是起了好幾重的妙用。利用自己的人去請聖女出山,讓聖女成功制止王后造反,不僅保住了蘇蔓芙以及她的勢力,還讓聖女立下大功,百官肯定會上奏苗疆王撤銷對聖女的禁錮。這樣一來,聖女重新恢復身份,也就等同於宮義體內的蠱毒有望早日解開了。如此一石三鳥的妙計,果然是隻有我家夫君才能於遠在千里之外的燕京城佈置籌謀的。”
扶笙含笑看着她,“夫人今日字字句句不離誇獎我,那麼,可有什麼獎勵?”
荀久一聽,立即嗔他一眼,“昨夜便讓你折騰了一宿,你還想要什麼獎勵?”
扶笙道:“夫人這般長相妖嬈而又聰慧異常的女子,折騰一宿哪兒夠,應該折騰一輩子。”
荀久伸出腳狠狠踹他一下,“你還有沒有個正經,說正事兒呢!”
“嗯。”他輕輕含住她的脣瓣,聲音含糊不清,“我正在做的也是正事。”
“唔……”荀久雙手捏成拳頭使勁捶打他,“扶……唔……你快放開!”
“怎麼了?”扶笙脣瓣稍稍移開一點,低眉看着懷裡小臉漲紅的人。
“你這個人,一吻起來就沒個盡頭,非要吃幹抹淨才肯罷休。”
荀久奮力掙脫他的懷抱,秀眉微蹙,“我到現在還累着呢,不跟你胡來!”
“嗯,那今天就放過你。”扶笙緩緩鬆開她,等荀久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以後,他纔不緊不慢地從袖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來。
荀久一看,略有些震驚,“這不是當初我和季黎明在紙鋪看見的那張月面松紋紙麼?”
扶笙道:“是娘讓我去取回來的。”
荀久想起當初在瑞王府,肖老死前曾說過這張月面松紋紙裡面藏了睿貴妃交代的秘密,可具體是什麼,肖老並沒有說。
荀久接過反覆翻看了一下,面上不解,“這不過就是一張普通的紙而已,能藏得住什麼秘密?”
扶笙從她手裡拿過紙,莞爾一笑,“娘說了,這張紙裡面還藏了一張紙。”
荀久大驚,“這麼薄的紙,裡面竟然還能藏得住另一張紙?那麼裡面的紙該有多薄啊!”
扶笙道:“你應該知道了,娘當年還沒去魏國的時候便改進了造紙術,對於她而言,想要把一張紙藏進另外一張紙中,並非難事。”
荀久神情訝異地點點頭,娘是靈女,這種在常人看來近乎神技的做法對她而言並無難度。
“可是,紙上面藏了什麼呢?”荀久憶起肖老說這張紙上面是睿貴妃臨走前交代的重要秘密,而肖老又是睿貴妃安插在季太妃身邊的細作,莫非,這上面的秘密跟季太妃背後的勢力有關?
“我們去問娘。”扶笙站起來,拉着荀久的手就去往雅竹苑。
澹臺惜顏正在院子裡給紫貂和白狐這兩個小東西餵食,見到扶笙和荀久過來,她吩咐雅竹苑的婢女去奉茶,自己淨了手之後坐到石凳上,挑眉看向扶笙,“臭小子,東西可拿到了?”
“拿到了。”扶笙點點頭,與荀久一起落座,把剛纔那張月面松紋紙拿了出來遞給澹臺惜顏,溫聲道:“娘,這裡面的那張紙恐怕只有您能取出來了。”
澹臺惜顏接過,反覆看了兩遍,忽然感慨一聲,遺憾地道:“只可惜啊,這張紙也是當初我和先帝在密室大吵的時候無意中給撕了一半的,我沒看懂上面寫了什麼,但憑直覺,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那時候我就要去魏國了,短時間內也沒想到什麼好辦法,只能連夜讓人造出一張月面松紋紙,在造紙的過程中將那張紙藏進去,然後保存在紙鋪,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張紙上面的字跡還在不在。”
澹臺惜顏說着,讓人去屋裡取了一個小瓷瓶出來,她打開瓶塞,從小瓷瓶裡面倒出兩滴汁液抹在月面松紋紙的邊緣上。
不過片刻的功夫,這張月面松紋紙的邊緣果然分列出兩層來。
澹臺惜顏指尖靈巧,順勢往裡面一抽,赫然抽出一張紙來。
荀久全程驚訝地看着這一幕,想着娘可真有創意,爲了讓上面的字跡能永久保存,竟然想到將紙藏進另外一張紙裡面的辦法。
那張略微泛黃的紙取出來以後,澹臺惜顏看了一眼,笑道:“幸好,上面的字跡絲毫未褪。”
話完,她看向荀久,“久丫頭,你快看看,這上面說了什麼?”
荀久接過仔細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
澹臺惜顏和扶笙對視一眼,“怎麼了,久丫頭?”
荀久猶豫好久,才道:“這上面寫的,是流錦桑田的捻金絲。”
“就只有這個?”澹臺惜顏問。
“是。”荀久頷首,“的確只有這個。”
“是否哪裡不妥?”扶笙看出了荀久方纔那片刻的猶豫,心知她定時由此想到了什麼。
荀久道:“荀氏祖上有一本流傳下來的《長生秘錄》,前兩天,小劉權告訴我,他曾看到過上面的內容,破解開以後,裡面記載了五樣東西。鬼蜮森的幽靈火,琉璃灣的潘龍珠,終冥山的隕鐵,九曲嶺的帝王紫檀,語真族聖花。如今看見這上面記載流錦桑田的捻金絲,我在想,這種東西會不會和《長生秘錄》裡面的東西是一起的?”
澹臺惜顏唏噓道:“你們家那本秘錄,我早些年聽說過,不過並未曾親眼得見,此刻聽你說來,怎麼感覺有些玄乎?”
“娘,這裡面有什麼內幕嗎?”扶笙問。
澹臺惜顏答:“你們有所不知,鬼蜮森是岷國北境一處極爲兇險的森林,琉璃灣在齊國,終冥山乃苗疆被稱爲‘死亡之山’的地方,九曲嶺在蜀國,語真族的準確位置,我也不知,不過語真族聖花是黑白相間的,據說叫做‘浮藏’。至於這最後的流錦桑田,乃很久以前楚國最大的桑田,如今不知還在不在。”
扶笙微蹙眉頭,“六國的地形我都熟悉,可卻從未聽說過這些名稱。”
“這些都是上古名稱了。”澹臺惜顏解釋,“到了現在,名字早就換了,你們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我們家的《長生秘錄》和這張月面松紋紙上記載的六種東西,除了語真族聖花之外,分別分散在齊、楚、苗疆、岷、蜀五國。”荀久低聲呢喃,“這代表了什麼?”
澹臺惜顏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來,無奈道:“我想,這六種東西一定有着超乎尋常的妙用,否則以前的人不可能費盡心思也要記載下來。”
“莫非得到了六種東西就真的能長生?”荀久好笑。
“哪裡有長生不老之術?”澹臺惜顏睨她一眼,“鬱銀宸倒是例外了,可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們也都看到了,長生乃逆天而行,有違天道輪迴,自然要受盡天譴,你們呀,就別把心思花在這上面了,這兩日好好養精蓄銳,兩天後,等久丫頭回門之後,我們一起去岷國將所有的事情搞清楚,說不定……這六種東西還和你們的五百年前有關係。”
荀久也不再糾結了,眸光掠向院子里正在吃食的那兩隻小東西,笑道,“娘,您可真有福氣,女婿如此孝順。”
“唉……”澹臺惜顏感慨一聲,“都怪女兒不讓人省心,既然找到了心儀的男人,大方承認了便是,我來的那天問她,她還死不承認,這不,姜易初那小子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喜歡白狐紫貂,特地跑去雪山上活捉了這兩隻極品來討我歡心,娘老了,管不了你們那麼多了,既然姜易初是個不可多得的風華人物,又頗得璇丫頭喜歡,那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成全了他們也無妨,只不過……這兩個人的身份,玄妙得很,一個不可能嫁,一個不可能娶,難不成就只能一直這麼下去,不能見光?”
扶笙眼波微閃,“娘大可放心,易初是胸有丘壑之人,早晚會找到解決的法子。”
澹臺惜顏輕哼一聲,“再不解決,我外孫都快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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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女帝果然和姜易初一同來了秦王府。
扶笙和荀久迅速出了書房去迎接。
澹臺惜顏裝作不知兩人來了,巋然不動地坐在屋裡教阿瑩阿寶練字。
女帝沒見到澹臺惜顏,小聲問扶笙,“子楚,娘是不是生氣了?”
扶笙搖搖頭,“不知,陛下大可親自去雅竹苑看一看。”
姜易初笑道:“夫人乃寬宏大量之人,怎可能就此生氣,青璇,我們親自去雅竹苑請安。”
女帝再三斟酌,也唯有親自去賠罪了,於是點點頭跟着姜易初一路前往雅竹苑。
兩人進了院子以後,見到澹臺惜顏正在手把手教阿瑩阿寶練字。
姜易初本不忍打擾,女帝卻款款走上前,“娘,練字呢?”
澹臺惜顏沒吭聲。
女帝又笑着打了聲招呼。
澹臺惜顏還是沒反應。
女帝爲難地看了姜易初一眼。
姜易初面色含笑走上前來,聲音柔潤,“易初見過夫人。”
澹臺惜顏懶懶擡起眼簾,輕哼,“你們兩個終於想起我這個當孃的來了?”
女帝抽了抽嘴角,“您是我娘,骨肉親情擺在那兒呢,便是我想忘,也不可能磨滅了血緣關係。”
“死丫頭!”澹臺惜顏瞅她一眼,“上次在秦王府,我問你可有心儀之人的時候,你因何要隱瞞事實?”
女帝早就料到澹臺惜顏會如此問,也不慌張,直接道:“娘都能隱瞞我和子楚您還活着的事實,而且還隱瞞了十四年,我不過是沒說實話自己有心儀之人而已,比起娘來,我那個都不叫隱瞞。”
澹臺惜顏一噎。顯然沒想到璇丫頭竟然比臭小子還能言善辯。
輕哼一聲,澹臺惜顏不再說話了,眼風時不時上下打量着姜易初,只見他容貌氣質皆不輸於子楚,與當初久丫頭描述得別無二致,她這才神色緩和了些,嘴上卻不饒人:“姜易初你這小子,都沒對我們家璇丫頭三媒六聘就直接……你們兩個簡直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夫人…。”姜易初眉眼含笑,“易初要對普通女子三媒六娉,明媒正娶是很簡單的,只可惜夫人的女兒並非一般女子,乃天下共主,擁有無上至尊的地位,易初便是傾家蕩產也不足以聘得起青璇,既然方纔夫人開了口,那您不妨說說,易初該出多少禮金才能娶得青璇?”
澹臺惜顏再度一噎,心中暗自翻了個白眼,想着這幫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還能說會道。璇丫頭乃女帝,能娶的麼?
姜易初這番話無疑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擺擺手,澹臺惜顏道:“你這小子,少在這裡跟我耍滑頭,別以爲一隻白狐一隻紫貂就能收買我,想要娶青璇?去問問我爹。”
姜易初與女帝對視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兩人又在雅竹苑陪着澹臺惜顏坐了一會兒之後纔去修德居拜見澹臺鏡。
澹臺鏡正坐在亭子裡雙手各執黑白棋對弈,他是昨日才知道有姜易初這麼一號人,此刻得見他與自家外孫女一同進來。澹臺鏡鬍子翹了翹,眉梢一挑,“璇丫頭,這位是你什麼人?”
女帝直接失語。
她和姜易初雖然互相愛慕,可卻完全沒有名分,姜易初並非她的男妃,她也不是姜易初的妻子。
澹臺鏡這一問,可遠比方纔姜易初拋給澹臺惜顏的那個難題更有難度多了。
姜易初上前,拱手躬身,溫潤的眉宇間時時含笑,“易初見過外公。”
澹臺鏡老眼一瞪,“誰是你外公?你小子莫不是眼花看錯了亂認親戚?”
姜易初嘴角笑意更深,“易初這是提前把將來要用的稱呼給喊出來了。”
澹臺鏡眯着眼打量姜易初,忽然問:“你便是魏國最年輕的丞相兼上柱國大將軍?”
“有勞外公記掛。”姜易初謙和一禮。
澹臺鏡睨他一眼,“長相倒是不錯,就是做人有些不厚道,你既然早就和璇丫頭在一起,就應該早日想辦法讓這層關係見光,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免得將來我都抱上重外孫子了,所有人都還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姜易初微微一笑,“外公教訓得是。”
澹臺鏡不耐地擺擺手,“去吧去吧,我這個糟老頭子年紀大了,喜清淨,既然見過禮了,就去前廳與久丫頭他們小夫妻倆用飯便是,璇璣老頭兒馬上就要來了,我還跟他約了一盤棋呢,你們別打攪我思路。”
女帝眸光一動,“外公,子楚大婚完畢,你怎麼不回靈山,反而將璇璣閣主邀過來?”
澹臺鏡低嗤一句,“死丫頭,你巴不得我趕緊回靈山是不是?”
“我哪兒敢。”女帝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璇璣閣主很少現身燕京,外公這次找他,想必不單單是爲了下一盤棋這麼簡單罷?”
“你應該還不知道。”澹臺鏡落下一子,頭也沒擡,“再過兩日,我和璇璣閣主、你娘以及久丫頭和子楚那小子就要去往岷國了。”
女帝面色微變,“你們去岷國做什麼?”
“說來話長!”澹臺鏡又落下一子,懶得解釋,索性揮手趕人,“你們若是想知道,就去玉笙居親自問他們,別來煩我,否則待會兒我要是輸給了璇璣老頭兒,老夫唯你們是問!”
女帝好笑地看了一眼被他們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澹臺鏡,告辭過後與姜易初一同出了修德居。
姜易初一邊走一邊疑惑問:“青璇,璇璣閣主是誰?”
上次女帝假死,璇璣閣主親自前來的這些事,姜易初一概不知道,他一直以爲女帝是在手術室裡療養直到醒過來的。
“璇璣閣是皇室一個很神秘的機構,專門培養和選拔歷任大祭司,璇璣閣主便是璇璣閣的統領。”女帝耐心解釋,除了這些,多餘的,她一個字也沒提。並非她有意隱瞞,而是很多事情牽扯繁雜,並非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
兩人迅速來到前院。
荀久和扶笙還在書房一起研究對付六國的法子,得見女帝和姜易初進來,他們二人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
扶笙看了女帝一眼,笑問:“陛下去了一趟修德居,沒少被外公數落罷?”
“還好。”女帝淺吸一口氣,尋了個位置坐下,這纔開口問他們兩個,“你們爲何要去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