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息站起身去開門,她原以爲來的人會是裴崢他們,卻意外發現外面站着的人是扶言之。
猶豫了一下,鳳息開口問:“大師兄深夜來此有何事?”
扶言之分毫沒看裡面的情形,一雙幽沉的眸只注視在鳳息身上,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跟我走!”
裡頭岑竹聽到扶言之的聲音,眼波微動。
大師兄一定是要把這賤人帶回去問罪的!
岑竹艱難地動了動嘴脣,想開口告上鳳息一狀,卻發現那二人早就沒見了蹤影。
岑竹恨得直咬牙。
……
出了大院,掃見四下無人,鳳息才放開聲音,“扶言之,你該不會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罷?”
扶言之聽了腳步,轉頭看她。
月光拉長了他欣長的身影,那一身白袍,如寒雪,如流月,乾淨而纖塵不染,發出冷玉般的光輝,他姿態端嚴,面色無波,看向她的眼神裡甚至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鳳息不由得一愣。
這個男人……天生是霜雪做的麼?
“我找你來,有正事。”許久之後,他開口,聲音凝冰碎雪般。
“有正事就有正事唄,那麼嚴肅做什麼?”鳳息不覺將手攏進袖子裡。
跟這個人站在一起,周圍的空氣都是冷的。
扶言之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等鳳息反應,扶言之輕輕釦住她的手指,足尖點地而起,身飛如燕,竟是朝着九仙山的最高山峰上飛去。
銀白月色照亮底下蜿蜒綿延的山路,點綴在密林之中,也將遠遠近近的山巒披了一層銀紗。
牽手飛行的兩人,皆一身白色,衣袂翻飛間,帶動墨色髮絲緊緊糾纏在一起。
鳳息閉上眼睛,只覺得這一刻,扶言之的手指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度,與他周身冰冷的氣息不一樣,仿若每月那幾日宮寒的時候暖腹的溫水,讓她心中產生一種非常異樣的感覺。
“到了。”耳邊傳來扶言之的聲音時,鳳息才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此處乃九仙山的最高山峰,站在頂端能一覽衆山小,擡頭見孤月高懸,山下江水滔滔,水天一色,雲霧瀰漫。
深吸一口氣,鳳息道:“這倒是個好地方,空氣新鮮,說吧,找我來做什麼?”
扶言之靜默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好久才道:“我查閱了古籍,帝京城周圍的結界也並非沒有辦法破解,只不過……”
鳳息微微皺眉,“你先別說有多難,你就把法子告訴我,既然我們做了交易,那麼爲了得到千丈弩,我會盡我之能破解那道結界。”
扶言之深深看她一眼,聲音放輕了一些,“什麼辦法你都願意嗎?”
鳳息猶豫了一下,“當然,也要分情況的,若是要我的命,那就沒什麼意思了,我人都死了,得到千丈弩也沒用。”
頓了一下,鳳息催促道:“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到底是什麼辦法?”
扶言之遙望着遠方,幽幽問:“你可聽說過‘百世同心結’?”
鳳息怔住。
百世同心結。
這是古籍上記載的,取男女心頭之血,用梵音法術結印,一分爲二,分別種入兩人體內,從此生死同心。
鳳息不敢置信地擡眸看着扶言之,“這樣做就等於把我們兩個的命給栓到一起了。”這不是一世,是百世!
扶言之爲了復仇,竟然敢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麼?
鳳息很明白,自己身上靈力高深,如果與扶言之結下這個百世同心結,他的魂魄就能被她身上的靈力全部覆蓋,從此要入帝京城輕而易舉。
只是,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了。
百世……
如果五百年一輪迴,那麼她差不多永生永世都要與他綁定命運。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他值得自己付出永生永世的代價?
鳳息覺得有些可笑,“扶言之,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這種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條件?沒錯,我們是需要千丈弩,可是一份千丈弩的設計圖紙,你認爲值得我付出生生世世嗎?”
扶言之看出了鳳息的猶豫,清聲道:“所以我才找你商議,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我會再想別的辦法。”
鳳息沒說話,轉身坐在一方白石上,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以爲自己就夠心狠手辣的了,沒想到遇到扶言之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狠”。
對自己狠纔是真的狠。
扶言之這個人,他可以爲了復仇什麼都不顧,甚至連生生世世的幸福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輕易就拿出來作爲復仇的墊腳石。
鳳息心裡是怒的,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絕扶言之,卻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發火。
或許是因爲看不慣扶言之這樣的輕描淡寫,或許是覺得他提出這種條件太可笑,又或許……是覺得他想和自己百世同心,目的卻只是爲了復仇而已,焦點並不在自己身上。
師兄那句話或許沒說錯,這個人,生來爲了復仇,任何對他有利的的人或者事,都只會是他用來複仇的工具。
許久之後,鳳息擡起頭,問他,“我聽說,院舍着火的時候,你也跳進火海去了,你當時第一個想法是什麼?”
扶言之纖長睫毛下的眸光微微盪漾了一下。
那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將她救出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不過事後想想,或許換成其他弟子,他也會出於責任心跳進去救人的。
見他抿脣,鳳息便明白了大半。
淺吸一口冷氣,鳳息遠眺着後山下的驚濤拍岸,又問他:“扶言之,你有心嗎?”
扶言之一愣,不明白鳳息爲何突然這麼問。
“沒有。”鳳息替他回答了,“你胸腔內的那一顆並不是心,只是用來維持你生命的器物罷了。”
扶言之嘴脣動了動,“如果你對於這件事還有什麼看法,大可以提出來,我會盡我所能去改。”
“你會喜歡我嗎?”鳳息突然轉頭看着他。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跳突然有些加快,心中竟然隱隱期待他的回答,但隨即想到這是個霜雪一般的冰寒之人,她灼熱的心跳又寂滅了下去。
扶言之沒有猶豫,直接道:“如果這是你答應的前提,那我會試着喜歡你。”
鳳息整個人都呆住了,這個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喜歡也是能用來作爲交換的東西嗎?
鳳息冷笑兩聲,“扶言之,你可真單純,你知道‘喜歡’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扶言之回答得很直接,“但我知道一旦我們兩個結下‘百世同心結’,我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註定只會也只能和你成爲夫妻。如果出現背叛和不忠,我便會被這種結絞碎心脈,不得好死。”
“所以,你願意付出你的生生世世,只爲復這一世的仇?”鳳息眸光緊鎖在他被月光映得雪白的面容上。
“或許。”或許還有別的東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鳳息再次輕笑,“讓你喜歡我,可真是簡單,可你忘了,我對你……”
心中莫名一緊,扶言之搶在她前頭問:“那你……要怎樣纔會喜歡我?”
如果不互相喜歡,梵音法術很難將兩個人的心頭血結成印,即便勉強結了印,效果也不會顯著。
扶言之如是想着,他可以試着去喜歡她,可她和鬱銀宸卻是江湖上公認的“金童玉女”,或許她本身就是喜歡鬱銀宸的,要她爲了結印拋棄那個人,甚至是拋棄與別人的生生世世,她可會願意?
這個問題,顯然難住了冰雪聰明的鳳息。
他可以試着喜歡自己,可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喜歡他呢?又爲何要喜歡他呢?
鳳息坐在白石上託着腮,回想這段時間以來,遇到扶言之以後發生的所有事。
他們之間並不是沒交集,但都與風月無關。
他一心爲了復仇,她一心想得到千丈弩完成師尊吩咐的任務。
這一切不過是交易而已,包括他剛剛提出的百世同心結,也是交易。
雖然,結了印以後他的生生世世都只會與她在一起,與她成爲夫妻,不會背叛她,不會拋棄她,就連死,他們都會死在同一天。
可是,這樣永生永世的相守,是喜歡嗎?還是愛?
而她自己這麼多年來又在追求什麼東西呢?
想了好半天,鳳息覺得自己大腦裡一團混亂。
扶言之難得的走過來在她身側坐下。
鳳息脣角彎了彎,腦袋便往他肩上靠。
扶言之身子一僵。
鳳息沒看他,慵懶的聲音道:“放輕鬆,如果連靠你一下都這麼大的排斥反應,那你以後還怎麼試着喜歡我?”
扶言之沒說話,暗自調整了一下心緒逐漸放鬆下來。
“別這麼僵硬。”鳳息閉着眼睛又道:“我這麼個大美人靠在你肩上,你都捨不得抱一下的麼?”
扶言之呼吸一窒。
鳳息好笑,腦袋離開他的肩膀,“一看你就是沒戀愛過的人。”
她說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拽住,然後用力往後一拉。
鳳息猝不及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腦袋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
站直身子揉了揉腦袋,鳳息皺了皺眉,擡目看他,“你懂不懂溫柔?”
扶言之看着她,神色說不出的認真,“你說的這些,我不太懂,你可以教我,我一定學。”
鳳息默默扶額。
扶言之靜默半晌,問她:“可好?”
不知爲什麼,鳳息覺得扶言之這個時候的認真表情尤爲可愛,心思流轉間玩心忽起,她挑眉道:“要我教你也可以,先笑一個我看看。”
自從認識以來,她還沒見過扶言之笑,到底要什麼樣的事才能讓他開懷大笑呢?
報仇的那一刻,還是別的特別的事情?
鳳息微微一笑,“扶言之,我不會教你怎麼喜歡我,也不會告訴你我要怎樣纔會喜歡你,你自己去琢磨,等我高興了,興許一心軟便答應與你結印。”
“你說真的?”扶言之眸光微亮。
“前提是你把我哄高興了。”鳳息笑着提醒,隨後拍拍他的肩,“初嘗戀愛的少年,加油,我看好你。”
鳳息說完,走到懸崖邊,準備起飛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用靈力把武功內力全部封印住了。
重新解封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很費精力。
鳳息正在猶豫糾結,扶言之已經到了她身後,平素清冷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溫,“我帶你回去吧罷。”
鳳息眨眨眼。
扶言之已經攬住她的纖腰,縱身一躍朝着山下飛去。
鳳息輕嗅着他身上的玉蘭花香,喃喃一句:“扶言之,你若是能讓我喜歡上你,生生世世又何妨?”總歸她只是突然想要一個家罷了。
------題外話------
最近看文的人少了,衣衣也沒什麼碼字的動力,唉……十一月打算開新文,這是初步計劃,如果確定了,會有後續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