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上前一步,看了看高懸於空裡面封印了金色花魂的白玉盒,眯眼道:“本王倒覺得應該還有別的辦法。”
梵胤沒說話。
扶笙繼續道:“元休當年能把鑄造黃金劍的方法留下來,那就說明他早料到我們會有今日的抉擇,而且很大可能會用到黃金劍,既然他留有後路,那麼無論是久久的處子血還是讓鳳息的靈魂迴歸都不可能只是唯一的辦法,除了這兩種之外,一定還有什麼地方被我們給遺漏了。”
“秦王果然玲瓏通透得令人髮指。”
外面忽然傳來西宮良人的聲音。
衆人偏過頭,就見西宮良人緩緩從寶塔外穿梭紫樹林而來,緋色錦袍在一片華麗的紫色中顯得尤爲醒目卻不妖冶。
荀久眉棱微擡,淺淺一笑,“不知宮主有何妙計?”
西宮良人走近白玉盒,淡淡瞥了一眼之後看向神情虛弱的鬱銀宸,問衆人,“你們知道國師爲何能與這東西綁定五百年嗎?”
荀久想了想,道:“這五百年來,金色花魂全是依靠汲取國師的心頭血而鮮活如初。”
“對。”西宮良人頷首,“金色花魂其實就是禁錮鳳息靈魂的一道封印,國師的心頭血是加強封印的輔助條件,而荀久……或者說鳳息的轉世肉身血液是開啓封印的鑰匙,這說明了什麼?”
荀久眼前一亮,“說明我和鬱銀宸的血相剋。”
“嗯,你們倆的血相剋。”西宮良人道:“原本可以利用五行相剋來結陣困住鳳息的靈魂,可秦王妃因爲體內多了鳳息的一半靈魂,屬性不在五行之中,此法不通。”
荀久翻個白眼,“你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別?依我看,還不如讓我和阿笙來完成扶言之和鳳息的百世同心結,用結印來覆蓋白玉盒內鳳息靈魂的神識。”
西宮良人愣了愣,荀久說的這個辦法似乎是可行的,起碼比他準備以鬱銀宸和荀久血液相剋作法壓住鳳息靈魂更有效。
鬱銀宸緩緩擡起眸,看了荀久一眼,神情略有些訝異,“你怎麼會知道這種辦法?”
荀久笑笑,“我體內不是還有鳳息的一半靈魂麼?如今我擁有了她的記憶,自然也就懂得很多關於語真族的法術以及破解之法了。”
鬱銀宸眼神微微黯了一下,苦澀笑道:“久姑娘說得沒錯,結印能覆蓋鳳息的神識,讓那半靈魂失去對周圍事物的判斷性,簡單來說就是將那半靈魂禁錮在一個沒有時間的空間裡,這樣的話,它就感知不到外面時間的流逝,花魂就像被凍結,一直停留在開放時期,短時間內不會枯萎。”
聽到自己提出的方法可行,荀久勾了勾脣,看向扶笙,“阿笙,你可願與我結下百世同心結?”
扶笙眼眸閃爍了一下,“我若是說不願呢?”
荀久擡腳踹他,“你要敢說一個‘不’字,我就狠狠踹你,踹完了再用繩子將你捆綁起來與我結印,想逃?下輩子吧!”
梵胤乾咳了兩聲。
西宮良人翻了翻眼皮,“俗話說小別勝新婚,你們倆既沒吵,又沒鬧,更沒生離死別,不過就是一起做了同一個夢而已,至於麼?”
荀久輕哼,瞪着西宮良人,“沒成過婚的別說話。”
西宮良人臉一黑,眼風掃了掃梵胤和鬱銀宸,頓時釋然了。反正這裡沒成過婚的又不止他一個。
梵胤無語一瞬,安頓好鬱銀宸以後過來道:“既然說好了要結印,那就快開始吧,天色已經不早了。”
西宮良人收了情緒,點點頭。
荀久也斂去玩笑心思,與扶笙一起走到白玉臺之前,按照西宮良人的指示,一步步完成結印儀式。
這一次與鳳息他們那時候不同,鳳息和扶言之結印用的是心頭血,取血的過程極其痛苦,那是在沒有旁人相助的情況下,如今有西宮良人在場,便能免去取心頭血的過程,只不過儀式複雜了一點,天黑時分才徹底完成。
結印將懸浮於空的白玉盒子徹底包裹覆蓋以後,荀久才大鬆了一口氣。
西宮良人轉過身來,提醒道:“半年的時間,你們一定要找到鑄造黃金劍的那幾種東西,至於語真族聖花,等你們找齊前面幾種東西以後我會讓人取來,現在取來沒用,會枯萎。”
荀久有些好奇,想到西宮良人來的那天她在大街上看見肩輿上雕刻着黑白相間的奇異花朵,不由得開口問道:“語真族的聖花真的是黑白相間的嗎?”
“你在回憶裡面沒看見?”西宮良人不答反問。
“怎麼可能看得見?”荀久撇撇嘴,“縱然鳳息出生後的三年都被靈力封在聖花之內,可她也沒機會看見聖花長什麼樣,她看不見,我自然也就看不見。”
末了,荀久又問:“聖花是不是很大?”
“也有小的。”西宮良人道:“只有夜極宮聖殿之內的那一株纔是最大的,它是所有聖花之母。”
“原來是這樣啊!”荀久恍然大悟,“莫非聖花還有什麼奇異功能?”
“奇異功能倒是沒有。”西宮良人笑笑,“不過是與五百年前的藍花楹一樣沾染了靈氣,所以被族人奉爲聖潔之花罷了。”
荀久聽懂了,嘀咕道:“總歸就是跟靈力沾邊的東西嘛,這麼說來,我們要找的這幾樣東西都或多或少帶上了靈力?”
“應該是。”西宮良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道:“天色已晚,你們還是不要耽誤時間了,半年說長很長,說短也很短,畢竟那幾種材料都在險境,你們要想成功取得,只怕還得花費一翻功夫,剩下的後續祭祀事宜,有梵胤一個人來應付便可以了,你們該回去商討一下先從哪一種材料入手。”
荀久深覺有理,喚上扶笙,“我們走吧!”
扶笙沒動,看向鬱銀宸,轉而問西宮良人,“在這半年之內,他是不是不能離開九重宮?”
“這個……”西宮良人猶豫了,按理說來鬱銀宸的確是不要離開鳳息的靈魂太遠,否則月圓之夜痛苦加倍,只不過這個人性子不是他能掌控的,離不離開還得鬱銀宸自己說了算。
鬱銀宸看着衆人,神情堅定,“既然是爲了救我,那我這個當事人便不能袖手旁觀,我跟你們一起下山,只要不是月圓之夜,我的靈力興許還能幫得上忙。”
扶笙要的就是這句話,聽罷後微微頷首,示意梵胤,“既然國師要與我們同行,那接下來的祭祀儀式就交給你一個人了。”
梵胤點頭道:“你們放心去吧,這裡有我就行。”梵胤說完,瞟了西宮良人一眼,“你該不會也要跟着他們下山吧?”
西宮良人挑眉,“不下山我留在這裡做什麼?你剛纔沒聽見麼,秦王妃笑話我到現在還沒成婚,老實說,你這裡若是有幾個美人,本宮主倒有可能考慮一下留下來玩兩天,可我來了這麼多天,你這九重宮裡除了童子還是童子,本宮主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來,索性跟着他們下山得了。”
梵胤嘴角抽了抽,“九重宮是聖潔之地,哪裡容得那些沾染了世俗的女子隨意進來?”
“本宮主本就是世俗之人。”西宮良人拍拍梵胤的肩膀,“你這宮裡冷冰冰的,寂寥得很,多多保重。”
梵胤是從不沾紅塵的人,乍然聽到西宮良人這番話,頓覺茫然。
瞧見荀久忍俊不禁的樣子,梵胤才聽出來西宮良人這是在調侃他,梵胤臉色一黑,揮手就要朝西宮良人開打。
西宮良人早就料到了,在梵胤出手的前一刻迅速閃身躲了出去。
鬱銀宸站起身,對梵胤交代,“祭祀儀式照舊,辛苦你了。”
“這是守宮人應該做的。”梵胤收了情緒,低眉道:“國師只管放心去,若是……若是趕得及,還希望您能在每個月圓之夜前趕回來,否則距離花魂越遠,您會越痛苦。”
“我儘量。”鬱銀宸嘴上如是說,實際上他心中很明白一旦跟着荀久他們去往諸侯國,就不可能在每個月圓之夜之前趕回來,那樣的話他還不如不去,免得來來回回耽誤時間。
道別之後,荀久、扶笙、西宮良人以及鬱銀宸四人一齊走出九重宮的厚重大門。
這一年是九重宮有史以來時間最長的一次祭祀。
四人出來的時候,百姓們依舊還在虔誠地伏跪在地,臉上沒有半分怨言。
荀久驚了一下,爾後摸了摸肚子,低聲道:“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百姓們竟然還這麼有興致跪在這裡?”
旁側的鬱銀宸道:“對岷國百姓來說,九重宮是超越生命的一種信仰,便是讓他們跪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出半句怨言來的。”
荀久唏噓兩聲,“看來鳳息給後世之人的影響還挺深刻的。”
鬱銀宸不再說話了,鳳息自然是偉大到值得每一位臣民去敬重的。
扶笙收回目光,看向荀久,柔聲問:“餓了?”
“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能不餓麼?”荀久撇撇嘴,心中嘀咕梵胤也真是的,竟然不招待他們吃飯就送出來了,餓成這樣,誰還有力氣走路?
“上來我揹你。”扶笙在荀久下面的兩臺石階上蹲下。
荀久毫不猶豫趴在扶笙的後背上。
西宮良人翻了個白眼,“大庭廣衆呢,秦王和秦王妃還真放得開。”
荀久不以爲然,“莫非百里長歌和葉痕沒有我們夫妻這樣恩愛?你沒見過他們的親密舉動?”
西宮良人剜了荀久一眼,“你能不能別老是戳我傷疤?”
荀久嘿嘿一笑,“什麼傷疤,四年多快五年了還不結痂脫落?”
西宮良人選擇沒聽見,不答話。
荀久眨眨眼,“我家阿笙有好幾個表姐表妹,個個貌若天仙,你要不考慮一下巫族和語真族聯姻?”
西宮良人一下子黑了臉,“巫族和語真族怎麼可能聯姻!”
“怎麼就不可能了?”荀久瞅他,“不要什麼都用那些陳規陋俗來作對比嘛,說不定語真族和巫族聯姻,生出來的孩子更逆天呢?”
西宮良人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只不過,巫族女子太彪悍了,受不住,我可不想娶個母老虎回去。”
“你!”趴在扶笙後背上的荀久險些縱下來,不服氣地指着他道:“誰告訴你巫族女子是母老虎?”
西宮良人面露無辜,“有一次偶然聽到季黎明說的。”
“季黎明?”荀久嘴角抽了抽,這丫是活膩了吧,竟然敢說巫族女子是母老虎!若是讓澹臺引聽到,他這輩子就玩完了。
西宮良人一見荀久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勾脣一笑,他繼續笑道:“還是語真族女兒的溫婉讓人看起來賞心悅目。”
“嘖嘖……”荀久咂咂嘴,“我就不信百里長歌是那種柔柔弱弱的女子。”
西宮良人再一次黑臉,這一次他不訓斥荀久了,直接看向扶笙,“你家夫人嘴也太毒了,秦王不打算管管?”
扶笙淡淡一笑,揹着荀久繼續下臺階,“我家夫人這是讓你先練習一下,適應一下,說不定你將來的王后比母老虎還要母老虎。”
西宮良人臉更黑,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
鬱銀宸算是第一次這樣與荀久和扶笙走在一起,聽到幾人這番對話以後,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已經走下去好遠的那二人,心中微微一嘆,果然,扶笙是扶笙,扶言之是扶言之,荀久也不是鳳息,這兩個轉世的人,完全找不到前世的性格,脫胎換骨了一樣。
西宮良人察覺到鬱銀宸落後一截,不由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疑惑道:“國師這是……哪裡不舒服?”
“無礙。”鬱銀宸拉回思緒,繼續往下走,到了西宮良人身邊的時候,聽到他問:“國師完全恢復了記憶,如今再見到扶笙和荀久,是不是容易錯認成扶言之和鳳息?”
鬱銀宸淡淡看着西宮良人,好久才道:“並沒有。”
西宮良人有些愕然,“既然沒有,那你爲何一直感慨?”
“感慨,是因爲時光再也倒流不回五百年前了。”鬱銀宸意味深長地道:“人還是那個人,景卻早已不是當年的景,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西宮良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鬱銀宸難得的話多了一次,“別光說本尊,說說你自己,聽起來,你以前似乎也有過一段不太愉快的感情,怎麼,如今還忘不了那個人?”
西宮良人怔了怔,“倒不是忘不了,只是因爲遇見過那個人,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眼。”
鬱銀宸輕笑,“沒想到宮主還是個癡情人。”
西宮良人笑着搖搖頭,“歷任宮主不都是癡情種子麼?五百年前如是,現今如是。”
鬱銀宸眼波微動,“本尊倒有些好奇,你到現在還不成婚,夜極宮的那些長老爲何不催促?”
西宮良人直接道:“因爲夜極宮沒有凰女制度了。”
“哦?”這句話,引起了鬱銀宸的興趣,他一邊走一邊問:“傳承了兩千年的凰女制度竟然在你這裡給廢了?”
“不是我,是我父王。”西宮良人陷入了思憶的空茫,“我母后並非真正的凰女,所以到了我這裡,傳承下來的靈力已經非常薄弱了,再這麼下去,王室血脈只會不斷被沖淡,與其依靠血脈傳承的靈力保護種族,還不如另闢蹊徑,讓族人另謀出路與大陸五國並存。”
鬱銀宸聽懂了,“所以,你父王毫不猶豫廢除了凰女制度是嗎?”
“是。”西宮良人道:“重新制定的法典上說了,以後的每一任王后可由宮主自由挑選。”
鬱銀宸挑了下眉,“所以你就選到了現在?”
西宮良人笑笑,他這些年一直在整肅夜極宮的陳舊規制,全然沒把心思放在成婚上,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國師不也五百多年沒娶麼?”西宮良人很不服氣這幾個人老是拿他的婚姻說事兒。
“本尊跟你自然是不同的。”鬱銀宸一揚下巴。
輕哼一聲,西宮良人道:“本宮主是人,你也是人,只不過你活得長久一些而已,怎麼就不一樣了?”
鬱銀宸不以爲然,“本尊孤身一人,沒有家族負擔,沒有種族厚望,更不用曲意逢迎任何人,想如何就如何,便是再來五百年不娶,也不會有人數落我的不是。”
西宮良人啞然,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就不該跟這老不死的作比較。
鬱銀宸一眼就能看穿西宮良人的心思,只不過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安靜走着不說話了。
到了山下,九重宮的轎子還等在下面,因爲有了鬱銀宸和西宮良人的加入,梵胤特地吩咐人多準備了一頂轎子,荀久和扶笙坐一頂,西宮良人和鬱銀宸坐一頂。
荀久走到轎子邊,發現踏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等候在一旁。
荀久想起回憶中前去西北請扶言之回來救援的人就是踏月,一瞬間突然明白了踏月會對扶笙產生恨意的原因。
當年扶言之得知他與鳳息的姐弟關係之後,因爲接受不了而一夜白髮,心智混亂,正是因爲如此,纔會耽誤了回來救援的時間,踏月帶着西宮哲派遣給她的一萬精兵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九重宮滿地血腥,那個時候,鳳息已經身死,被鬱銀宸抱去了邀月宮。
踏月得知以後,帶着那一萬精兵連夜追趕西涼軍,還沒走出京城就遇到匆忙而來的扶言之,踏月二話不說從馬背上飛身而起朝着扶言之就動手。
那個時候,踏月根本不知道扶言之與鳳息的姐弟關係,她只知道女王的死是因爲扶言之救駕來遲,所以把這一切罪責全部推到扶言之身上。
那一刻,扶言之並沒有閃躲,硬生生捱了踏月的一劍,只不過沒有刺中胸膛,刺中的是肩膀。
扶言之得知鳳息已經死亡的那一刻再一次泣下血淚然後魔化,踏月的確被嚇了一跳,但這些分毫不足以抵消她對扶言之的滔天恨意。
踏月這是因爲恢復了記憶,所以把前世的恨帶到今生來了。
荀久看了看踏月,問她:“你也要跟着我們回仙遊行宮嗎?”
踏月垂下眼睫,聲音聽不出情緒,“不管您有沒有承認女王身份,您體內始終有着女王的一半靈魂,只要那半靈魂還在,踏月就永遠會誓死追隨。”
荀久擡手示意踏月,“跟我們一起上轎子。”
踏月面色驚訝,趕緊道:“陛下……王妃,萬萬使不得,踏月不過是個奴婢而已,哪有奴婢與主人同坐轎子的道理?”
“有些話,我想跟你說清楚。”荀久語氣含了些許凝重。
踏月見左右推辭不掉,只好僵硬着身子跟着荀久上了轎子。
踏月找了個小杌子坐在地上,看向荀久,又看了一眼荀久旁邊安靜坐着的扶笙,面色沉了沉。
荀久垂眼看着踏月,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扶言之?”
踏月滿面驚訝,不明白荀久爲何突然這般問。
“我問你的問題,你老實回答就是了。”荀久抿着脣,暗忖這丫頭果然是受到了前世回憶的荼毒,扶笙扶言之傻傻分不清楚。
“是。”咬了咬脣,踏月如實回答。
“你爲何會對扶言之有這樣深的恨意?”荀久又問。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着痕跡地瞟了一眼扶笙,發現他只是安靜坐着,神色極其淡然,分毫沒有受到影響。
心中鬆了一口氣,荀久暗自唏噓,她今夜之所以會把踏月叫上來就是想當面把當年的事情解釋清楚,也是想讓踏月看明白扶言之是扶言之,扶笙是扶笙,即便他們有着相同的容貌,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踏月猶豫了好久,不答反問荀久,“王妃是否看到了女王陛下的前世回憶?”
“看到了。”荀久點點頭。
踏月又道:“那您應該知道當年便是因爲扶言之的臨陣脫逃纔會導致救援軍來遲,皇城被破,女王在月子期間披甲上陣最後被敵軍萬箭穿心而死的吧?”
“嗯。”荀久無所謂地點點頭。
“那你……”踏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荀久清澈的眼眸突然之間深邃起來,她認真看着踏月,“你剛纔自己也說了,那件事情是當年,乃五百年前,救駕來遲的是扶言之,而並非現在坐在你面前的秦王扶笙。”
踏月當然知道如今坐在轎子裡的人是秦王扶笙,可是一看見這張臉,踏月便忍不住恨意上心頭,總有一種拔劍殺了他的衝動。
“還有……”荀久話鋒一轉,“當年那件事,並非你說的扶言之臨陣脫逃,而是因爲你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瘋了。”
踏月驚得臉色全變,“什麼!瘋了……”
“那個時候你難道沒有看見?”荀久道:“扶言之一夜白髮是因爲受到了極度刺激,一時難以接受所以白了發,就連神智都陷入了混亂,所以你找到他的時候,他還能大難不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怎麼會這樣……”踏月還是不敢相信,“扶言之可是當年的武林第一公子,是朝廷的戰神紫衣侯,能有什麼事讓他受到這麼大的刺激?”
這句話,荀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側目看了看扶笙。
扶笙一臉的雲淡風輕,淡淡一瞥踏月,“當年扶言之本來準備班師回朝的,可是夜極宮的宮主突然出現告訴他鳳息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你覺得他能否接受得了這個真相?”
這一下,踏月整個人仿若被雷劈一樣僵住無法動彈。
女王陛下與扶言之是同母異父的姐弟?!
天!這是在開玩笑麼?他們已經有孩子了啊!
“是不是無法接受?”荀久聲音中添了幾許遺憾,“當初扶言之無法接受的程度是你現在反應的成千上萬倍,因爲他深愛鳳息,一心想着凱旋迴歸還她一片錦繡河山,然而現實卻如此殘忍,殘忍到讓他心心念唸的美夢破碎得完全。因爲過度悲痛,所以一夜之間白了頭髮,順帶瘋了。”
踏月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一眼扶笙又看一眼荀久,大口大口喘着氣。
荀久伸出手替她順了順氣,輕聲道:“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爲何總是對阿笙露出敵意,後來看到了五百年前的事,我便全明白了,說起來也不怪你,畢竟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踏月依舊喘着氣,沒能緩過來,“怎麼……怎麼會這樣?”
“誰也不想事情發展成這個結局。”荀久幽幽一嘆,彷彿又看見了鳳息被萬箭穿心然後從馬背上落下來的那一刻,“只可惜,冥冥中自有註定。”
“這不可能!不可能啊!”這一刻的踏月像個受了驚的貓兒,努力找着藉口,“扶言之和陛下已經有了孩子,他們怎麼肯能會是那種關係?!王妃一定是在騙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荀久平靜道:“我只不過是想讓你把扶笙和扶言之分開來而已。如果你把我當成主人,那麼請你記住,扶笙從未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我和他已經大婚了,如今是太平盛世,沒有敵軍前來攻城,更不會出現因爲扶笙救駕來遲導致我身死的那一幕,那是五百年前,不是現在,你不能混淆在一起把以前的恨強加在扶笙身上,這樣對他不公平。”
“我……”踏月一時失語,心中混亂成一團,仍舊無法從這逆天的真相里走出來。
“行了。”荀久深吸一口氣,“依我看,你如今需要一個安靜所在去好好整理思緒。”
說罷,荀久掀開簾幕對外面的轎伕吩咐,“落轎!”
轎子落下,踏月顫顫站起身來,最後看了扶笙和荀久一眼,本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最後抿緊嘴巴直接撩簾走出去,片刻之間便消失在官道兩旁的樹林裡。
荀久從樹林方向收回視線,腦袋一歪靠在扶笙肩上,低聲道:“實際上莫說踏月,就連我都被那一段回憶給感染了,連此刻是夢境還是現實都分不清。”
扶笙攬她入懷,勾起半邊脣瓣,邪肆一笑,“沒關係,回去以後我幫你清醒清醒。”
荀久陡然間一個激靈,趕緊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瞪眼道:“我如今難受着呢,你可別欺負我。”
扶笙看了一眼她的小腹,眸色黯淡下來,“我只是想那個地方早些孕育出一個小生命。”
提起這個,荀久更加心情不好了,不過她心知扶笙比她更難過,故而轉瞬一笑,寬慰道:“別怕,我這個月月事還沒來,說不定再過段時日就真的有了呢?”
扶笙似乎也被她這樂觀的心態和語氣所感染,面上的沉鬱退去不少,莞爾一笑,“你說得對,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還有什麼能難得倒我們?”
……
轎子到達仙遊行宮的時候,澹臺惜顏站在門口守望,一眼瞧見扶笙和荀久出了轎子,她趕緊上前來問:“久丫頭,餓不餓?”
荀久凝視着澹臺惜顏,一瞬間想到扶笙前世那個狠心的娘,這樣強烈的對比讓荀久覺得老天這一世待扶笙不薄,雖然前面十多年過得不盡人意,但好在老天有眼,彌補他一個通情達理,心胸豁達的好母親。
真好!
想到這些,荀久眼眶一紅,一下撲進澹臺惜顏懷裡,哭聲喚着:“娘……”
“你這丫頭……”澹臺惜顏驚了一下,隨即看向扶笙,皺了下眉,“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扶笙笑道:“她是把兒子欺負夠了找不到人欺負所以難過了。”
“你這是什麼歪理?”澹臺惜顏低嗤一聲後看向撲在她懷裡已經哭成淚人的荀久,一顆心都快被她給哭化了,語氣也軟了下來,“哎喲喲,你說說這孩子,怎麼去了一趟九重宮回來就變成淚人了?”
澹臺惜顏一邊說一邊掏出帕子。
扶笙接過帕子,將荀久從澹臺惜顏懷裡拽出來親自給她拭淚,無奈笑道:“你再哭,孃的一身新衣服都被你給弄髒了。”
荀久是被扶笙給揪着後衣領從澹臺惜顏懷裡提出去的,那動作輕巧得如同提一隻貓兒。
反應過來以後,荀久毫不留情一腳踩在扶笙的靴子上,“你就不能溫柔點麼?”
澹臺惜顏早就被扶笙那個動作給逗樂了,此刻見着荀久恢復正常纔敢笑出聲。
荀久聽到笑聲,臉上迅速浮現一層紅暈。
進了宮門以後,荀久被前來迎接的唐伴雪給帶回了房間。
澹臺惜顏特意放慢腳步,問扶笙,“久丫頭她是不是因爲恢復了鳳息的記憶,所以心境有了很大的改變?”
扶笙看了鳳息所在的房間一眼,緩緩道:“那段回憶,實在太過悲涼,也難怪她一時無法釋懷。”
澹臺惜顏眸光一動,“這麼說來,連你也看見了?”
“嗯。”扶笙輕輕頷首。
“那你與我好好說說。”澹臺惜顏順勢在涼亭中坐下,對扶笙招了招手。
扶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進去,將五百年前的回憶事無鉅細地告訴了澹臺惜顏。
聽完之後,饒是澹臺惜顏這樣心境開朗的人也忍不住紅着眼眶落下淚,抽泣聲不斷,怒斥:“九方裳簡直太過分了,怎麼能這麼對付自己的兒子!”
“娘。”扶笙無奈地看着她,“怎麼連你也把自己給帶進去了。”
“能不帶進去麼?”澹臺惜顏一邊抹淚一邊怒罵,“扶言之可是我兒子的前世啊,我連半分汗毛都捨不得動的寶貝兒子,她竟然狠得下心用咒術詛咒他的靈魂,這樣的女人,心思簡直太可怕了!”
“是,娘說得對極了。”扶笙揉着額頭,“兒子有幸能投胎到您肚子裡,上輩子的缺憾,這輩子不是有您彌補了嗎?”
“可我還是氣不過。”澹臺惜顏咬牙切齒,“只可惜時光不能倒轉,否則我定要想辦法進入那個夢境狠狠把她打醒,簡直太過分了!”
扶笙索性不說話了,安靜聽着澹臺惜顏數落完了才把自己的錦帕遞上去,問:“哭完了?”
“你這臭小子!還有沒有良心?”澹臺惜顏接過錦帕,嗔他一眼,“你娘我都快難過死了,你竟然什麼反應都沒有。”
扶笙嘴角微抽,“您和久久哭成這樣,難不成我還得跟着你們一起哭?”
澹臺惜顏直接被扶笙給氣笑了,她實在難以想象扶笙痛哭流涕的樣子,“你呀,外表看起來冷漠不可親近,實際上就是個皮猴子。”
扶笙也不反駁,順承着道:“那也是娘遺傳的。”
澹臺惜顏哭也哭了,氣也氣了,如今反而沒話說了,站起身來道:“你們一定還沒吃飯的吧?”
“的確是還沒有。”扶笙淡聲道:“那就麻煩娘給我們下廚了。”
提起這個,澹臺惜顏頓時樂道:“今天你娘我能偷懶一回了。”
扶笙疑惑,“此話怎講?”
澹臺惜顏故作神秘道:“廚房裡有人在燒飯炒菜呢!”
扶笙眯眼想了想,這場岷國之行,隨行的有澹臺惜顏、澹臺鏡、璇璣閣主、唐伴雪和徵義,唐伴雪陪着荀久在房間,澹臺鏡和璇璣閣主在下棋,剩下的人就只能是徵義。
想到這裡,扶笙有些震驚,“廚房裡的人是徵義?”
“對啊!”澹臺惜顏笑着接話:“那小子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突然想要下廚,說給你們接風。”
“這倒是挺新鮮的。”扶笙輕笑。徵義可是五大護衛中出了名的沉悶,想不到他竟然會主動要求下廚,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坐了一會,澹臺惜顏似乎纔想起來之前扶笙和荀久之後還跟着一頂轎子,忙問:“方纔你們身後的那頂轎子裡坐的什麼人?”
“是鬱銀宸和西宮良人。”扶笙道:“他們由宮人安排去隔壁大殿歇息了。”
澹臺惜顏恍然,又問:“他們二人爲何也跟着下來了?”
扶笙道:“這次冬祭,久久沒能打開金色花魂,我們需要找齊材料鑄造一把具有靈氣的佩劍,鬱銀宸靈力高強,有他跟隨的話,會方便得多。至於西宮良人……他應該出了岷國以後就會回夜極宮。”
澹臺惜顏頓時擔憂道:“鬱銀宸那小子對鳳息有意,你這樣讓他跟在身邊,就不怕他會把久丫頭當成鳳息?”
“不怕!”扶笙搖搖頭,“因爲你兒子我有這個自信讓久久一心一意,愛慕她的人越多越優秀,說明我的眼光越好,挑了個完美的夫人。”
澹臺惜顏見鬼一樣瞅着扶笙,實在難以想象一向最愛拈酸吃醋的兒子竟然會在短短時日變得豁達起來。
“娘這麼看着我作甚?”扶笙被澹臺惜顏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看看,我這個兒子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澹臺惜顏上下打量着他,那滿是懷疑的目光,彷彿要把扶笙給刺穿。
扶笙翻了翻眼皮,“不吃醋不代表我不在乎她,不過是換個方式來愛而已,偶爾吃醋可以調劑一下夫妻感情,若是常年如此,再深的感情也會破裂的。”
“這話可真不像是我兒子說出來的。”澹臺惜顏還是一臉震驚。
……
房間內。
唐伴雪一邊打來清水給荀久淨面,一邊蹙眉問:“是不是秦王欺負你了?好端端的人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荀久噗嗤一笑,“你說什麼呢,他哪兒敢欺負我?”
“那你哭什麼?”唐伴雪滿臉不解,“我早上聽璇璣閣主說你們這一次去九重宮能看見前世的回憶,莫非是看見了什麼不好的?”
荀久淨面以後過來坐下,情緒緩和了些,微嘆,“的確是不怎麼好,不過那些都過去了,我就是藉助眼淚發揮一下情緒而已,如今哭出來已經好多了。”
“什麼回憶這麼催淚?”唐伴雪一雙大眼睛裡寫滿了好奇。
“你可別讓我再說一次。”荀久趕緊道:“那段回憶太長了,而且並沒有什麼值得讓你知道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唐伴雪看出來荀久對於那段回憶很是忌憚,她聳聳肩,“你願意說的話,我便聽聽,你不願意說,我就當不知道咯,反正與我無關,我來這裡又不是聽你講故事的。”
荀久笑看着唐伴雪,這個小女孩總是把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哦不,或者說她沒有心事,她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想得到什麼都會大聲說出來,說出來以後就能立即付諸行動,恣意瀟灑的人生實際上很讓人羨慕。
“看我作甚?你肚子餓了?”唐伴雪見荀久一直盯着她,不由得掃了自己一眼,確定沒有哪裡不妥之後瞥向荀久。
“的確是有些餓了。”荀久摸了摸肚皮,嘿嘿一笑,“你去幫我拿點吃食來。”
唐伴雪坐着不動,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神色懨懨,“別說你了,我都還餓着呢,小吱吱發話了,今天他下廚,爲了吃到他親手做的菜,我已經餓得快倒下了。”
荀久瞠目結舌,“徵義親自下廚?”
“是啊!”唐伴雪有氣無力地答道:“也不知道他抽的哪門子風,不過……嘿嘿,我喜歡。會下廚的男人最可愛了。”
說到這裡,唐伴雪立即打起精神來,雙眸放光看着荀久,“你快說說,秦王有沒有給你下過廚?”
“算是……有過吧!”荀久遲疑道。
唐伴雪哈哈一笑,“一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他肯定做得很難吃。”
荀久眉毛抽了兩下,暗想若是外面那尊大神聽到有人這麼質疑他的廚藝,他會不會黑臉。
唐伴雪湊近荀久,擠擠眼,“你告訴我有多難吃,改天我捏住這個把柄好好笑他一回。”
荀久扶額。
“你笑我家夫君有什麼用,有本事的,你去笑徵義,你看看他會是何反應?”
“說得也是。”唐伴雪若有所思,轉瞬反應過來,蹙眉道:“不對啊,人家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就算小吱吱做的很難吃,我也不能笑話他,還得說好吃的。”
荀久一側頭就看見徵義站在門外,淡淡一句,“王妃,請去飯廳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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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抱歉,早上電腦壞了,中午纔來趕稿子,還好,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