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借用秦王的身份來壓人,的確是壓住了岷王,可也踩住了他的痛腳,再加上戲臺上那出能讓岷王觸景生情的戲,岷王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那個替人去死的傻妹妹,臉上怒意一波接着一波襲來,終於到了不得不發作的地步。
“大膽趙氏!竟敢罔顧法紀將殺人兇手窩藏在府裡,劉廣,按照大燕律令,該當何罪?”岷王冷着臉厲喝,老眼中怒火彷彿要將鎮國將軍府燒個精光。
岷王說的是大燕律令而並非岷國律令,說明他徹底被趙氏以秦王作威脅這件事給激怒了,不得不引用大燕法典。
畢竟法典面前,人人平等,便是秦王也不例外。
岷王肯定了徵義便是禹舒陽,他是一定要取禹舒陽性命祭奠永樂長郡主亡靈的。莫說趙氏只是用秦王威脅他,便是秦王就在眼前,他也要豁出一切。
伏跪在地上的朝臣宗親們瑟瑟發抖,這樣怒得七竅生煙的岷王,誰都不曾得見過,看來今日的事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思及此,衆人抖得更厲害了,大家本就只是過來吃酒席的,誰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按理說來,岷王與江氏對峙時間也夠久的了,二十多年來,江氏意圖推翻王室,王室意圖打壓江氏,可江氏卻是鎮守岷國江山的大功臣,若是沒有了江氏,則岷國等同於失去半壁江山,所以前些年雖然兩方勢力在朝堂上鬥得如火如荼,岷王到底會留幾分薄面,留幾分底線,像今日這般直接動怒動到江家府裡來,還是頭一次,也證明了岷王徹底和江氏撕破臉。
趙氏身形晃了晃,大夫人忙站起來攙扶住,也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儀和氣勢來,“岷王今日能來參加孫少爺的接風宴,我們闔府上下倍感榮幸,只不過……岷王非要說我們私藏罪犯,那麼,岷王是拿出了十年前龍騎將軍府滅門慘案的證據來了嗎?”
岷王一怔。
江大夫人繼續道:“臣婦聽聞當年報案的是龍騎將軍府的管家,然而從開堂到斷案甚至是下全國緝捕令,前後不過是兩三日的時間,憑藉的也不過是管家的一面之詞,《大燕律令》上還規定了三堂會審呢,更何況這是大案,不知岷王當年可曾派人將案子呈遞到了燕京先帝手裡?”
岷王面部僵硬,身子發怔,眼神微有閃躲,明顯是心緒之狀。他很是震驚,江大夫人竟然還熟悉《大燕律令》?!
法典上的確有規定這種滅門大案需要層層傳遞將案情卷宗送到燕京,再由皇帝安排掌管法典刑司的大司寇親自前往處理。
這場滅門案子本就是岷王爲了光明正大剷除禹舒陽而特別計劃的,出於對禹舒陽的仇恨之心,他當年便沒有想這麼多,火急火燎頒發了全國緝捕令,可沒想到最終還是讓禹舒陽僥倖逃脫了。
岷王更沒想到的是,十年後,當年的禹舒陽竟然成爲了秦王身邊的得力護衛,還神不知鬼不覺地重回了江家瞞天過海成爲孫少爺。
岷王此刻一看見江鳴的樣子就全身冒火,怒意中摻雜着悔恨,恨當初沒能一舉殺了這個賤種。
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岷王被能言善辯的江大夫人堵了個啞口無言。
大夫人見岷王無言以對的樣子,眼神中露出幾分不屑,“正好,秦王殿下就在岷國,岷王若是覺得臣婦有半句妄言,我們大可以讓秦王前來做主,若是臣婦說錯了半個字,我願堵上身家性命。”
這時,沉默了良久的老夫人趙氏目光一狠,冷聲道:“若是老大家的有半句妄言,老身願賭上整個鎮國將軍府的命。”
衆人驚得倒抽氣。
大夫人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夫人。
岷王微微眯眼。
片刻後,趙氏話鋒一轉,“可若是岷王沒辦法將這件事解釋清楚,你又當如何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最後這句話,分量尤其重。
眼下是當着百姓和朝中大半官員的面,趙氏這麼咄咄逼問無非是拿捏準了岷王在這件事上拿不出對他自己有利的證據來。
當年的龍騎將軍府上下有三百多口人,說沒就沒了,趙氏篤定禹舒陽絕對不會是兇手,而這個所謂的殺人真兇,反倒應該與岷王有關,即便不是他親自派人所爲,這整件事肯定都有岷王授意的成分。
想到岷王爲了誅殺自己的外孫竟然不惜犧牲一個龍騎將軍府,趙氏渾身都在發顫,不是怕的,是怒的。
虧得江氏這麼多年爲他戎守江山,抵禦外敵,到頭來卻發現忠了這麼多年的君主其實就是個禽獸不如、殺人不眨眼、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東西,這讓趙氏如何不怒!
趙氏的咄咄逼問,立即引起了現場官員和百姓們的議論熱潮。
首先,岷王在處理這件大案的時候明顯就沒有走正規程序,而是匆匆定案匆匆發出全國通緝令,連燕京的先帝都分毫不知情。
如今看來,當年岷王的這個舉動倒像是在掩蓋什麼,或者說他急於擊殺禹舒陽。
莫非禹舒陽與岷王有仇?
百姓們如是想着,可誰都不敢站出來提出疑問。
……
同一時間,荀久和扶笙坐在行宮涼亭裡下棋。
荀久連贏了兩局之後泄氣道:“不玩了,你每次都故意輸給我,一點都不好玩。”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贏了你還不高興?”
“又不是光明正大贏來的。”荀久氣呼呼瞪着他,“你就不能別讓着我麼?”
扶笙挑眉,“我這輩子就這麼一位夫人,我不讓着你讓着誰?”
這句話,讓荀久突然想起那天她在宮宴上說的“我就你這麼一位親人,不護着你護着誰”。
一瞬間臉紅,荀久低垂下腦袋不敢看扶笙。
氣氛有些尷尬。
扶笙對她,已經到了無所不寵的地步,這讓她很多時候都懷疑自己其實是在做一場虛幻的白日夢,可是他的呢喃他的氣息又那麼真實。
自從在九重宮醒來之後,荀久每次看到扶笙對着他深情款款而魅惑地笑,她就在懷疑這位真的是五百年前的呆瓜扶言之轉世投胎?爲什麼除了容貌,別的什麼也沒轉過來?
瞧見荀久晃神,扶笙走過來挨近她身邊坐下,溫聲問:“在想什麼?”
荀久撇撇嘴,她纔不會把自己這些無聊的想法告訴他。
心念一轉,荀久道:“我在想,今日便是鎮國將軍府爲徵義這個親外孫設宴的日子,事情究竟會發展成什麼樣,會不會按照我們預計的方向進行下去?”
扶笙若有所思,含笑看着她,“你猜猜這件事會引來什麼後果?”
荀久認真想了想,“你讓扶啓攛掇王美人去請董家戲班子,再讓鎮國將軍府的人於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董家戲班子請回府裡,最後王美人來岷王面前哭訴,目的是觸動岷王對江氏隱忍的最後一根底線,岷王必定會大怒,一怒之下肯定親自去鎮國將軍府,不管戲臺上你們編排的是什麼戲,最終都會徹底將岷王的怒意激發出來,按照我的推測,江氏難逃一劫。”
餘光瞥見扶笙眼眸中的狡黠,荀久小臉一垮,“怎麼了,難道我猜得不對?”
“過程對,結局錯了。”扶笙道。
荀久一怔,“結局錯了?難道不是岷王一怒之下削了鎮國大將軍的職位,或者讓江氏受到其他懲罰嗎?”
“這是正常思維。”扶笙幽幽道:“可實際上,我這次要對付的並非江氏,而是岷王。”
荀久徹底愣住,眨眨眼,“究竟是怎麼回事?”
扶笙解釋道:“按照你的推測,岷王的確是很有可能震怒之後下令做出對江氏不利的舉動來,可是他沒有充足的理由,因爲他憑藉的只有徵義是禹舒陽,是十年前屠盡龍騎將軍府的兇手這一條理由,再不濟,他會說鎮國將軍府窩藏重犯。這樣一來,岷王便自己露出了破綻,江家那幾位後宅婦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老夫人趙氏,她一定會揪住這一點不放,讓岷王拿出當年慘案的證據來,岷王自然拿不出,因爲就是他自己派的人滅了龍騎將軍府。”
荀久恍然大悟,“原來你打着配合三王子對付江氏的名義,卻原來等在這兒先收拾岷王呢!”
說完,荀久衝扶笙豎起了大拇指。
這個男人果然是腹黑精明得令人髮指,只怕三王子到現在都還和她一樣傻傻認爲今日倒黴的會是江氏,殊不知扶笙早就拿捏好了這些人的心思,讓劇情來個大反轉——岷王當着朝中大半官員以及賓客席上的衆多百姓被老夫人趙氏堵得啞口無言。
百姓必定會開始懷疑岷王當年緝捕禹舒陽的動機。而民心也會在這樣的懷疑中逐漸動搖,直到徹底對岷王失望。
“高人啊!”荀久由衷讚歎。又問:“接下來呢,你準備怎麼做?”
扶笙道:“這種時候,就需要挑個適當的時機讓適當的人出馬來澄清當年的真相,指證是岷王親自派人滅了龍騎將軍府。”
荀久認真想了一下,“事情過去了十年,按理說當年的相關人員都不在了,這種時刻,最適合出現的人是三王子扶啓,因爲這樣一來可以籠絡民心,可是扶啓顯然對當年抄家的真相一無所知,他沒有證據,如何指證?”
“那就不用他。”扶笙淡淡垂下眼睛,手指在棋盤上隨意劃了一下,慢慢道:“岷王身邊有一個人是江氏怎麼都收買不了的,那個人也是衆所周知的岷王忠僕,當年的事,他一定知道,如若他能站出來,那麼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荀久雙眼一亮,“你說的是岷王身邊的大太監劉廣?”
“就是他。”扶笙點頭。
“可是……”荀久皺眉,“你也說了劉廣是岷王死忠黨,連江氏都無法收服,他怎麼可能會站出來指證自己的主子?”
“這得多虧鬱銀宸。”扶笙道:“他的人查到劉廣在王宮裡有一個侄子,巧的是,劉廣的侄子站的是江氏陣營,叔侄倆雖然陣營不同,但私底下的關係卻是鐵打不動的。”
荀久心思一動,想着這可有意思了,都說江家勢大,內連宦官,外持朝政,看來一點都沒錯,竟然能讓叔侄倆佔了不同的陣營。不過這兩人也算理智,陣營不同還能保持着這中間的親情,實在難得。
“劉廣的侄子兩日前死了。”扶笙補充了一句。
“什麼?!”荀久滿臉震驚,“這……該不會是鬱銀宸的人下的手罷?”
“不是。”扶笙道:“前天晚上,那個小太監偷偷出宮給江氏送信被岷王的人發現後活活打死了。”
荀久震驚過後頃刻明白了扶笙的用意。
倘若讓劉廣知道了這件事,那麼他必定會對岷王寒心,從而生恨,有了恨便會想要報復,劉廣是衆所周知的岷王最信賴的人,倘若連他都指證岷王纔是殺害龍騎將軍府三百多口人的真正凶手,那麼岷王就真的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永遠別想再翻身。
扶笙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收入棋盒中,勾脣一笑,“這個時候,該收網了。”
……
同一時間,鎮國將軍府內的氣氛還在僵持不下,岷王自從被趙氏嗆住以後就一直沒有吭聲,只雙目死死瞪着跪在面前的一衆人,胸腔內怒火燒得旺盛,偏偏趙氏拿捏住了他的錯處,讓他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而且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岷王想到今日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自己肯定會失了民心,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過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滅口,但隨即,他便被自己這個血腥恐怖的想法給怔住了。
趙氏瞧出了岷王隱藏在眼底的慌亂,她心中底氣更足,不緊不慢地對着身旁攙扶着她的大夫人道:“還不快給岷王看座,方纔的曲兒可還沒唱完呢!”
趙氏算是瞧出來了,今日這出《燒尾宴》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可不管是誰安排的,只要能膈應到岷王,她都樂意見到,誰讓岷王如此不識好歹竟跑到江家府邸來出言不遜來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江氏能把他捧得高枕無憂,同樣能然他從王座上狠狠摔下來!
江大夫人立即反應過來,帶着幾個丫鬟趕緊過去佈置單獨的坐席。
趙氏這番話,分明是給岷王臺階下了。
岷王也並非蠢人,更何況今日之前,他一向能隱忍,得了個臺階便想順着往下走,準備稍後再想辦法將這一局扳回來。
然而不等岷王開口,外面突然傳來奴僕的恭迎聲。
衆人轉過頭一看,只見三王子扶啓帶着一條獵犬走進來。
衆人心中唏噓,今日鎮國將軍府究竟是吹了什麼風,竟能把王室這一大家子全都吹過來,看樣子,似乎有什麼不好的大事要發生。
賓客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發生什麼,他們只希望別牽連到自身就好。
趙氏一看見三王子,當先眯了眼睛,這位雖然也是她的親外孫,可他卻不是江氏陣營的人,而是岷王的人。
岷王得見趙氏的不悅反應,頓時嘴角冷笑,想着三王子出現得可真是時候,他在腦子裡快速尋找着利用扶啓來反擊趙氏的法子。
不等岷王拿出主意來,趙氏已經望着三王子,面上雖然故作恭敬,但聲音卻是寒涼的,“不知三王子到此有何貴幹?”
扶啓四下掃了一眼,看到江鳴筆直地立在一旁,面上沒什麼情緒,又看到戲臺上唱到一半停下來的幾位角兒,他眼底閃過一抹譏諷,隨即一轉眸看向岷王,聲音充滿了驚奇與遺憾,道:“父王,方纔兒臣去御花園的松柏林遛狗,豈料這狗鼻子靈敏,竟然嗅到了腐屍味,停在一處鬆軟的土坡前就不肯走,兒臣好奇之下讓人挖開了那處地方,竟然發現是一具屍體,嘖嘖……那屍體簡直了,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全是被各種刑具折磨的,只能看出穿的是太監服侍。”
衆人一聽,頓時驚悚了,在皇宮御花園裡發現的屍體,而且還被刑具折磨過,這不就證明有人在宮裡動用私刑了嗎?
雖然宮裡的主子也有不慎懲罰過重導致宮人太監身死的時候,但很顯然三王子所說的這位不是不小心處罰過重,而是刻意致死。
什麼樣的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岷王眼皮子底下動用私刑?!
趙氏一聽三王子來此地竟然是爲了別的事兒,頓時大鬆一口氣,只要這這小子不來搗亂,怎麼都行,畢竟陣營再不同,他也是江家的孫兒輩,這麼重要的場合上,大家都不好撕破臉來,免得名聲傳出去不好聽。
岷王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橫眉瞪着扶啓,“今日是江家孫少爺回府的接風宴,你怎麼談論這麼污穢的話題?”
“是啊三王子。”劉廣也道:“有什麼事兒待會兒宴會散了再說,畢竟這裡是江家,不是府衙,您若是要報案,大可以去府衙,人命案是府衙的責任,岷王今日是來參加宴會的。”
扶啓似笑非笑的看了劉廣一眼,心道這個老太監竟然還不知道自己的侄兒已經死了,若是待會兒知道了,他指不定要怎麼哭呢!
收回思緒,扶啓從袖袋裡掏出一樣被錦帕包裹住的物事慢慢打開來,岷王一看,頓時黑了臉。劉廣則是徹底變了臉色,整個人周身頓時浮現一層死氣。
扶啓手心裡擺放着的,是一塊雕刻了四海升騰祥雲日照花紋的玉玦,岷王曾經將這東西賞賜給了劉廣,劉廣心疼侄兒,便趁着他生辰之日將玉玦送給了他。
劉廣不敢置信地看着扶啓手心裡沾染了些許泥土的玉玦,心中忐忑不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兆涌上心頭,這東西……怎麼會在三王子手裡?!
“這是屍體身上找出來的。”三王子似是看出了劉廣的疑問,笑着解釋。
劉廣這一下連站都站不穩,直接兩眼一閉便暈倒在地上,幸而江家的婢女將他扶起來又給掐了人中才悠悠轉醒。
劉廣簡直不敢置信,他就那麼一個侄兒,前兩日他們叔侄還趁着得空在一起喝酒來着,怎麼會突然死了!
三王子眸光流轉,故作恍然大悟道:“這個東西,我記得好像是父王的。莫非是那個小太監偷了父王的玉佩,所以被活活打死了?”
岷王也是一頭霧水,他根本不知道這塊已經賞賜給劉廣的玉玦怎麼會出現在別的太監身上,他也不知道那個太監就是劉廣的侄兒,但他知道,朝中官員大多認識這塊玉玦是他的,這件事絕對不能鬧大,那塊玉玦牽連到了他自己,又和動用私刑有關,他怎麼解釋都說不清的。
想到三王子給了個臺階,岷王想都沒想,直接順着臺階下,應聲道:“孤想起來了,前兩日孤這塊玉玦的確是丟失來着,後來孤讓人出去找尋,終於在一個小太監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跡,可那太監抵死不認,孤一怒之下便讓人將他給處死了,然而這塊玉玦沾染了晦氣,孤便再也沒有收回來。”
“哦。”三王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似笑非笑地掃了臉色煞白的劉廣一眼。
岷王說的那些話,他自己覺得沒什麼,這樣的理由很充分,有太監膽敢偷他玉玦,被發覺後自然是死路一條。
這是最爲合理的解釋。
然而在劉廣聽來,卻覺得膽戰心驚,他在岷王身邊待了幾十年,最清楚岷王的脾性,如若不是岷王做下的,他一定不會承認,可這一次,岷王非但沒有把玉玦已經送出去這件事講出來,還坦然大方承認了是有人偷了他的玉玦故而獲罪。
劉廣也是個聰明人,前後一聯繫便大概猜到了幾分,他侄兒站的是江氏陣營,岷王一向痛恨江氏陣營的太監,前兩日想必是被岷王抓住了什麼把柄所以秘密處死了。
越想越覺得心寒,劉廣本就發白的臉色更加添上一層晦暗,他驚恐地看着岷王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這麼多年來自詡瞭解他,其實不然,岷王比自己想象得狠辣陰毒多了。
再次看了一眼三王子手中的玉玦,劉廣想到自己那無辜枉死的侄兒,腦海裡頓時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要爲侄兒報仇,哪怕害死他的人是自己的主子。
一念至此,劉廣心中的恨意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站直了身子,眼風掃了掃老夫人趙氏,又掃了一眼三王子,頓時迷茫了。
他的確是當年龍騎將軍府慘案的知情人,可是眼下是在江家,即便他肯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岷王身邊的紅人這樣的身份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的,陣營劃分得很清楚,這個時候,他有苦,他有冤,他想要爲侄兒報仇,可是即便說了出來,這裡依舊是岷王頂天,沒有人能爲他做主,甚至江家人還會覺得他是咎由自取。
想到這裡,劉廣雙眼流露出絕望的神情,他頭一次體會到了求助無門的滋味,也體會到了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三王子在接到扶笙密信說讓他前往江府揭發太監劉廣侄兒之死的時候便快速反應過來秦王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其實是岷王,一開始他還有些猶豫,可一想到秦王妃的諄諄囑咐,不能違揹他們的計劃,他堪堪忍下了,此時此刻見到劉廣的絕望表情,他知道劉廣已經想到那具屍體就是他的侄兒,也大概猜到了劉廣迫於岷王的威勢,不會輕易將岷王從前的罪行抖落出來。
心思流轉片刻,三王子笑看着劉廣,“公公,既然你說了案子要交給府衙,那麼還請您把這東西拿去交給府尹大人,以便早日查出那小太監的身份,免得他還有同黨。”
三王子邊說邊把玉玦用錦帕再次包好遞給劉廣,面上笑容饒有深意,劉廣雖然看不懂,但他心中卻有了一條計劃。
接過玉玦,劉廣緩了下神,故作鎮定地走出鎮國將軍府,出了衆人視線以後,他不要命地往外面跑,去就近的車馬行租了一輛馬車直接奔着行宮方向而去。
一路上,劉廣的牙齒都是哆嗦的,一則是爲了侄兒的無辜枉死,二則是因爲他在打賭。
侄兒不能白死,這個仇他一定要報,而眼下,唯一能替他申冤的人是秦王,只要他成功見到秦王將岷王的那些罪行說出來,讓岷王翻不了身,那麼即便最後他死了也安心了。
對劉廣來說,叔侄之情遠遠勝過主僕之情。
由於害怕,劉廣這一路上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掀開窗簾透出一絲縫往外看,他擔心岷王反應過來以後會暗中派殺手來將他給滅口。
然而實際上,自從劉廣出了江府以後,這一路上都有鬱銀宸和西宮良人的暗衛守護着,莫說岷王根本沒反應過來,就算他真的反應過來並且安排了人來暗殺,那些暗衛也分毫接近不得劉廣。畢竟鬱銀宸和西宮良人的暗衛可不是吃素的。
……
此時的江府內,三王子看着劉廣走遠了之後才收回目光,心中祈禱這個老太監能放聰明些趕緊去請秦王,否則便是神仙來了也無法替他翻案報仇。
回攏思緒,三王子笑着對岷王做了個“請”的姿勢,“既然這件案子交給了府衙,那麼父王請放心,府尹大人一定會迅速查出幕後主使的,想來一般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偷您的玉玦,他背後定有主子。”
趙氏一直眯眼看着方纔發生的這一幕,她總覺得三王子像是在籌謀什麼,可細看之下又好像什麼都沒做。
這個小子,今日到底來江府做什麼?
江大夫人佈置好岷王坐席以後轉回來站在老夫人旁側,輕喚了一聲,“老夫人,宴會還得繼續進行呢,媳婦扶您過去坐。”
老夫人拉回思緒,再次瞟了一眼三王子,這纔在大夫人的攙扶下慢慢走回坐席上。
岷王的坐席已經安排好,經過了方纔一系列的事情,此時的他反而平靜下來,兀自走過去坐下。
宴會繼續進行,戲曲臺上的《燒尾宴》也在繼續,但畢竟中間出了這麼大的插曲,很多人都被方纔岷王發怒時的樣子給嚇到,故而此時已經沒有多少飲宴的心情,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發顫的。
扶啓的席位距離王后和扶琰的比較近。
王后一直拿眼風掃扶啓,她一直以爲扶啓就是個不堪重用的廢材,哪曾想到他方纔竟然來了這麼一出,扶啓分明是岷王的人,可他剛纔的舉動明顯是針對岷王的,如果扶啓要鬥,大可以去別的地方,爲什麼要跑來江府特地說一個太監被活活折磨死的事?他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用意呢?
想不通,王后索性不再細思,只緊緊皺着眉頭,時不時看岷王一眼。
扶琰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側目看了看扶啓,冷聲道:“三弟今日特意跑來江府就是爲了鬧這麼一出?”
扶啓不置可否,挑挑眉,“我從小就是個不堪重用的人,這個你們都知道,世子的大才,我這輩子恐怕是學不到了,我只是想爲父王分憂,想爲岷國的黎明百姓分憂而已。死了一個太監是小,可太監身上搜到了父王的貼身玉玦,這就值得讓府衙去仔細查查了,父王向來清正廉明,想必也不願這種雞鳴狗盜之事再次發生,乾脆一次性查清楚,下一次,也好讓所有人能有個防範。”
扶琰望着扶啓雲淡風輕的模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他擡起酒杯,寬大的袖子將衆人的視線擋住,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對扶啓道:“三弟今日最好不要再宴會上鬧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來,否則別怪我六親不認。”
“嘖嘖……”面對扶琰威脅的語氣,扶啓絲毫不以爲意,反而咂咂嘴,“世子就是世子,連威脅人都這麼有氣勢,我若說自己認輸了,接下來是不是就得乖乖做牛做馬全心全意輔佐你奔向王座了?”
“三弟。”扶琰語氣放輕了些,“無論哪一朝哪一代,自古都是嫡長子承襲爵位,你我一母同胞,早些年你什麼都比我好,然而世子人選卻是我,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上天不是補償你了嗎?你如今有了拾歡,已經彌補了最大的缺憾,而我除了這個世子之位,什麼都沒有。”
呵——
扶啓無聲冷笑,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過這麼不要臉的話,當初拾歡就是被王后和世子被逼死的,他花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纔等到她從黃泉爬出來,怎料沒等到扶琰的悔過認錯,反而是一句輕描淡寫的“上天已經補償你了”,難道說,他扶啓不是嫡長子就活該心愛的女人被人害死?
扶啓再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王室兄弟之間的冷血無情。
冷笑一聲,扶啓道:“世子說錯了,如今的六國共主女皇陛下便是先帝的六公主,她不是嫡長子,更不是嫡長女。”
扶琰臉色陡然變了,冷冽的雙眸緊緊盯在扶啓身上,“三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扶啓聳聳肩,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就是想提醒你要時時刻刻記得六國共主是女皇陛下。”
扶琰臉色更寒,這哪裡是提醒他記得六國共主爲女帝,分明是變相說明非嫡出也能承襲王爵!更是表明扶啓已經有了奪嫡之心!
怒歸怒,扶琰到底還是一國世子,更何況眼下是在江家宴會上,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他斷然不可能在衆人面前失了儀態,方纔岷王就已經夠丟臉的了,如今正是他這個世子表現的最佳時機,更加不能給衆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端起酒杯,扶琰勉強扯出一抹笑,“三弟,今日你能來,說明你還是承認了自己是江家子孫,我很高興,這一杯,我代替駐守邊境的外祖父敬你。”
扶琰說完,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扶啓始終淡淡看着,既沒有承認自己是江家子孫,也沒有解釋今日如此碰巧前來的用意,只是眼風時不時看向江府大門方向,心中在猜測劉廣能否順利見到秦王。
WWW☢ Tтkan☢ CO
老夫人趙氏坐下來以後,首先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江鳴,見他有些發怔,老夫人趕緊道:“好孩子,可是方纔被嚇到了?”
江鳴從前就不太愛說話,此時聽到祖母問話,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要怕。”老夫人道:“江氏與王室不對盤,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岷王怒歸怒,可他終究不敢真的對江氏族人動手,畢竟我們這麼大的根系呢,你這些年跟在秦王身邊,只怕一時無法習慣岷國這種小地方,沒關係,慢慢來,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你姑……就問你娘。”老夫人說着,不着痕跡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接着道:“哪裡有什麼短缺的,只管去找你大伯母,她是這個家的當家主母,府裡少爺姑娘丫鬟婆子們的吃穿用度全都是她一手掌管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既然回來了,那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等你祖父回來了,我再跟他好好說說帶你去戰場上殺敵立功爲江家建功勳。”
江鳴點點頭,“謝謝祖母。”
老夫人溫和笑問:“你這些年跟在秦王身邊都做些什麼?”
江鳴想了一下,剛開始跟着秦王的時候,每天都要進行非人般的殘酷訓練,無論嚴寒酷署,直到達到秦王的要求方止,訓練的地方叫做九宮山,從那裡回來之後便直接去秦王府,他進去的時候,前面已經有了三個人宮義、商義和角義,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不熟悉,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後就開始分工,宮義負責刺探情報,商義負責……呃,貌美如花,角義負責秦王的膳食,他自己負責秦王的日常安危,比如接送秦王上下朝。
沒聽到江鳴回答,大夫人打趣道:“瞧老夫人說的,這孩子從前既是秦王的侍衛,那他整天還能做什麼,自然是保護秦王的安危了。”
“這倒是。”老夫人也笑着打圓場,“想來我這孫兒武功不弱,不錯,江氏子孫要的就是能戰場殺敵的英勇氣魄。”
老夫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餘光瞟了瞟那邊懶散坐着欣賞戲曲的扶啓,頗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在裡頭。
大夫人察覺到了,忙說:“老夫人說的極是,江氏的子孫,哪一個不是戰場上的精英,大老爺到三老爺再到孫兒輩,個個兒啊都是頂尖的,無怪乎先王時期江家就能得到重用,咱們家的名聲可是戰場上實打實出來的,可不是什麼虛銜。”
對於江氏與王室的立場,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這些嫁進來的媳婦是說不上話的,她們能做的無非就是盡心盡力操持好家中事務,讓戰場上的夫君能全心全意守江山,再盡心盡力伺候好老夫人。
對於江氏來說,要的也就是這樣沉穩持重的媳婦。
氣氛凝結一瞬,外面突然有人高喊:“秦王殿下駕到——”
------題外話------
這是二更,三更也是一萬字,儘量在晚上十點之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