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在第四日清晨到達隸屬燕京的凌雲海港。看小說到
妝奩盒丟了,荀久也沒有什麼隨身攜帶的東西,隨意將自己收拾了一番便出了船室跟着扶笙從甲板上走下來。
許是知曉秦王要在這裡下船,駐海軍隊提前清了路,荀久走下來的時候,能看到周圍停頓着許多高大的船舶,但卻見不到多少人。
剛走下扶梯,就見到商義與一名身着重甲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那人濃眉大眼,面容線條輪廓分明,屬於軍人的冷肅凜冽之氣尤爲明顯,正是凌雲海港舟師大帥謝紹輝。
在本朝,海港地區都有駐海軍隊,稱爲舟師。
舟師的編制按照戰艦劃分,每艘船上設舶主(即船長)一人,旗下有財長總管直屬糧庫和兵器庫。
阿班掌管風帆、上船桅杆。舵工兩人輪班掌握羅盤,稱爲“火長”。
皇廷和藩國的舟師編制略有不同,皇廷直屬舟師的戰艦已經達到了每船可載百人的高級水平。
而藩國戰艦每船最多能載五十到六十人。
這也正是沿海的楚國和齊國明明不服女帝統位,卻不敢直接從海上進攻燕京的重要原因。
謝紹輝是整個凌雲海港舟師的最高長官,對燕京直轄的疆域防衛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甫一見到扶笙下來,謝紹輝忙過來抱拳一禮,“下官見過王爺。”
扶笙輕輕擡手,語聲淡極,“謝大帥不必多禮。”
謝紹輝擡起頭,眸光在荀久身上停頓一瞬後迅速收回,面露歉意道:“此次海盜們公然攻擊楚國商船,置王爺於險境,是下官的失職,致使海上巡防的失誤,請王爺降罪。”
荀久默默翻了個白眼。
那些海盜本就是扶笙親自請來的,海上巡邏軍們肯定輕易查不到蹤跡。
扶笙聽聞這話,面色之淡然,仿若他從不曾認識過海盜之首劉權一般,語氣漸沉,“貌似今年還沒開啓海盜圍剿行動?”
謝紹輝默然一瞬,答:“回稟王爺,今年開年至今都沒有聽聞海盜公然出海作案,所以……”
扶笙勾脣一笑,“那十日以後,可以組織開始了。”
謝紹輝對這個命令有些摸不着頭腦,但秦王向來算無遺策,能這樣吩咐,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不再猶豫,謝紹輝鄭重點頭,“下官遵命!”
見到荀久,商義眼睛一亮,立即小跑過來,笑嘻嘻問:“久姑娘,有沒有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好東西麼?
荀久摸着下巴想了想,早知道就把那些酸果子全部帶回來送給他。
翻了個白眼,她道:“你怎麼不問問姑娘我有沒有吃好喝好睡好?”
商義扁扁嘴,瞄了一眼已經走過去同謝紹輝單獨說話的扶笙,纔敢小聲道:“跟殿下在一起,姑娘怎麼可能吃不好睡不好呢?”
“那你這次是特意來接我的?”荀久斜眼瞟他。
“那是當然。”商義笑得很殷勤。
“空着兩手來接我?”荀久又問。
商義一噎,隨即笑道:“哪能呢,人家兩隻手還得用來攙扶久姑娘,拿不了禮物。”
他說着,上前來伸出手就要去攙扶荀久,卻被身後扶笙幽冷的聲音給嚇得定在原地。
“徵義和角義去哪兒了?”扶笙一掃四周,貌似今日來的只有商義和大批王府侍從。
商義囁喏道:“角義聽說殿下歸來,親自去尋找食材去了。小吱吱……小吱吱在唐姑娘那兒。”
眼波一動,扶笙似是纔想起來前些日子徵義抓獲了一個十四歲大的海盜千金,再三調查之下才發現那個叫做唐伴雪的小姑娘與劉權有着非常特殊的關係,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能將計就計用唐伴雪威脅劉權幫他做事。
頃刻回籠思緒,扶笙淡聲問:“那個小姑娘……如何了?”
商義瞟一眼自家主子,沒發現有要發怒的跡象,纔敢開口答:“一開始的時候會鬧,後來屬下沒轍了就讓小吱吱親自去看守,根據他的說法,唐姑娘後來便沒之前那麼鬧騰了。”
扶笙默然一瞬,“回去以後告訴徵義,莫要虧待了她,劉權大概再過三四日便會來接她,若是那個海盜千金出了任何問題讓劉權撕破臉,會誤了我的大事。”
“屬下曉得了。”商義點點頭,心想着原本就沒有虧待過那姑娘,雖然揹着犯人的身份,可住的是殿下在京郊的莊子,享受的是比高門大戶千金小姐還要高級的待遇,整個兒就是當佛爺給供着的,比久姑娘都還大牌。
荀久走上前,衝扶笙挑挑眉,“原來你用來威脅劉權的是個海盜千金?”
“嗯。”扶笙頷首。
荀久眸光動了動,心道劉權這死孩子在他們家的時候什麼都不肯說,背後竟然有那樣一重讓她大爲意外的身份,再有,這個海盜千金是怎麼回事兒?
“你在想什麼?”扶笙見她出神,眼風掠過來,聲音亦如清晨的海風,透着幾許涼意。
荀久趕緊回神,機智地做出應答,“我在想,凌雲海港到燕京城需要多長時間?”
扶笙擡頭看了看天,答:“如今是辰時,快一點的話大概酉時能到。”
謝紹輝一聽,再度抱拳一禮,恭敬道:“殿下旅途勞累,不妨在驛館暫歇用了酒飯明日再啓程?”
“不了。”扶笙淡淡移開視線,“這麼長時間,朝中定堆積了許多政務,姐姐一個人處理不過來,我得回去幫她。”
姐姐……
荀久眸色一動,這是她第二次聽到扶笙喚女帝爲姐姐。
第一次是在海島上,他告訴她他與姐姐剛回燕京的時候收留了蜀國送來的質子蘇簡。
第二次就是現在。
扶笙竟然當着舟師大帥的面這樣稱呼女帝?
荀久眯了眯眼睛,覺得他這句話應該有兩個意思。
第一,表明他們姐弟倆同心協力,並非像外界傳言那樣關係僵硬,劍拔弩張。
第二,表明他自己並沒有謀反之心,更沒有要取女帝而代之的意圖,之所以忙着回去處理政務,全是處在臣子的角度。
想通透了,荀久才暗自在心中大讚這個男人說話的水平之高,僅是改變一個稱呼就能讓一句話意思全部轉變,無形中提醒了他人不該動的心思最好別動。
謝紹輝聞言後微微一愣,但也不過時轉瞬,他再度微笑:“下官已經準備好了接風宴,王爺能否賞光?”
已經拒絕了在驛館留宿,後面這頓接風宴自然不可能再拒絕,畢竟謝紹輝的身份並非是普通官吏可比擬的。
扶笙眼眸微動過後淡然頷首,“有勞謝大帥。”
難得傳聞中性子寡淡不近人情的秦王能點頭,謝紹輝自然高興,立即讓人回衙門擡了軟輦來,將扶笙一行人接去了當地最出名的酒樓“華觴樓”。
凌雲海港這一帶近海,食物多以海鮮爲主。
柴把鱈魚卷、木瓜燒帶魚、紅棗黑豆燉鯉魚、油燜大蝦、燜釀鱔卷、蟹肉涼瓜、清蒸螃蟹……
一應海鮮菜餚看得荀久眼花繚亂。
謝紹輝顯然已經包下了華觴樓,除了他的幾位同僚之外,整個酒樓再無旁人。
扶笙於首座坐下,謝紹輝與他的同僚們依次落座,宮義站在一旁。
荀久自然是不能參與這種場合的,扶笙在上樓的時候就吩咐商義將她帶去另外一間雅間,把這邊所有的菜餚都照着上了一份過去。
沒有那麼多人在場,荀久更覺輕鬆,與商義兩個人坐在扶笙他們隔壁的雅間內對着一大桌子菜大眼瞪小眼。
荀久眨眨眼睛,問:“小肥臉,這麼多菜,就我們兩個人吃?”
商義嘿嘿一笑,“如果久姑娘覺得不夠,還可以再添的。”
荀久嘴角抽了抽,難怪扶笙今天早上不讓她在船上吃東西,想來是一早就料到她喜歡海鮮,所以特地讓她空着肚子到這裡來飽餐一頓。
不再說話,荀久拿起筷子開吃。
扶笙不在,商義便沒有那麼多禁忌,在荀久的招呼下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燜釀鱔卷塞進嘴裡,還沒嚥下就立即吐了出來。
荀久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食慾都減了大半,問:“怎麼了,有這麼難吃?”
“很難吃!”商義很鄭重地點點頭。
荀久狐疑地看他一眼,也將筷子伸向燜釀鱔卷,夾了一個回來鼓起勇氣咬了一口。
“很好吃啊!”荀久揚眉看着商義,“你是不是不會吃海鮮?”
商義問:“什麼是海鮮?”
荀久瞥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上,“這些都是海鮮菜餚,如果你不會吃的話,估計這一桌子上所有的菜你都是吃不了的,那看來只能餓着肚子回去了。”
商義頓時哭喪着臉,憋屈道:“可是我真的覺得很難吃啊!”
荀久輕嗤,“一看你就是不懂得享受的人。”
商義抓抓腦袋,有些苦惱,可此去燕京路途遙遠,他肯定餓不了,再三猶豫之下,他擡起小碗盛了一碗蝦粥勉強喝下。
這家酒樓的菜餚雖然不錯,但荀久實際上也沒吃多少,畢竟在船上航行了這麼久突然下來,胃裡自然有些不舒服,只每樣菜隨便嚐了一口她就沒再繼續了。
隔壁雅間內,扶笙他們的動作也挺快,僅半個時辰便結束了一席接風宴。
實際上,是扶笙急於回燕京,所以謝紹輝等人便不敢過多挽留,席上正常吃飯,又順便奏報了一些軍務,多餘的話都不敢講。
離開凌雲海港的時候,將近巳時,回京的路坐馬車。
荀久原本相與商義同坐一輛,卻不料被扶笙喚到了他那輛。
荀久沒上車,對着掀開竹簾的扶笙挑挑眉,“這一路上可全都有眼線,你這樣公然讓我上車,就不怕牽念太多讓人抓住把柄?”
扶笙看着她,脣角微微一勾,“我想寵一個女人的時候,別人的指手畫腳我都可以當做是另類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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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燕京,已經深夜,巡城軍見到是秦王的車駕,並沒多問直接放行。
扶笙讓趕車的秦王府侍從先去荀久的宅子,到了以後,他喚醒早已經沉睡過去的荀久,擡手指了指外面,“到了。”
睡意朦朧的荀久揉揉眼睛,“這麼快就到了?”
“回去以後早點歇息。”扶笙一邊幫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發,又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給她披上。
荀久下來的時候,吸了一大口涼風才真正清醒。
目送着扶笙的車駕離開以後,她伸手捂着嘴巴打了個哈欠,偏頭就見小丫頭招桐和柳媽媽站在門口,臉上是喜出望外的表情。
“你們倆這麼晚還沒睡?”荀久走過去。
“姑娘,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柳媽媽滿面擔憂,您再不回來,估計二少得把腿都給跑斷了。
荀久一愣,“什麼意思?”
柳媽媽面色有些爲難,猶豫半晌才道:“二少自上庸郡回來以後,就每天往這兒跑上好幾趟,每次來都是問姑娘的行蹤。”
提起季黎明,荀久頓覺火大,沒好氣地道:“下次他再來,你們倆就說我已經死了,在琥珀河上被他一棍子打死的,以後不必再來看我,家裡供個牌位每日上香就成!”
招桐和柳媽媽對視一眼,都從荀久的話裡聽出了滿滿怒意,哪還敢爲二少多說話。
招桐忙道:“姑娘這一路上想必累及,奴婢這就去準備熱水給您沐浴,然後你好好睡上一覺,興許明日心情會好上許多。”
荀久點點頭,她確實是太累了。
沒多久,招桐就備好了熱水,荀久去沐浴完,小丫頭趕緊將乾淨的絨巾拿來。
“姑娘,您好像與前些日子有些不一樣了。”小丫頭一邊替她擦頭髮。
“嗯?是嗎?”荀久正愣神,冷不丁聽到招桐這麼一誇,她趕緊回籠思緒往鏡中一看。
依舊是她已經適應並熟悉了的那張好看的臉,但眉眼間似籠罩了濃濃春意,讓她整個人較之先前多了更加成熟的韻味。
沒想到一次海島之旅,竟有這樣大的改變?
荀久呆呆看着鏡中的自己。
招桐看了一眼掛在旁邊的那件披風,笑嘻嘻道:“姑娘,剛纔送你回來的是秦王殿下罷。”
荀久輕笑,嗔道:“你這小丫頭,便是他送我回來,又能說明什麼?”
招桐繼續道:“外面的人都說秦王殿下性子淡漠不近人情,可奴婢覺得他對姑娘就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荀久手肘拄在座椅扶手上託着腮,原本困極的她被這個話題勾起了興趣。
她也很想知道別人眼中對她好的那個扶笙是什麼樣的。
招桐想了想,答:“姑娘都沒看見,剛纔您下馬車的時候,秦王殿下掀開了竹簾,望着您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很多年前寒風刺骨的街頭,奴婢又冷又餓無家可歸的時候,二少遞給奴婢的那個烙餅,好暖。”
荀久眸光微動,隨即笑開來,:“你這比喻倒是新穎。”
小丫頭竟是這樣到了季府的?那想必當年的感恩之情早已成了愛慕之情了吧?
荀久一邊想一邊用餘光瞟鏡中的招桐,卻意外地發現她的臉上並沒有預料中的嬌羞甚至是潮紅,反而有些黯然,眉心籠了愁雲,整個人看起來與剛纔判若兩人。
荀久被她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招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垂下頭小聲道:“夜已經深了,姑娘還是早些睡罷。”
荀久煩悶地皺皺眉頭,直接道:“我最煩你們這些話說一半的人了,把人家好奇心勾起來又一盆冷水潑下,很好玩麼?”
見招桐囁喏的樣子,荀久站起身來擺擺手,“算了算了,反正事不關我,我還沒有那麼多閒情去操心哩!”
說完,她直接進了裡間,準備睡下。
招桐緊張地跟了進來,手指緊張地絞着衣袖,聲音越發低弱,“姑娘,奴婢方纔並非有意……”
荀久已經掀開錦褥坐到了牀榻上,見她如此反應,噗嗤一笑,“你還真當你家姑娘我是豺狼虎豹呢?”
“啊?”招桐意外地擡頭。
“夜深了,快去睡吧!”荀久揮手趕她,“睡醒了,明天我帶你們去買材料回來做好東西。”
招桐見荀久半分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杏眸霎時亮晶晶地,忙不迭點頭,甜甜一聲“嗯”之後迅速回房睡下。
荀久躺下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扶笙的面容。
這個時候,他是在沐浴呢還是已經睡下了?
荀久有些無奈,她悲催的發現比起這張鬆軟的大牀,她竟有些懷念在海島上每夜睡覺時有人在旁邊看護並時不時往火堆裡添柴禾讓她感覺不到絲毫冷意的日子。
果不其然,荀久這一夜失眠了,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之前馬車上的睏意似乎在她躺到牀上的時候就煙消雲散。
睜大眼睛望着帳頂,荀久把穿越那夜到現在的所有回憶都理了一遍,這才驚奇地發現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竟然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
她氣憤季黎明在琥珀河打暈她的同時又有些僥倖心理,倘若不是那次機會讓她和扶笙在楚國商船密室裡發生了肌膚之親,將距離徹底拉近的話,憑藉扶笙那樣高冷的性子,只怕到現在還對她不冷不熱,而他們之間,很可能一直打不破中間那層紙,最後不了了之。
荀久翻個身,接着想了很多。
譬如倘若她沒有穿越,扶笙將來的王妃會是誰;又譬如他知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會是何反應。
睏意來襲的時候,黎明的曙光已經撕碎了夜空。
荀久終於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午時。
小丫頭聽到她穿衣服的聲音,敲門後走進來笑道:“姑娘昨夜還讓奴婢早些睡,怕是奴婢走後您一直沒睡罷。”
“黑眼圈有這麼嚴重嗎?”荀久跪坐在牀上,一臉哀怨。
並不是她不想睡,實在是睡不着啊!
“奴婢給您撲點粉,應該能遮了。”招桐伺候着她下牀,洗漱過後又將她扶到銅鏡前坐下,開始認真爲她撲粉遮黑眼圈。
荀久全程沒說一句話。
雖然她挺討厭臉上弄那麼多脂粉,可今日要出門,總不能頂着個黑眼圈出去罷。
化了妝,柳媽媽端來香糯可口的決明子梗米粥,荀久沒什麼食慾,喝了一小碗就飽了,在院中歇息了盞茶的功夫,她站起身,正準備叫上小丫頭和柳媽媽一起去集市,老遠就聽見外面傳來季黎明的聲音。
“表妹回來了?”
荀久迅速閃進門,對正在收拾桌子的招桐道:“你們家二少來了,知道出去以後該怎麼說嗎?”
招桐一臉爲難。
荀久扁扁嘴,輕哼,“果然別人的奴婢就是養不家。”
招桐小臉一白,連連道:“姑娘息怒,奴婢這就出去把你的原話告訴二少。”
“這還差不多!”荀久面色緩和了些,躺在臨窗竹榻上,準備等季黎明回去以後再出門。
今日的季二少,一襲寬大的天水碧色錦袍,淺緋色腰帶,正中鑲一小塊通透的碧色翡翠,萬年不改的香囊依舊是最醒目的綴飾。
招桐推門出來,就見季黎明翹腿坐在院內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整個人看起來極其慵懶。
“二少……”招桐猶豫再三,終於下定決心道:“姑娘說你以後不必再來找她了。”
“嗯?”季黎明愕然瞪眼,“表妹果真這麼說?”
招桐爲難地點點頭。
“這個沒良心的!”季黎明朝着荀久屋子方向埋怨,“若不是二少我,你能有那麼好的機會去海島麼?孤男寡女……”
荀久生怕他後面會說得更露骨,趕緊一咕嚕下了牀榻推開門,大喊一聲,“季黎明!你嘴皮子癢癢了是吧?”
季黎明直接無視荀久的怒火,眉梢輕挑,“你要是不出來,我就還接着說,說到你出來爲止。”
“你!”荀久氣極。
季黎明低笑一聲站起來走向她,隨即服了軟,“好了,跟你開玩笑的,那天的事,待會兒跟你解釋。請你吃飯,去不去?”
荀久瞅他一眼,“好端端的,請我吃什麼飯?”
“沒事就不能請你吃飯了?”季黎明面上有些失望,“難道你就不準備跟我講講你們在島上的經歷?”
“那有什麼好講的!”荀久轉身就要進門。
“哎……”季黎明迅速拉住荀久的衣袖,“那天晚上打暈你的人不是我,我也是被人算計的。”
荀久臉上明顯寫着不相信。
季黎明趕緊解釋,“真的不是我,其實你和劉權都陷入了誤區。”
荀久扒拉開他的手,淡淡道:“裡面說!”
季黎明迅速進了屋,在外間坐下,倒了杯茶遞給荀久以後才緩緩說道:“那天晚上的事其實是這樣的,開始的開始,我們三個就已經中了迷藥。”
“嗯?什麼意思?”荀久滿面疑惑。
“你上船以後不是睡着了嗎?”
荀久點點頭,在聞到異香之前,她的確是睡着的。
季黎明又說:“然後在那個時間段內,有人趁着起霧在空氣中撒了迷藥,我們三個就都中招了。”
荀久一驚,“還有這樣的事?”
“我還能騙你不成?”季黎明神色無辜,“那個迷藥極其厲害,你直接在夢中昏過去,劉權是第二個昏睡過去的,我有些武功底子,勉強支撐着看清楚了下迷藥的人踏河而來,輕功比我高出很多,然後我被他點了啞穴扔到河裡,緊接着他拿出解藥先把劉權弄醒,再將解藥放到你鼻尖,你聞到的時候立即就醒了。”
荀久面露驚訝,“所以我一醒來見到的船艙裡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你,而是下手的那個人?”
“對啊!”季黎明一拍大腿,“我當時一直在河裡撲騰,就想通知你中招了,可我被點了啞穴,又是在河裡,雖不至於淹死我,但還是凍得夠嗆,等我緩過氣來的時候,你早就被打暈帶走了。”
“奇怪!”荀久緊蹙眉頭,“什麼人想要害我?”
隨後她又問:“那個人長什麼樣?”
季黎明想了想,搖搖頭,“面貌的話,我沒太看清,畢竟天色太暗,我只知道他輕功非常高,幾乎與子楚不相上下,年歲嘛,應該也跟子楚差不多。”
荀久仔細想了想,自認爲從來沒有認識過那樣一個人,更沒有得罪過。
荀久託着下巴,將那天晚上的回憶前前後後理了一遍,突然之間眸光一亮,她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誰?”季黎明被她嚇了一跳。
荀久眉眼堅定,“是‘主上’,楚津侯背後的一個神秘人物,一定是他!”
“你怎麼知道?”季黎明狐疑地睨着荀久,“你認識他?”
“不認識。”荀久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可他卻認識我,不僅認識我,而且還知道能用我引誘扶笙現身,所以他挾持了我。”
荀久這才反應過來扶笙所說的那些“碰巧路過”與她在楚國商船密室裡“偶遇”根本就是假話,他一定是得到了她被挾持的消息以後才馬不停蹄趕去的,只是沒想到一去就被第一重機關困住。
根據扶笙的醋性,他自然不可能告訴荀久挾持她的是個多麼優秀的人。
所以,他纔會隱瞞了部分事實。
便是後來談及楚國所謂的“主上”,他也沒有對那個人有過多描述。
季黎明問:“那後來你可曾見到那個人長什麼樣了?”
“沒有。”荀久遺憾地搖搖頭,“他應該只是試探一下扶笙的實力,並沒有想過要置扶笙於死地,所以我們跳下商船的時候那個人雖然還在船上,卻不曾對我們出手,又或者說,那個時候他忙着開啓機關,根本沒時間對我們出手。”
“楚津侯背後竟然還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季黎明唏噓,“可我覺得他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啊!”
荀久白他一眼,“秦王也才二十一歲啊,不也挺厲害的嘛!”
“這倒是。”季黎明非常贊同地點點頭,“子楚本來就很厲害,我這輩子欽佩的人不多,他算是其中一個,也算是第一個。”
荀久眼眸晃了晃,突然想起來扶笙在島上的時候說他和女帝是在楚國長大的人質。
心思一動,荀久笑問:“表哥,你跟秦王真的是發小?”
“那當然!”季黎明一臉肯定,“我八歲之前也是在魏國長大的。”
荀久一呆,喃喃問:“你是以什麼身份在魏國長大的?”
“我娘是魏國人。”季黎明語氣沉緩下來,“外祖父與外祖母一輩子伉儷情深,外祖父爲了她,堅決不納妾,他們唯一的一個兒子在三歲的時候夭折了,只剩下兩個女兒,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姨母,外祖父原本是不同意我爹孃在一起的,後來還是我爹發下重誓,說這輩子除了我娘,再不會有三妻四妾,如此,外祖父才放心把我娘嫁到季家。”
話到這裡,季黎明擡起頭來看着荀久,“我爹只娶我娘一個人,老爺子覺得這樣也好,省得後宅整日不安分,於是定下家規,季氏後人,男丁只能娶一個。你應該發現了,如今的季府二房和三房全都只有正房夫人,後院沒有小妾。”
荀久點點頭,心中恍然,原來季府人丁單薄竟是這個原因,季博然還真是個思想超前的老頭兒。
季黎明繼續道:“我出生後,外祖父甚是想念,還沒等滿月就派人來將我接去魏國。”
荀久呼吸緊了緊,小聲問:“所以,你沒見過你爹孃?”
“險些見到了。”季黎明苦澀一笑,“就在我七歲多那年,爹孃奉先帝之命出征,外祖父告訴我,爹孃回來的時候會特意途經魏國來看我,於是我整天都去他們的必經之地等着,然而……”
季黎明垂下腦袋,聲音沙啞起來,“我等了好久好久,終於等到了爹孃的消息,卻只有四個字:戰死沙場。”
荀久跟着心一揪,她聽說過季黎明的父母在他小的時候就雙雙死於戰場,卻沒想到這中間的經過會這般曲折。
平日裡看他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還以爲他心無牽掛性情開朗,卻原是因爲心裡隱藏的事太多,不得不強顏歡笑。
“表哥。”荀久勉強扯出笑意,“你看我也沒比你強多少,全家被抄,一夜之間成爲孤女,寄人籬下……”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成爲孤女的。”季黎明突然擡起頭,還有些赤紅的眸中滿是堅定,“你還有表哥,雖然是半道認來的,但我早就把你當成親妹妹了。”
荀久沒說話,季黎明對她的那好,她看得到。
輕笑一聲打破尷尬氣氛,季黎明站起來拉着荀久的胳膊,轉瞬之間忘了剛纔的陰霾,挑眉笑道:“今日二少心情好,帶你去逛街,看中什麼隨便拿,我付賬。”
荀久想起自己原本就有意要帶着招桐和柳媽媽去採買,她也不好拂了季黎明的意,道一句“你先等着我”之後便去了外面,交代了那二人幾句便讓她們跟上去。
穿越後,荀久還是頭一次來到燕京的集市。
燕京城的分佈,以寬約四十五米的八條主街交錯而成,每條主街都以兩條溝渠隔成並行的三途,中間是皇帝御道,兩邊纔是官吏和平民行走的道路。
皇城之外,分爲東西兩城,東城爲皇親和官吏居住地,西城爲市集,裡面又有南北兩市的劃分。
整個燕京城的西南角多爲百姓居住地。
秦王府佔地百畝,是燕京最大的親王府邸,也是位置最爲特殊的府邸,它獨立在東西兩城中間。
荀久一行人今日來的便是西城裡面以販賣絲綢玉器瓷器紙張等所用之物爲主的南市。
季黎明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摺扇,一邊走一邊扇,還不忘回頭問荀久,“表妹,你是不是想買首飾了?”
“我要那東西沒用。”荀久指了指前面,道:“我要買紙,你知道哪裡有麼,越鬆軟的越好。”
“紙?”季黎明疑惑地看着她,“你要練字作畫?”
荀久翻了個白眼,她可沒那閒工夫,買鬆軟的紙自然是想拿回去改造月事帶。
“不練字作畫你買紙做什麼?”季黎明越發狐疑。
本朝紙業並不算太發達,很多地方都還在用竹簡,所以相對來說,紙張的價格要偏貴些,尤其是越軟越白的紙就更加貴了。
荀久來之前就知道紙貴,可是普通棉花又不透氣,行不通,她想親自去看一看最軟的紙能柔到什麼程度。
見荀久不欲作答,季黎明一搖摺扇,突然笑道:“你這麼一說,我倒還真的知道有一家紙鋪,種類多了去了。”
荀久眸光一亮,催促他,“快帶我去!”
“可以!”季黎明投給她一個“完全沒問題”的眼神,轉過身,“不過得轉個方向,在那邊。”
荀久隨着季黎明轉過來,眸光不經意掃到旁邊一家名爲“翠虹軒”的玉器鋪子裡站着一人。
一襲素白袍子乾淨整潔,同色繡祥雲紋腰帶,通身上下再無多餘綴飾,但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給人一種清冽冷凝的感覺。
荀久停下腳步,不由得側目看向季黎明,喃喃問:“那不是宮義嗎?”
季黎明饒有興致地捏着下巴,輕笑一聲,“宮義會來這種地方,可謂幾十年難得一見。”
荀久眼尖,看到了裡面的情形,神色頃刻轉爲驚訝,“他竟然在挑玉鐲!”
季黎明眯着眼睛望過去,也看到了宮義的確是在挑玉鐲。
“嘖嘖……”季黎明面上興味之色更加明顯,他輕聲喚了荀久以及後面的招桐和柳媽媽往旁邊房檐下一躲,腦袋探出柱子來,小聲道:“今天的宮義有些不正常,待會兒我們跟上去看看怎麼樣?”
“哪裡不正常?”荀久問。
季黎明嘿嘿一笑,“你看他的表情,一會兒蹙眉一會兒猶豫,換了好幾個都不滿意,肯定是給女人挑的。”
荀久噗嗤一笑,“你別逗了,宮義像是會給女人買玉鐲的人嗎?”
“怎麼不會!”季黎明撇撇嘴,“五大護衛聲名遠播,在民間可都是有愛慕者的,萬一他剛好與某個愛慕者看對了眼也說不定吶!再說了,英雄難過美人關,這種事發生在宮義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我覺得不大可能。”荀久瞄見宮義再度對着老闆拿出來的玉鐲搖頭,她道:“宮義這種挑法根本就不是在買,而是在找,興許是想找跟某個鐲子一模一樣的。”
荀久一說,季黎明立即噤了聲仔細看着。
宮義似乎對所有的鐲子都不滿意,最後搖搖頭走了出來。
季黎明立即摺扇一搖,先走了過去,滿面笑意,“今日陽光明媚,適合逛街,這麼巧,你也在?”
宮義聽到季黎明的聲音,身子有片刻僵硬,眉頭不經意間蹙了蹙,最終還是轉過身來,看到季黎明身後的荀久以及招桐和柳媽媽,他大爲詫異,“你們……你們都在啊?”
荀久笑道:“我們來採買,這麼巧你也來?”
她說着,眼風飛快掠過翠虹軒。
“我……”宮義一時語塞,沉吟片刻才點點頭,“嗯,我也來買東西。”
季黎明收起摺扇,順便敲了敲宮義的肩膀,眉梢高挑,“子楚若是想要首飾,女帝能賜給他一堆獨一無二的。”
言下之意,宮義來此肯定不是替扶笙辦事。
荀久蹙眉拽了拽季黎明的袖子。
這丫說話口無遮攔,這樣把人家逼入尷尬境地,誰還願意說!
果然,季黎明話音才落下,宮義面色就有些僵硬。
但也不過是轉瞬,他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擡眸看向荀久,語氣誠懇,“久姑娘,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荀久點點頭。
“能否借一步說話?”宮義有些難爲情。
荀久頷首表示理解,與宮義一道上前,將季黎明等人遠遠甩在身後。
站到一棵柳樹下,荀久掃了掃四周,確定那三人聽不到以後纔開口,“什麼事你說罷。”
宮義深吸一口氣,聲音低緩,“你是姑娘,應該知曉別的姑娘會喜歡哪種款式的玉鐲,你能否幫我挑一件?”
荀久怔在原地。
季黎明不愧是情場高手啊,這都能猜到。宮義果然是給姑娘買鐲子。
“久姑娘有什麼爲難之處麼?”宮義見她訝異的神情,心下一緊。
“倒是……沒有。”荀久搖搖頭,隨即笑道:“那姑娘多大年紀,平時有什麼特殊愛好沒有?”
宮義抿脣,“這些……跟挑選玉鐲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啊!”荀久道:“知道她多大年紀,我才能挑選出什麼顏色適合她,知道她的愛好,我就能挑出她會喜歡的款式。”
宮義爲難半晌,幽幽答:“我不知道。”
“不會吧!”荀久想笑,但還是憋住了,問他:“你不知道那姑娘的喜好?”
宮義點點頭。
“還不知道她的年紀?”
宮義再點頭。
“你該不會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罷?”荀久覺得她真是服了這個男人了,什麼都不知道還跑來買鐲子幹啥,想玩浪漫給人家驚喜麼?
“我……”宮義再次語塞。
荀久爲他的情商感慨三秒鐘,隨後嘆口氣,“你若是不知道她手腕的纖細程度隨便買的話,很容易買不合適的。”
宮義一急,“那怎麼辦?”
“好辦吶!”荀久伸手指了指翠虹軒,“他們家的首飾我聽說過,貌似成色還不錯,裡面又不是隻有玉鐲這一樣,你就不會換一換?”
“換什麼?”宮義問。
荀久掰着手指頭,“能換的很多啊,比如玉佩,比如頭面,比如耳環,或者再誠心一點的話,你可以親自設計個圖紙讓人幫你打造成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豈不是更好?”
聽到最後那一句時,宮義幽深如潭的眸有一刻光亮,轉瞬就黯然下來,“萬一我自己設計的她不喜歡……”
荀久攤手,“若是你自己設計的她不喜歡,那就說明那姑娘並非真的喜歡你。”
宮義張大嘴巴,驚愕了好久纔回過神,眉頭微蹙,“久姑娘你在說什麼啊?”
“難道我說錯了?”荀久眨眨眼,指了指宮義,又指了指翠虹軒,“你買首飾不就是送給……”
宮義立即打斷她的話,“我弄壞了別人的東西,想買個一模一樣的賠回去而已。”
“你們在說什麼?我也要聽!”旁邊石拱橋上,一個清脆的女音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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