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一聽說是扶笙來了,立即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可無奈忙了一天腰痠背痛,剛坐直身子就又癱軟了下去。
招桐面色微變,趕緊過來扶她,嘴裡關切問道:“姑娘,您要不要緊?”
“無事……”荀久擺擺手,“你下去讓他稍等片刻好了,我再休息會兒。”
招桐點點頭,轉身就推開包廂門準備下樓,卻在推門瞬間愣住。
荀久意識到了不對勁,擡起頭,見扶笙已經緩步走了進來,手中提着一個非常精緻的食盒。
見到他,荀久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你怎麼來了?”
招桐很自覺地默默退了下去,下去之前不忘把一旁呆愣發怔的季芷兒拽了跟上。
包廂門被輕輕關上。
荀久這才綿軟無力地從軟榻上坐起來。
扶笙行至她跟前停下,緩緩落座,輕聲道:“我聽說某些人從中午忙到現在,連飯都忘了吃。”
荀久一愣,這纔想起來她自中午用過飯以後就來了這地方,晚飯時分因爲店內太忙只能匆匆用了些糕點,的確是到現在還沒吃飯。
此刻聽扶笙一說,她倒真覺得餓了。
“這不是還有你麼?”荀久抿脣而笑,也不急着看他帶來了什麼吃食,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甜甜笑開,“有你這麼貼心的人在身邊,我怎麼可能會被餓到?”
難得她會做出如此主動的動作,扶笙準備打開食盒的手一頓,頃刻覺得脖子上像被兩條粘人的小蛇纏住,她身上獨特的馨香順着鼻腔一直落到心臟上,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間沸騰起來。
扶笙偏頭看她。
她那雙明媚澄澈的眼眸裡此刻正倒映着他俊逸無雙的面容,那樣清晰,那樣真實,毫無雜質,彷彿是烙印進去一般。
心頭微微一動,扶笙伸出手攬住她的纖腰。
兩人的距離更近了一些,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呼吸交纏,連空氣中都充斥着曖昧旖旎的情動氣息。
荀久感覺得到,他的心跳在不斷加速,自己的也一樣。
眸中狡黠之色快速閃過,她勾住他脖子的雙手假意推他,嘴裡嗔道:“我餓了,先吃飯。”
她的這一舉動無疑是在添火,扶笙攬住她纖腰的那隻手收得更緊,幽邃瞳眸裡破碎開**的火光,聲音因爲低啞而更顯磁性,“我也餓了。”
不待荀久說話,他早已俯身準確無誤地含住她的小巧紅脣,一點一點,慢慢吞噬,細細品嚐,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逐漸包裹她,脣舌相纏,旖旎散開。
這一次,荀久緩緩閉上眼,認真地迴應他,也在認真感受並品嚐他的味道。
她想,這一刻,她是中了他的毒,唯他能解的相思劇毒。
一場纏綿之吻,直到兩人都氣喘吁吁才作罷。
扶笙壓抑着腹腔內的火熱,強行從她身上移開眼,這才緩緩打開食盒。
頓時一股濃郁的香味傳出來。
荀久眼前一亮,忙探頭去看。
扶笙動作輕柔地將裡面的盤子端出來。
第一盤是滷鵝,色澤偏暗紅的表皮泛着一層油光,鮮亮的滷汁均勻澆蓋於肉塊上,香味瀰漫着整個包廂。
接下來的是碗粥,甫一看見,荀久便直了眼睛。
天藍釉紅斑花瓣式小碗內,軟糯米粒碧翠,粥汁清亮,其上兩三粒枸杞,一碗青翠中二三點紅。
竟是後世幾乎絕跡了的碧粳米!
其香味之濃郁,言語不能盡述。
荀久略微震驚,指着那隻花瓣碗問扶笙,“這……這是碧粳米粥?”
“嗯。”扶笙輕輕頷首,“喜歡麼?”
“喜歡。”荀久點點頭,這東西,她以前沒吃過,眼下光是看着顏色就讓人食慾大開。
扶笙微微一笑,繼續打開下一層,這一次拿出來的是四個被截了一片頂的橙子。
橙子一出,立即就有混合着蟹肉的香味隨之而來。
蟹釀橙!
荀久看着那半是橙肉半是蟹肉黃燦燦的顏色,口水在嘴裡滴溜溜打轉。
最後一道是山藥排骨湯,同樣香味四溢,幾道菜都精緻得讓她險些把舌頭都給嚥下去。
扶笙一看便知今夜帶來的菜她都喜歡。
遞了個小碗給荀久,他溫聲道:“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荀久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曉得自己喜歡這些菜,一時心下感動,再度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玉質般的臉頰上狠狠啵了一口。
扶笙立即紅了臉,火燒一般滾燙。
爲免她看見,他稍稍側了過去,好在荀久已經拿起筷子開動,並未察覺他這個動作。
荀久餓了一天,很快便把所有的菜連同湯一掃而光。
扶笙掏出雪白的錦帕替她擦去嘴角的些許醬汁,又讓人端來茶水和清水給荀久漱口淨手,這才站起身,俯身向她伸出手。
荀久滿意一笑,將手遞給她,任憑他輕輕一拉,她整個人就被帶起來。
雙手挽住他的胳膊,荀久整個人無骨一般倚在他身上。
扶笙停下來,側目看她,“累了?”
“累死了。”荀久撅了撅小嘴,“你是沒看到白日裡那些貴婦人的瘋狂樣,早知道我就不搞什麼促銷了,這才當上老闆第一天就把自己累個半死。”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讓你去秦王府當個閒散王妃你又不願,等着看吧,今日這種情況以後多得是,你呀,就是自找的。”
荀久輕哼一聲,沒說話。
閒散王妃這職位多瀟灑多誘人啊,誰不想去?
可是她現在不能。
即便是女帝同意,扶笙也願意娶她,她現在也不能去。
扶笙的精明腹黑,她全都看在眼裡,他的王妃不能是個一無是處的花瓶,所以,她得儘快提升自己,儘管不可能做到與他並肩,但起碼不要給他拖後腿。
扶笙見她不說話,眉眼間又有些疲憊之色,索性彎下身,直接將她打橫抱起。
荀久心下一慌,“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下面這麼多人,待會兒讓人看見多不好意思啊!”
扶笙低笑:“你是在害羞?”
荀久伸手錘他,“我還要臉呢!”
“你別看他們就是。”扶笙完全沒有要放她下來的跡象,反而抱緊了她,一步步往樓下走去。
店內的小丫鬟小廝們全都還沒走,見到秦王親自抱着久姑娘走下來,個個表情癡呆,愣在原地許久沒反應。
秦王和久姑娘何時有這般關係了?!
也是這一刻,他們才恍然大悟中午那張轉讓文書原來大有來頭。
思及此,人人面上又露出瞭然的神情,在觸及到扶笙清冷的眸光時,全都化作鳥獸散,不敢再過多停留。
荀久早就羞得滿臉通紅,雙手勾住扶笙的脖子,腦袋卻埋在他懷裡不敢往外看。
婢女小廝們散去以後,整個店鋪內就只剩下扶笙、荀久、招桐、商義以及季芷兒。
季芷兒剛纔看到扶笙親自提着食盒往樓上走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此刻再看到扶笙親自抱着荀久下樓,她頓時覺得呼吸不夠用,大腦似乎也在犯暈。
原來……原來這兩人早就有了私情!
難怪荀久午時會那般囂張,敢跟她競價爭奪一支青玉簪。
想通了這兩人的關係,季芷兒突然有種哭笑不得並追悔莫及的感覺,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該去爭那該死的簪子。
如今賠了御賜祖母綠不說,小命都被荀久捏在了手裡。
她越想越覺得不甘心,只盼着已經回府的婢女能早些讓母親出面逼荀久交出解藥。
招桐見季芷兒在發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上樓去把姑娘剛纔待過的包廂收拾乾淨。”
“你……”季芷兒正想出口問招桐一個賤婢憑什麼指揮她,但擡眼見到對方橫眉豎眼以及眼中的不屑,再想到荀久給自己下了毒,倘若不聽話,她就不給自己解藥。
季芷兒壓下心中那團火,心不甘情不願地匆匆跑上樓。
荀久坐上馬車後,對外面的招桐交代了幾句,讓她們在後面關鋪門。
招桐點點頭,“姑娘儘管放心先回去,等奴婢忙完了就回來伺候您。”
荀久看了看天色,“馬上要宵禁了,你們動作迅速些,小肥臉,你武功高強,待會兒可得保護着她們回來,否則出了丁點事兒,我拿你是問!”
“久姑娘,您就放心跟殿下雙人游去吧!”商義挑挑眉,“就四姑娘那小胳膊小腿兒的,諒她也翻不起什麼波浪來。”
商義的武功,荀久是見識過的,年歲雖小,武藝卻不輸於其他四人。
聽到他這麼說,荀久徹底放下心來。
徵義趕着馬車緩緩往她的宅邸走去。
“今日的宮宴,進行得如何?”荀久想起了白天在藏寶軒巧遇的魏國丞相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偏頭問他。
“沒有。”扶笙搖搖頭,“他們來得有些晚,女皇陛下喝了藥便歇下了,沒來得及進宮參拜,我讓人安排去了典客署,宮宴恐怕得明天。”
典客署是大燕專門接待國賓的地方。
荀久恍然,暗忖晚到的原因該不是姜易初中途來西城買青玉簪給耽誤了吧?
愣神間,忽聽得頭頂扶笙幽聲傳來,“魏國丞相姜易初,相信你今日已經見到了。”
荀久一怔,正想開口解釋,扶笙莞爾道:“宮宴既是明日舉行,到時候你也去罷。”
“你不是……不讓我去嗎?”荀久愕然,她可是清楚記得眼前這個高冷腹黑親口承認善妒。
扶笙摸摸她的腦袋,“我有這個自信讓你一心一意,又何懼旁人?”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荀久嘟嘟嘴,那天晚上還再三強調她不準描眉化妝,不準穿輕薄衣裳,不準露出脖子以下任何部位,不準在宮宴上笑,更不準展露任何才藝的人,怎麼這會子反倒同意她去參加宮宴了?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半晌才道:“我擔心女皇陛下的身體,萬一到時候出了什麼狀況,你剛好在場的話,能救急。”
荀久點點頭,忽又覺得扶笙這句話哪裡不對勁。
想了半天,她突然反應過來,他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否說明了姜易初有很大可能就是女帝藏在心裡多年的那個人?
畢竟,女帝十二歲之前都在魏國,如今長樂宮那些男妃全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那麼,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就只能在魏國。
而姜易初是魏國的人中龍鳳,有很大可能入得了女帝的心。
荀久原本覺得自己的推理很合理,但隨即想到當初在殯宮她看到那一羣長相有些相像的男妃時,又迅速否定了姜易初。
畢竟,後宮的那些男妃都是替代品。
如果姜易初真的是女帝喜歡的人,那他的樣貌應該與那些男妃多少有些相似纔對,可她今日看得很仔細,姜易初的容貌氣質都是獨一無二的,根本與那些男妃完全沒有相似點。
瞧着扶笙今日似乎心情不錯,荀久斟酌了半天,小聲問:“阿笙,你知道女帝心裡有喜歡的人嗎?”
扶笙神色怔忪,“爲何這麼問?”
荀久輕笑,“女帝不是一直不肯配合我開刀動手術嗎?我就是想,倘若這個時候她心裡的那個人陪在身邊,她說不定會爲了那個人心一軟答應我。醫治病人最重要的不是我們醫者的醫術有多高,而在於病人的態度。倘若他們有着強烈的求生**,那麼這種手術就等同於成功了一半,可若是女帝抱着絕望甚至是拒絕的態度,那麼即便我醫術再高,也救不了她。”
扶笙點點頭以示贊同,片刻後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荀久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只覺得他情緒晦暗不明。她也不好打擾,只得默默靠在他肩頭假寐。
荀久回到宅邸後菜一炷香的時間,招桐和季芷兒便由商義護送着回來了。
招桐手裡拿着兩個緞帶打包好的首飾盒,進房後遞給荀久,笑嘻嘻道:“姑娘,這是今日我在店裡挑選的,覺得特別適合你。”
荀久沒有打開,擺擺手,“你若是喜歡,就送給你了,我目前還不缺首飾。”
招桐扁了扁嘴,“這是奴婢專門給姑娘挑選的,戴我身上多不合適啊。”
“怎麼會不合適?”荀久嗤笑,“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頭,等同於我的臉面,你穿戴得好了,身價高了,人家也不敢輕易低看我們。”
招桐眼神一亮,“姑娘說得是。”她含羞帶怯地將首飾盒小心翼翼拿回房放着。
季芷兒就沒那麼自然了。
素來都是別人捧她伺候她,如今突然成了人家的婢女,她一時轉換不過來,木訥地站在後面,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招桐回來的時候見她還呆愣在原地,不由怒道:“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快去燒熱水伺候姑娘沐浴?”
季芷兒“哦”了一聲匆匆去往廚房。
正在廚房裡忙活夜宵的柳媽媽甫一見到季芷兒進來,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來,說話嘴巴打顫,“四……四姑娘,您怎麼會在這裡?”
季芷兒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個關心自己懼怕自己把自己當成主子的人,不由得眼眶一熱,正要訴苦,門邊突然傳來招桐輕蔑的聲音。
“柳媽媽,她如今可不是什麼季府的主子,而是得罪了我們家姑娘被罰做兩個月洗腳丫頭的奴婢,往後有什麼髒活累活,只管往她身上招呼。”
柳媽媽嚇得臉色全變,連忙出門來讓招桐解釋了半天才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完以後,柳媽媽蹙眉憤然道:“沒想到這個四姑娘平日裡在季府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如今還敢到久姑娘頭上來囂張!”緊張問道:“久姑娘她沒事兒吧?”
招桐咯咯一笑,“姑娘本事大着呢,哪是裡頭那位仗着衆人疼愛就不把我們當人看的季丫鬟能比得了的!再說了,她背後有季府,咱們家姑娘背後還有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呢,便是真比起背景來,姑娘也不見得就落了下風。”
招桐這一番話,特地拔高了音調,直聽得季芷兒咬牙切齒,暗暗想着等有一天自己離開了這鬼地方,一定要想個辦法殺了這三個主僕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招桐沒聽見裡面有動靜,招呼着柳媽媽便走進來,見季芷兒站着不動,蹙眉怒道:“還不趕緊的往竈膛裡添柴?姑娘入睡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你是想捱打還是怎地?”
“你!”季芷兒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卻又不敢反駁,只得蹲身到竈膛邊,拿起一旁的薪柴便往裡面塞。
她是個千金小姐,從來沒做過這等活計,更不知道薪柴塞得太滿會直接讓柴火熄滅。
直到最後一絲火焰滅了,傳出陣陣黑煙將她一張俏生生的小臉燻黑,她才紅着眼眶跑出來。
招桐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怒氣衝衝地瞪了季芷兒一眼後,她自己進了廚房,將季芷兒塞進去的多餘薪柴撤出來,又重新點了火。
忙活了好一會兒,季芷兒纔在招桐罵罵咧咧的指揮下艱難地將沐浴溫水弄到浴桶裡。
荀久對於如今的季芷兒自是沒有半分同情的。
在她看來,季芷兒就是欠調教,明明生在季府那樣後宅安寧家世清貴的大家族裡,還不懂提高自我修養,整天仗着衆人寵愛便肆無忌憚做些讓人噁心的事。
這樣的人,除去頭頂上“大司馬唯一孫女”的光環,實際上一無是處。
脫了衣服跨進浴桶,荀久眼尾瞥見季芷兒絞着衣袖站在角落,眸光微動,她道:“伺候主人沐浴是丫鬟的本分,你的職責不是站在那邊擺造型,我對美人計不感冒,更何況你也不是美人。”
季芷兒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卻是敢怒不敢言,硬着頭皮過來伺候着。
待荀久沐浴完,季芷兒又趕緊拿來巾櫛幫她擦乾頭髮,這才怯怯站往一邊,小聲道:“姑娘,今日的解藥……”
荀久餘光一斜,瞧見季芷兒難得的低眉順眼,暗自失笑,去醫藥箱裡拿出一個紅色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遞給她,“喏,這是第一顆,明天繼續努力。”
季芷兒顫着手指接過,唯恐荀久下一秒就反悔,她趕緊仰起脖子迅速將藥丸吞了下去,似乎是吞得太急,卡在了嗓子裡,直噎得臉色漲紅,一雙水靈的眼睛裡立即涌上委屈的淚水。
荀久淡淡瞥她,“水在桌子上。”
季芷兒這才如蒙大赦般趕緊倒了杯水喝下去,半晌,恢復正常。
見她站着不動,荀久揮手趕人,“這院子裡的大小事務如今都歸招桐管,你的房間想必她已經安排好了,你自去找她便是,不必留在我房裡了。”
“我……”季芷兒低低出聲。
招桐顯然比荀久這個主子還要狠辣,一逮到機會就會指責謾罵她,眼下的情況,小命捏在荀久手裡,她全然不敢還嘴,唯恐惹得招桐不高興跑來跟荀久告狀,荀久盛怒之下不給她解藥。
“嗯?”已經上了牀榻放下青紗帳的荀久聽到季芷兒的欲言又止,面上頗有些不高興,索性攤手道:“反正我這地方離你們家府邸也不遠,我說過了,你若是想回去,我是不會阻撓的。”
季芷兒一驚,“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我這就去找招桐,姑娘早些安歇。”
她說完,兩手提着裙襬,逃也似的往招桐房間跑去。
==
荀久早就料到,季府會來人質問她關於她當衆羞辱季芷兒這件事,卻沒想到來得這麼早。
卯時不到,宅邸大門就被叩響,柳媽媽早就起牀生火準備做早膳,聽到敲門聲,放下了手裡的活前去開門。
當看見門外站着的兩個人時,她臉色突變,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一步步往後退,嘴裡喃喃喚道:“老太爺,二夫人,您二位……”
柳媽媽話還沒說完,就被季博然冷聲打斷,“荀久在哪裡?”
“姑娘她……”柳媽媽嚥了咽口水,“還沒起牀。”
“芷兒呢?”二夫人緊蹙眉頭,“去把芷兒叫出來見本夫人!”
“是。”柳媽媽將二人接去了前廳,迅速燒水奉了茶以後才輾轉去季芷兒的住處敲門。
季芷兒在季府的時候,通常都沒有早起過,且此時還在睡夢中,她全然把這裡當成了季府。
聽到柳媽媽焦急的敲門聲,季芷兒大爲不悅,怒道:“大清早的,吵什麼吵!”
柳媽媽急得團團轉,“四姑娘,老太爺和二夫人來看您了。”
季芷兒一聽,猛然睜開眼睛,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身處荀久那個小狐狸精的地盤上。
聽到娘和爺爺親自前來,季芷兒立時兩眼放光,面露喜色,三兩下從牀上跳下來穿戴梳洗好就匆匆去往客廳。
“娘,爺爺……”季芷兒一進前廳便黏到二夫人身邊撒嬌。
二夫人的目光,首先定在季芷兒的手指上,確認十個手指安然無恙,這才大鬆一口氣,雙眼噙淚,摸着季芷兒的腦袋,“我的兒,你怎會被人欺辱至此?”
季芷兒一聽這話便想起昨天晚上招桐和柳媽媽對她頤指氣使的情景,頓覺委屈,眼淚上涌,哭聲道:“娘,荀久那個小賤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欺負我,險些砍了我的手指,您可得爲我出這口惡氣。”
二夫人聞言,蹙眉看向旁邊臉色陰沉的季博然,“爹……”
季博然冷冷瞥過來,目光帶刺一般定在季芷兒身上,“你自己做下的混賬事,如今還有臉來告狀?”
季芷兒何曾得過爺爺這般冷眼相待,登時便覺所有委屈堆一塊兒了,眼淚咕嚕嚕落下來,依偎在二夫人懷裡,淚眼怯怯看着季博然,“爺爺你不講理,明明是荀久那個小……”
接收到季博然更冷的目光,季芷兒把即將出口的“賤人”二字嚥了回去,改口道:“明明是荀久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欺我辱我,爺爺不關心芷兒有多委屈,一大早卻來人家的地盤上吼我……”
季博然深深皺眉,“燕京城這麼多人,荀久爲何不砍別人的手指偏要砍你的?”
“她嫉妒我!”季芷兒不服氣,哼聲道:“她沒有爹孃,也沒有錢,嫉妒我是爺爺唯一的孫女,嫉妒我衆星捧月……”
“四姑娘說的很對。”門口突然傳來響亮的鼓掌聲,隨之而來的是荀久清越而微帶涼意的聲音。
季芷兒偏過頭,淚眼朦朧間就見到荀久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門口,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四姑娘長得一張仗勢欺人的臉,一雙目中無人的眸,一個豆腐渣做成的腦袋和柔弱無骨堪比軟骨動物的四肢。”荀久逐步走進來,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定在季芷兒臉上,“你身上這麼多優點,我怎能不嫉妒?”
“你!”季芷兒聽到荀久竟然當着娘和爺爺的面這般變相羞辱她,頓時氣得全身發抖,“荀久!你別太囂張,否則待會兒……”
“待會兒如何?”荀久挑眉,轉目望着季博然,眼尾挑起諷意,“大司馬這麼早就來我府上,真是霞光萬丈蓬蓽生輝,這次是來我府上喝茶還是請我再次去你們府上喝茶?” wωω● тtkan● ¢○
“久姑娘……”二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趁機道:“昨日的事,我們已經聽說了。”
“所以,你們一大早是來興師問罪的?”荀久尋了個凳子坐下,表情漫不經心。
見季博然不說話,二夫人抿脣道:“昨日之事,縱使芷兒有千錯萬錯,她也只是個未出閣的閨中女兒,名聲最爲重要,你不該那樣當衆罰她。”
荀久突然冷嗤,“好一句‘不該’。季芷兒是名門閨秀,掌上明珠千人寵萬人疼,所以她就該橫刀奪愛,就該仗勢欺人,就該隨便在別人的地盤上撒野,就該隨便剁別人的手指是嗎?”
二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這件事,的確是芷兒的錯,本夫人代她向你道歉。”
“代?”荀久冷然失笑,“道歉的話,誰不會說?不過都是些表面功夫罷了,你的一句‘代替道歉’能改變昨天已經發生的事情,能抹去季芷兒做下的惡劣行徑,能泯滅季芷兒對我聲聲謾罵後造成的傷害嗎?”
二夫人緊抿着脣,眉頭深皺,“這件事,總歸要有個解決的辦法,既然芷兒有錯在先,那你想要什麼補償,你開條件,可有一點,芷兒絕對不能在這地方給你做丫鬟。”
荀久聞言神色微動,她自認爲不是什麼高尚之人,更不會在面對這樣的談話時講一堆諸如“談錢就是在羞辱她人格”之類自命清高的廢話。
莞爾一笑,她道:“還是二夫人通情達理。既然你想補償我,那我也無須客氣,我的新鋪子需要全部重新裝潢,裝修的工匠以及所有勞務費,由你們季府解決。”
瞥見二夫人一臉猶豫,似乎是在盤算藏寶軒那地方全部裝潢下來需要多少銀兩。荀久再度輕笑,“既是賠禮,賠的就是四姑娘的自尊,她的自尊有多大,可全都體現在我那個店鋪裝修的奢華程度上了,二夫人,您請看着辦?”
猶豫了好久,二夫人才終於下定決心,“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放過芷兒,並保證以後不再爲難她。”
荀久眉梢輕揚,“我不爲難她的前提是她別招惹我。”
眼看着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季芷兒自是不甘心,抓住二夫人的胳膊左右搖晃,“娘,你怎麼能答應她這麼刻薄的條件?明明是她無禮在先,你應該……”
“閉嘴!”沉默了好久沒發言的季博然突然厲聲高喝,冷眸瞪向二夫人,“還不趕緊帶着這不孝女滾回去,在這兒丟人現眼做什麼?”
二夫人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說什麼,起身告退,“爹,兒媳這就帶着芷兒告退了。”
季芷兒被二夫人拉着站起身往外走,剛跨出門檻,她才突然想起了解藥的事,忙跑回來瞪着荀久,“把解藥交出來!”
“什麼解藥?”荀久佯裝不知。
“你昨天給我吃了毒藥。”季芷兒面色憤然,“快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我要你好看!”
荀久眨眨眼,面色無辜,“你昨天吃的那個叫做‘養生丸’,成分就是些甘草、丁香、龍眼肉和麥冬,四姑娘飽讀詩書,博古通今,我一直以爲這麼簡單的幾味藥,你是識得的。”
得知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季芷兒喉嚨口頓時有些腥甜,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慢走不送!”荀久懶得看她,揮手趕人。
季芷兒雖然滿臉不甘心,卻還是在二夫人的拖拽下出了荀久的宅邸。
重新坐下,荀久瞟一眼旁邊老僧入定般半晌不發話的季博然,“老爺子還不走是想在我府上蹭飯?”
季博然微微睜開眼,看着坐在他對面的荀久,眸中有些不解。
這個小姑娘,似乎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以前的她,也會調皮任性,卻絕對沒有今日這般敢與季府二夫人對峙的氣勢。
想來定是荀府被抄家對她打擊過大,短短時日迅速成長了。
思及此,季博然開口,“我聽聞,你在調查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荀久一愣,原來,這纔是季老爺子一大早來找她的目的?
眯了眯眼,荀久道:“老爺子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莫非你也同他們一樣是來勸我放棄調查的?”
季博然直接無視她的話,“我是來給你指明路的。”
荀久愕然,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這老頭兒會有這般好心?
季博然看穿了荀久的心思,也不辯解,只淡淡道:“你若想查,必須從三年前信都郡蒼梧鎮泉林村的瘟疫案開始着手,這件事的知情人不多,先帝已經駕崩,前平陽侯陶廣恩也因爲疫病死了,那個村子後來被燒,唯一的知情人姓燕,據我所知,他還活着,且就在燕京。”
姓燕……
荀久突然想到“美人債”的那個瞎眼老伯。
同時,她也從季博然的這番話裡面聽出了端倪,忙問:“你的意思是,當年的瘟疫案,並非是簡單的洪澇過後出現疫病這麼簡單?”
季博然默了默,“或者說,先帝下旨燒村的原因並不單單只是爲了燒死那些身患疫病被診出喜脈的人。”
荀久心跳陡然加快,“先帝想燒死誰?”
季博然看向她,“你或許該問,先帝在那個村子裡看到了誰。”
“看到了誰?”荀久脫口而出。
經季博然一提,她才突然意識到這麼多人不希望她去查這個案子,興許裡面真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這麼秘密,會與她自身有關麼?
微微一哂,季博然道:“我若是知曉真相,興許荀府就不會被抄家。”
“那你知不知道白三郎?”荀久道:“那天晚上我去了‘美人債’,就遇到了一個姓燕的瞎眼老伯,我想問他知不知道白三郎的生平事蹟,他卻什麼都不肯說,只唱了兩句詞。”
“什麼詞?”季博然眯了眼。
“天來客,天來客,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悠悠長恨幾時能滅。”
季博然皺着眉,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荀久解釋,“我以前聽人說過‘一生流水半世飄蓬’形容的是眼角有淚痣的人,你應當是見過白三郎的,他的眼角是否有淚痣?”
“沒有。”季博然一口否定,“我見過那個人,並沒有你說的什麼淚痣。”
“怎麼會……”心底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荀久露出挫敗的神情。
季博然寬慰道:“不過你既然已經找到了姓燕的那個人,找個機會去問一問,興許能套出更多的消息。”
荀久緊緊咬着脣,半晌後擡起頭,緊盯着季博然,“你既然是我爹在朝中的知交,爲何荀府被抄家的那晚不站出來說話?”
季博然滿臉淡定,“我說過,你爹該死,可你卻是無辜的。”
“就因爲他親手殺了白三郎?”
季博然眸光微閃,從她身上移開視線,“殺死女帝的男妃,這難道還不足以榮獲抄家大罪?”
“我不相信!”荀久面色堅定,“這段時間,我接觸過女帝,她根本就不是傳言中那種喜好殺人的暴君,倘若我爹真的殺死了白三郎,依照她真實的性子,頂多殺了我爹,絕對不可能下旨抄家,這其中,肯定還另有隱情,你告訴我,我推測的方向沒錯,是不是?”
季博然看着她急於知道真相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低聲道:“我再給你指一條路,你去查前任大祭司的底細,當然,你別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我說過,整件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你如今與秦王走得近,應該能想辦法查到這份資料。”
“好。”多出了一條希望之路,荀久自然欣慰,她點點頭,思緒瞬間拉回到當初在殯宮,女帝去看望白三郎遺體時說過的那句話。
想了想,荀久還是決定開口,“我曾經在殯宮聽到女帝提起過白三郎的身份,她似乎極其避諱,纔剛起了個頭就沒再繼續了,白三郎是否真的有什麼特殊身份?”
季博然想了想,道:“那樣的出身還能被女帝選進宮,想必背後定然是有身份,或者說有故事的。”
“可是……”荀久抱着腦袋,“這些事跟前任大祭司有什麼關係呢?”
“我也想知道。”季博然難得挑眉,“祝你早日查出真相。”
------題外話------
O(∩_∩)O~一起期待真相被揭開的日子
來個有獎問答:魏國丞相姜易初的簪子準備送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