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抿乾澀的脣瓣,一句句謊言像鐵砂卡在喉間般難受,朱昔時卻不得不將這彌天大謊繼續下去。
“幸好那女子腳程不快,民女很快就追上了她。本想還了玉佩便離開,可不知當時爲何,民女瞧着那女子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你好奇什麼?”趙昚也被這話引起了興趣,聲色起伏地問到。
“原先民女也不太明白,可如今皇上舊事重提,民女想那是一種人與生俱來的氣質在吸引別人的注意。在那女子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乞丐那種的低賤卑微;民女雖未與她交談過半句,可從一舉一動間感受到那女子是個有涵養有故事的人。試想下若平日裡施捨一個尋常乞丐,他們哪個見了食物不是你爭我搶,狼吞虎嚥的模樣?而她卻恰恰相反,即使在餓昏的情況下依舊保持着自己的品節,民女想可能在她眼裡那不是施捨而是別人的幫助而已,本質上的區別。”
“你......你剛纔說未曾和她交談半句,是她不願意同你說話還是......”
說到這裡,其實趙昚已經隱隱猜測到某些緣故所致,只是不願正視罷了。
“皇上說錯了,她不是不願理會民女,而是她本就不能說話。那女子是個啞巴。”
“啞巴”這兩字如摑在趙昚臉頰上兩響亮的巴掌,頓時間身形不穩頹然地坐在地上,十指緊摳着質地堅硬的地磚,而整個人都陷入了苦痛狀。
“那時,民女跟隨着她好一陣子,見她落腳在城外的一座廢棄廟宇中才現身相見。起初那女子見我出現在她面前。也是如臨大敵地戒備着,可等我道明瞭來意將那玉佩遞還給那女子時,情況纔有所好轉。”
“民女自幼父母早亡,也明白人情冷暖的道理,故對那棲身在破廟的坡腳女子起了憐心。故接下來的幾日裡,民女只要一得空便帶些包子飯菜、舊衣棉絮什麼的給她送去,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可不至於讓她挨餓受凍。將心比心。或許是民女的誠意感動了她。慢慢地她也對我鬆了戒備,持續了好幾天的獨角戲終於有了對方的迴應。”
話到了這裡,儼然進入了柳暗花明的境地。而趙昚那哀愁的眸子也盪漾起了別樣的光芒,滿心激動地等着朱昔時講下去。
“民女閒談下,無意問上那女子爲何會淪落至此;本以爲是石沉大海的話,而接下來她的舉動卻是震撼到了我。她折了一根幹樹枝。緩緩地在地上的沙土上勾畫着,民女定睛一看才恍然明白到。原來那女子識字。”
“她......她寫了什麼?!!”
趙昚的反應如今在朱昔時眼裡看來,已經是種被動的習慣,真心在意的人那真誠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
趙昚心裡有玉娘,很顯而易見的事情。
“她寫下的回答很簡單。一個字,走。”
沒多賣關子,朱昔時知道正欲張口的趙昚會問些什麼。又繼續自顧地說下去。
“皇上奇怪着那女子爲什麼寫個‘走’字?當時民女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也疑惑不解地問那女子是民女煩擾了她要我走嗎。而她只是搖搖頭,繼續在地上寫到一行字:有人要害我,速速離開。”
關心則亂,而事情似乎是戳中了趙昚心中的軟肋,怒不可遏地抓住朱昔時的肩頭直逼問到。
“誰要害她,是誰?!”
“她沒有說。”朱昔時苦苦一笑,強裝着鎮定繼續說到:“當時她的手一面催促我趕緊離開,一面將這玉佩塞進了民女手中,眼神慌亂一陣,又抓起樹枝在地上寫到:你是好人,謝謝。”
“那麼貴重的玉佩交到民女手中,我自然明白她是感謝民女連日來的照拂和關心,可無功不受祿,民女幾番推唐下還是被她無聲婉拒了。民女當時對她說,既然有人要害你爲何不報官自保?而她只是搖搖頭,再搖搖頭,那眼神中的無奈彷彿是遇上了什麼天大的難事,叫人看着心疼又着急。”
迷仍然是迷,趙昚眼中溼潤了一片,卻有迷茫、無助、懊悔等情愫雜糅在其間,此時趙昚脫下了帝王的威嚴,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皇上,知道爲什麼先前民女要矢口否認嗎?”
時機剛剛好,朱昔時也是狠下心將這謊言圓得更加精緻。
“因爲民女怕這禍事與皇上有關。”
膽戰心驚地說了一句,朱昔時趁着自己還有些底氣在,痛快地把心中醞釀的話說了出來。
“當時民女向那女子承諾給她家裡人報個信,以化解她當下危機;可當時她的反應卻是十分出人意料的,眼中的驚惶之色更勝先前,顫顫微微地抓着民女的手直搖頭到。世上連自己至親的人都信不過,那還有什麼人可信?民女妄自揣測,那女子如此忌憚這提議,怕是要加害她的兇徒很可能就是她身邊的親人。”
這是洛知秋密函裡最關的一句,也是最能扭轉乾坤的一句,起初朱昔時還不解爲何他們要畫蛇添足地補充這一點,可此時對陣朝陽殿,看過趙昚反應的朱昔時才豁然領悟到,這纔是勝負的關鍵!
愛恨本是一線間,洛知秋利用趙昚對玉孃的深情轉移仇恨,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真是險之又險,卻奇效無比!驚心之間,朱昔時不得不感嘆人心之間,無非就是誰算計的更加高明而已。
“親人?你覺得朕是要害她的兇徒?!”
“民女.....民女沒這個意思......”
那雙赤紅的眼不敢多看分毫,朱昔時一頭冷汗地將頷首埋得更低更謙卑;如今故事已經講得七七八八,跟前的趙昚能信多少全憑天意了。
忍住自己那顆被怒氣反覆膨脹的心,趙昚用盡自己最後的理智,聲色顫顫地問到。
“後來呢......後來她怎麼樣了。”
“民女也不知.....知道。當我第二天再次返回破廟探望那女子,她已經不知所蹤;民女前前後後在破廟裡尋了幾遍,只在破.....破廟角落.....發現......發現一灘乾涸的血跡。”
那句擱置在嘴邊的“凶多吉少”,終還是因爲害怕而沒能說出口,玉孃的生死,是趙昚心中不可觸碰的逆鱗。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