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要你去辦
一輛普通的青帷小油車緩緩地停在舒家村外的山坡上。
車簾被一隻帶着青玉手鐲的白胖的手挑起,露出車廂內的老年婦人那張白皙圓潤、保養得還算不錯的圓臉。
老婦看上去大約年近五十,妝容精緻,衣着華麗,精神頭十足。
她的目光在山坡上、進村的土石小道上掃了幾下,眼中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然後吩咐坐在她身邊的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道鈿:
“去,進村打聽一個叫舒黃氏的婦人,叫她來見我。”
少女應了一聲,扶着車外粗使婆子的手,下了馬車,輕移蓮步,朝舒家村走去。
五月初是農忙時節,村裡的男人大多下地幹活,婦人們大半跑去縣衙,看舒心的案子的審理雜。
只有少部分的婦人,聚在村頭的大槐樹底下,一邊做着活計一邊聊閒天。
唯一一個手頭沒活計,只拿着一把大蒲扇的,就是舒心的大伯母黃氏。
黃氏正一隻手揮舞着蒲扇,一隻手指指點點,唾沫橫飛的到道:
“……心丫頭是能幹,可她年紀小,沒經驗呀,哪像我家淳哥,做事老練又踏實。
他現在在縣城裡,每個月都能賺,幾兩銀子,交給我。
如果當初心丫頭能請了我家淳哥,去運來飯莊做管事,哪能出這種事呢?”
說罷,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搖了搖頭,
“這回還不知要坐多少年的牢,那運來飯莊可就沒人管了,少不得我這個大伯母要操勞一下,讓我家淳哥去管着。”
旁邊的村婦有的只是暗地裡撇撇嘴,有的個性爽直的,就乾脆說道:
“說不定心丫頭會請她二舅舅幫忙看管運來飯莊,也不會請你家淳哥呢。
你家淳哥什麼德性,這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
要真是個好的,怎麼會二十好幾了還說不上一門媳婦?”
這話可踩着了黃氏的痛腳,她立即跳了起來,扯着嗓子撲過去,
“你說什麼呢你?再說一遍試試!”
“說就說,誰怕誰啊?你家淳哥就是個爛賭貨!”
黃氏撲到那婦人的跟前,就想扯那婦人的頭髮。
那婦人是個年青媳婦,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雙手利落地收起膝上的簸箕,一隻腳往黃氏的膝蓋上一踢,黃氏胖墩墩的身子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黃氏索性不再站起來了,直接拍着大腿開嚎,“欺負人吶!舒李家的媳婦欺負我這個長輩啊……”
“呸,你這個潑婦樣兒,算個什麼長輩!”
旁邊的婦人都呵呵笑着,沒人去勸黃氏,更別說拉了。
正在這時,一名身穿蓮青色喬其紗連身拽地裙的少女,扶着一名婆子的手,款款從村外走進來。
她眉目如畫,肌膚雪白,眼尾微微上挑,帶着一股傲氣,好似哪家的千金小姐一般。
一衆村婦都不禁噤了聲,唯有黃氏背對着村口坐在地面上,沒看到這名少女,仍舊在那兒嚎叫着。
那聲音,真是荼毒雙耳。
少女忍不住皺起秀麗的眉頭,難忍着鄙夷,向一名村婦問道:
“舒黃氏家住在哪裡?”
連個請字都沒有,高高在上的語氣。
不過村婦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這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能跟她說話就不錯了。
於是忙指着在地上撒潑的黃氏道:“就是她,她就是舒黃氏。”
黃氏的嚎叫聲猛地一斷,扭頭一看,入眼的不是少女美麗的容顏,而是耳朵上和頭髮上那些閃閃發光的金鑲玉的首飾。
黃氏趕忙從地上爬起來,用力吞了口口水,賠着笑臉道:“我就是舒黃氏,姑娘你找我有什麼事?”
少女皺了皺眉,傲慢地開口,“跟我去見一個人,有你的好處。”
說罷,轉身就走,也不怕黃氏不跟上來。
事實上,黃氏一聽有她的好處這幾個字,立即就屁顛屁顛地跟上去了。
村外的山坡上的馬車裡,那名打扮貴氣的老婦人仔細打量了黃氏幾眼,尤其是在看到她盯着自己頭上的金簪看的眼神時,心裡忍不住道:
調查得果然正確,這個舒黃氏是個極貪財的人,那這事兒就好辦了。
老婦人揮了揮手,車伕等人都退了開去,只留下少女在她身邊服侍。
那老婦人彎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就是舒黃氏?你孃家是不是有一門在京城的遠房貴親?”
黃氏的小三角眼一亮,“是啊是啊,可有錢有勢了。
而且對我們特別好。本來想接我們一家去京城住的,可是我們都捨不得離開家鄉,這纔沒去……”
那老婦人耐心地聽她吹完牛皮,才淡淡笑道:
“是你就行了。找你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辦好了,這裡有一百兩銀子,都是你的……”
與此同時,縣衙的大堂裡,肖大壯狀告運來飯莊的案子仍然在審理之中。
此時肖大壯一臉茫然的模樣,
“我丈母孃吃了有毒的香菇?我怎麼不知道?難道是早上吃的?
大人,我們夫妻和我丈母孃雖然住在一個村子裡,可也不是在一張桌上吃飯的。
前天早上去接我丈母孃的時候,她自己說沒吃東西,我們夫妻倆就把自己吃的餅子給了一塊給她。
可是她之前是不是真的沒有吃東西,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舒心凝眉看着肖大壯和清石,暗暗想着,也不知這兩人的話可信度有多少……
大抵是昨天受了刑,出了汗,可是卻沒及時更衣,導致受了寒。
舒心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身子一個踉蹌,往前一栽。
牧無憂再也顧不得什麼官儀、官威、衆目睽睽,身形一閃,從高堂之上一躍而下,接住舒心倒下的身子。
在接住舒心身子的那一瞬,牧無憂就嚇了一跳,好燙!
跟抱着一隻小火爐一般!
“心兒、心兒,你怎麼樣?軍醫,快來幫忙看看。”
那名請來的軍醫正好還在堂上,忙過來扶了脈,很快說出了病情。
聽說心兒是真的病了,牧無憂立即道:
“今日先到這裡,明日再審。肖大壯、範氏、清石等人不得離開縣衙。”
吳縣令忙唯唯諾諾地應下。牧無憂立即抱着舒心往外走,剛出縣衙,就遇上領着雲少卿前來的李氏。
李氏剛剛跳下馬車,就見縣衙內出來一行人,爲首之人相貌異常英俊,挺拔的身形有股說不出的威嚴。
而他的臂彎中,抱着一名嬌小的女子……
李氏定睛一看,立即驚叫道:“心兒!心兒怎麼了?”
“着涼了,有些發熱,要趕緊給她敷下額頭。”
牧無憂一邊說,一邊腳步不停地往外走。
李氏只得堪堪跟上,跟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請來的人,
忙又回頭朝雲少卿道:“雲公子……”
雲少卿心中無比苦澀,接到張掌櫃的飛鴿通知,他立即日夜兼程地往這兒趕。
原以爲可以幫助舒心一次,沒想到,仍是被牧無憂搶了先。
難道,他與她真的是有緣無份?
看着着急擔憂的李氏,雲少卿勉強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道:
“有牧世子在此,想必吳縣令不敢胡來了。”
李氏這纔想到,是啊,牧世子的身份比雲公子還要尊貴呢。
於是歉意地道:“那……讓您白跑一趟了,我……”
雲少卿擺了擺手,“李嬸子快去看看舒姑娘吧,我隨後就到。”
牧無憂百忙之中抽出一瞥,瞥了雲少卿一眼,沒你什麼事了,你隨後到什麼?
在這淶陽縣城之中,有一家在牧無憂眼中還勉強算可以的客棧。
他就住在這家客棧裡。
他當下將舒心抱進自己的房間,夜離馬上找小二要了一桶冷水一桶熱水。
牧無憂擔憂地看了舒心一眼,叮囑了李氏幾句,帶着暗衛退了出去。
李氏和翠兒趕緊進去,拿出早準備好的衣裳,幫舒心擦了個澡,換了衣裳,又用毛巾浸了冷水,不住地給她敷額頭。
舒心自穿越過來之後,就一直沒怎麼病過,這一回,卻病得十分嚴重。
她昏昏沉沉地一直到黃昏時分,才悠悠醒來。
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牧無憂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心兒、心兒,醒了麼?”
“嗯……”
儘管眼皮十分沉重,可是舒心的意識還是已經清醒了,忙應了一聲,又問道:
“現在什麼時辰了?”
牧無憂小心地扶着她坐起來,手一伸,示意翠兒將水杯給他。
您會伺候人麼?翠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中的茶杯遞給了牧無憂。
牧無憂將水杯放在舒心的嘴脣邊,小聲道:“水。”
舒心張開小嘴,小口小口地就着牧無憂的手,喝了起來。
一杯水下肚,還覺得不夠,又喝了一杯,還想要。
牧無憂道:“你應該是餓了,一會兒夜離會帶粥上來,水就別喝了,一會吃了粥還要喝藥。”
“嗯。”
這會兒舒心已經勉力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模糊了一小會兒,漸漸清晰。
轉頭四處看了看,“這是哪裡?”
翠兒搶着道:“是客棧,牧公子的房間。”
說完頗爲怨念地看了牧無憂一眼。
原本軍醫開好藥方之後,李氏就想帶舒心回村裡去。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躺在未婚男子的房間裡,就算身邊有長輩在場,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可是牧無憂卻偏偏不讓,不看到舒心好起來,他是不會放心的。
現在案子還沒審完,怕吳縣令他們玩什麼花樣,他必須在這盯着,不方便跟去舒家村。
在牧無憂的霸道下,無論李氏怎麼懇求,甚至雲少卿出面說和,牧無憂都堅決不讓步。
確切的說,如果不是雲少卿出面說和,或許到後面,牧無憂也會讓步了……
翠兒在京城見過牧無憂好幾次,自認爲對他還有些瞭解。
好像就是雲公子出面以後,牧世子就堅決不同意,並霸道的坐在牀頭,
一隻手拉住姑娘的小手,就再也不肯鬆開。
尤其現在,牧公子就這麼肆無顧忌地抱着姑娘坐在牀上。
讓外人瞧見了,姑娘該怎麼辦?
以前在京城倒也罷了,這裡可到處是熟人啊!
翠兒心中對牧無憂的怨念更深了。
舒心聽得一笑,她太清楚牧無憂的霸道了,孃親那溫柔的性子能倔得過他纔有鬼了。
“娘呢?”
“李嬸累了,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牧無憂一邊回答,一邊用手摸了摸舒心的額頭,似乎沒早上那麼燙手了。
隨即皺眉道:“還是有些熱,粥呢?藥呢?”
軍醫特意叮囑過,這藥有些傷胃,必須先吃東西再喝藥。
之前李氏曾試着給舒心喂點清粥,可是昏迷的舒心嘴咬得很緊,怎麼也喂不進去,這藥也就一直沒有喝。
霸王要發怒了,翠兒很害怕,忙出門去看。
幸好趕在牧無憂發作之前,夜離端着粥進來了。
牧無憂端着碗拿着勺,親自給舒心喂粥。
從沒這樣伺候過人,動作有些生疏,有些笨拙,很多時候還要舒心扭頭配合他的勺子的角度,才能把粥喝進嘴裡。
不過看在翠兒的眼裡,心中對無憂的怨念,卻漸漸的消失了,轉而換成滿滿的感動。
世子是真的喜歡我家姑娘呢!
不過,樓下還有一位雲公子在等着姑娘的消息,要不要告訴姑娘呢?
彷彿知道翠兒心裡在想些什麼,牧無憂犀利的目光如電一般射了過來,嚇得翠兒倒退了幾步。
“翠兒,你怎麼了?”
舒心察覺到翠兒的緊張,不由得問道。
翠兒看着牧無憂不敢說話。
“咳咳”牧無憂咳嗽兩聲,道:“是夜離找我有事,要她告訴我。”
說完,喂完最後一口粥,他就往房外走去:“我去去就來。”
到了樓下,客棧的大廳裡,一身白衣的雲少卿,如謫仙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可是牧無憂卻知道,他並不是想看窗外的風景,而是想看樓道上的房門,和房門內的舒心。
雲少卿,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與他的心兒有生意上的接觸,是他心裡最大的勁敵。
他自然不會讓雲少卿去見心兒,至少現在不許。
牧無憂幾步走到雲少卿的對面坐下,言簡意賅的到道:
“她醒了,病好些了,現在喝了藥又睡下了。
你事多,就先回去忙生意吧,改天再來看她。”說完就站了起來,沒打算給雲少卿糾纏的機會。
卻在轉身的那一瞬,又頓住身形,回眸認真的道:“多謝!”
雖然牧無憂沒有說多謝,但云少卿知道,牧無憂是多謝他今日來縣衙保舒心。
可是他來,是因爲他想保護舒心,並不是爲了讓舒心感謝他,更不是爲了讓牧無憂感謝他。
而且牧無憂以舒心的代言人身份,向他表示感謝,卻不讓他見舒心的霸道行徑,
也讓一向溫和的雲少卿,心中有些火氣。
雲少卿擡了擡眉,不無諷刺地道:“是舒姑娘要你替她謝謝我的嗎?”
牧無憂則是毫不避忌地道:
“心兒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幫了她,我自然要感謝你。”
看着牧無憂那絕世無雙的俊顏,聽着他那自信滿滿的話,雲少卿心中苦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牧無憂已經轉身回了房間,雲少卿又呆坐半晌,始終沒等到佳人的身影,只得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看來我不走,他是不會讓舒姑娘離開的。
再晚一點,對舒姑娘的名聲就不好了……
雲少卿只得起身離開。
房間內——
牧無憂一直纏着舒心說話。
清粥吃了,藥也喝了,因怕孃親擔心,在舒心的堅持下,在雲少卿離開後,牧無憂才讓夜離送她回了舒家村。
李氏見到女兒安全回來,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下。
左鄰右舍知道舒心回來了,也都開心的過來問候。
知道舒心回來,整個舒家村,最不高興的,恐怕就是黃氏了。
她手裡捏着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恨恨的道:
“怎麼她就沒事了呢?縣太爺到底會不會審案啊?
那麼狡詐的丫頭,怎麼可能會沒罪?
那我該怎麼辦?錢都已經收下了。
難道讓我還回去?不行,絕對不能還!
這一百兩銀子,只是定金,事成之後我還會有一百兩……”
左思右想,黃氏決定把這件事情跟丈夫和兒子說說。
當然,這一百兩銀子的定金是要昧下來的,就只告訴他們,事成之後有一百兩銀子。
黃氏找來了丈夫和兒子,事情的原委一說,舒文展十分心動。
可他是個既要當表子又要立牌坊的人,擰着眉做爲難狀:
“心丫頭到底是我們看着長大的,真弄殘了,不好吧?”
舒淳卻興奮的道:“有銀子的事有什麼不好?
咱們做的乾淨利落點不就成了?
而且心丫頭若真是殘了,大不了我娶了她。
女人嘛,只要能在炕上伺候我,能生娃,會賺錢就行了。”
以前不知道心丫頭的身世,舒淳只想着怎麼從舒心那兒要銀子。
現在知道她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了,頓時就記起來,舒心那絕色清麗的小臉,和嬌小卻玲瓏有致的身材。
心頭頓時火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