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緋色黎明【晉江獨發】

葉緋其實有把那句話當成他隨口說的一句,畢竟兩人聯繫方式都沒有,他也不知道她叫什麼。

她只知道他叫黎羨南,其他的,好像一無所知——也不對,只有趙西政這個名字和這人的臉讓她似曾相識,後來想了想,是京圈一出名的公子哥,常在娛樂新聞上看到。

如果是某些選擇是一道隱形的門,葉緋這時還只是隱約的、因爲長久以來的生活的壓迫而隱隱地有了一些嚮往,可她那會還到底沒有別人的勇氣。

有那麼一陣子,只當成了誤入某個原本不屬於她的房間而已。

就像這條街上的西郊檀宮和槐三衚衕一樣,一左一右,兩條平行線。

可她那會對這個城市還知之甚少,不知道槐三衚衕裡住着的都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這條窄窄的衚衕裡又有怎樣的天地。

那天后,葉緋的生活好像迴歸了正常。

她去公司打卡——公司是國內一家知名的文化公司,有很多個小組,分別負責不同的類別圖書出版,葉緋所在的組負責青春小說,但是那年青春文學正興起,很多家公司都開始大力發展,加之很多題材都有時效性,知名的作者永遠不缺合作方找上門,葉緋的小組裡的壓力很大。

一些老編輯離職跳槽去了新公司,現在組裡還有一些積攢的稿件,總編還在頭疼怎麼籤一些知名作者的新書。

葉緋手裡還是離職編輯留下的幾本稿件,主編是個近四十的未婚女人,脾氣挺差,多少有點公主病的意思,還是辦公室的第一卷王,公司五點多下班,她主編八點不走,組裡的其他人也不太好意思先走,偌大的公司裡,就剩下了她們組走的最晚。

組裡其他三個編輯白天沒少吐槽,葉緋話不太多,她是讀文學系的,找一份算是對口的工作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儘管這份工作,好像與自己曾經憧憬的有些不同——原本以爲是做喜歡的圖書,其實並不是,遺留的稿件都很早期了,校對離職了,現在她們編輯還要負責校對,一遍遍地核查錯字等,雖然說編輯也可以去看自己感興趣的喜歡的故事,但是籤不籤的權利還是在主編那裡。

葉緋白天忙工作,有時候加班到不早,回家之後還要忙着寫自己的論文。

就這樣忙了足足一週。

直到某個週五,葉緋從地鐵上出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晚飯到現在也沒吃,她也不打算吃了。

結果走到了槐三衚衕口,看到了黑暗裡停着的一輛車。

黑色的車子,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光,車邊站着一個男人,依然是長款的風衣,只是頸間搭着一條圍巾,圍巾擺垂在身前,他正咬着煙,還沒點呢,斜斜地靠在車上,長腿微曲,呼出去的氣體變成白色的霧氣彌散,好像又讓她回到了那個繾綣的夜晚。

她腳步定在那,手裡還抱着一摞書。

黎羨南的視線看過來,不知道他在這兒多久了。

他肯定是看到她了,他隨手把煙扔進了駕駛座的窗戶裡。

“你怎麼在這?”葉緋走過去站定,今天忘記帶圍巾,冷風吹得難受,聲音都乾澀了。

“這不是惦念着跟你吃頓飯,”黎羨南站直了身子,偏頭問她,“吃過了嗎?”

像是早就熟稔了,語氣也仍舊平和,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像是萬分的真摯。

有鬼迷心竅嗎?明明根本就不是一個道上的人。

說到底,也纔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她不太牴觸。

不太牴觸的原因又是什麼?因爲他淡漠疏離卻又恰好的禮貌?還是因爲什麼?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葉緋站在那兒,腦子裡一股腦地閃過了很多東西。

但如果只在黑夜裡看清一個角色,他會更引人嗎?

黎羨南沒動,還是站在那,目光徵詢地看着她。

他好像只是在一個平平無奇地深夜裡等着她。

葉緋搖搖頭,他拉開車門,“走,一起吃個飯。”

後座上放了些東西,黎羨南讓她上的是副駕,像是怕她尷尬似的,黎羨南開車,笑說,“你平時都是這個時間回來?”

“嗯,加班,晚上還要寫論文。”葉緋想要扣上安全帶。

“實習?”

“在一家文化公司。”

葉緋如實地回,但是黑暗裡看不太清楚,安全帶怎麼都沒扣好。

黎羨南傾身過來,他身上很淺淡的冷感味道,寧靜溫和,伸手幫她扣好安全帶,很不經意的蹭過了她的手背,殘存一點溫熱。

“還挺辛苦的,想吃什麼?”

他在徵求她的意見。

“我……我都行。”

她有些拘謹,低聲問了一句,“你等很久了嗎?”

“你猜。”

“……”

“那天走了,你說你住在槐三衚衕,我每天忙完就來等了等,一週了這不才把大忙人等到麼。”

他語氣說的很閒散,像是在說笑似的,幾分真真假假也撿不明白。

晚上十一點,孤男寡女出來吃飯,這輛車上都上了,矯情有的沒的也沒什麼必要了。

“你平時,都是這樣嗎?”怕他誤會,她又補了一句,“不喜歡一個人吃飯?”

“我不喜歡一個人。”

“可我好像也不太懂那些東西,你會介意嗎?”

“介意也該是你介意東西合不合你的胃口,”恰好一個路口,一個人都沒有的馬路浮着一層淺淺的冬霧,他停好車看過來,目光也好像帶着一層綿綿深情的繾綣意,“你介意嗎?”

葉緋鬼使神差搖搖頭。

黎羨南那天帶她去的仍舊是一家看起來挺高端的餐館,只是主打海鮮的。

主廚列了菜單,因爲也沒有配圖,葉緋也不知道點了些什麼。

於是上來的時候,葉緋有點傻眼了。

上來的全都是整隻的螃蟹,大到誇張的蟹鉗。

侍應生上來了一整套吃蟹的工具,大大小小的錘子夾子鑷子,看着就複雜——她覺得,大概又是要出醜了。

黎羨南點的東西也不多,就點了一些開胃和小粥。

瞧見她的視線,黎羨南輕笑一聲,把自己面前的粥推到了她面前,而後把那盤醉蟹端過來。

他也沒用那些看起來繁複的工具,直接上手剝蟹,頗有種紓尊降貴的感覺,隔壁桌也有人,她看了一眼,那邊的人拿着那個指甲蓋大的錘子敲着螃蟹鉗子,餐廳裡也放着這麼舒緩的音樂。

葉緋驚呆了,忙向前傾身,低聲問,“是不是要用那些?”

“看那邊。”他揚揚下巴。

葉緋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那邊什麼都沒有。

再轉回來,一隻蟹鉗的肉被完整地剝了出來,被他放在了她的面前。

“得,這麼晚讓一小姑娘出來跟我做個飯搭子,總不能讓人費勁地剝螃蟹,”黎羨南好像不太在意,“吃吧。”

葉緋驚住,心跳一下加速起來。

黎羨南也只是坐在那,專注地把碟子裡的醉蟹都剝了殼,仔細地剔了肉擱在小碟子裡給她推過來。

她的視線全然落在他的身上,總覺得這樣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做這樣的事情有種別樣的違和。

“看什麼?”瞧見她一直在看着,黎羨南隨口問了一句。

葉緋想了想說,“希望有沒殼的螃蟹。”

“那人家可怎麼保護自己?”

黎羨南愣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她說出來這麼一句。

葉緋吃着這頓飯,醉蟹是被生醃過的,蟹肉的香甜不經意的糅合着酒味,她的思緒也像被酒精浸泡過。

黎羨南送她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他們好像只是簡單地約了一頓飯而已。

她靠在玻璃窗上,無端想起了那天的盧茵——她打扮的漂亮,外人笑話,但她只管往上,拿着別人拿不到的offer,男女都像是在織網,互相選擇。可葉緋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螃蟹的殼都沒有,她要是邁出來,只有被捕的份。

可也不是人人有這種被捕的機會。

這麼短暫地幾秒——

又是紅燈,黎羨南把車窗落了落,冷風吹進來,像是讓葉緋清醒了一點。

她轉頭看着黎羨南,男人的側顏優越,清冷孤矜,他好像只是一時興起,可那句話被他說出來——說這幾天在槐三衚衕這等了幾天,又像是一種天生的深情和真意。

黎羨南有所察覺,把車窗關上,關切地問了一句,“冷不冷?”

葉緋搖搖頭。

紅燈還要等一陣呢。

在這樣的靜默裡,黎羨南聽見身邊的人開口了,有點低的語調,能聽出來是故作輕鬆,但乾澀和緊張還是不難發現。

她說,“下回,你不用等我的,你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找你。”

黎羨南轉頭看了她一眼,葉緋先垂下視線,車裡很暗,有很多東西都攏着一層虛幻。

什麼是真的?

黎羨南只看出了她的拘謹,甚至她的窘迫,甚至是鼓足了勇氣說的這一句話。

他起先沒開口,葉緋其實也覺得自己這話真的太莽撞。

也許靜默就是回答。

但黎羨南開口了,問她,“你看看儲物盒裡。”

葉緋聽話的看過去,以爲他要找什麼東西。

他看了一眼,手機在裡面放着。

“密碼我生日。”

“可我不知道你生日呀。”

“1110。”

葉緋聽見了,11月10號……天蠍座嗎?

葉緋以爲他要做什麼,解了鎖,把手機又遞給他。

黎羨南手扶着方向盤,轉頭看了她很短的一眼,深意的目光含着一點笑,無端讓人臉一熱。

“你電話存進去,”黎羨南說,“我可能有時候要忙,有空了給你打電話。”

有空了給你打電話。

像一句承諾。

葉緋慢慢輸了自己的號碼,然後存上了自己的名字:葉緋。

他通訊錄上沒多少人,軟件也沒幾個。

車到了地方,衚衕裡倒車不太方便,葉緋說,“就到這吧,我自己走過去。”

“燕京胡同裡沒個燈,萬一裡面有壞人怎麼辦?”黎羨南沒聽,把車開進去,“都到這了,把你送到地方。”

葉緋不太好意思,只能指了指方向。

黎羨南把車停在門口。

葉緋跟他道謝,然後要去開門。

黎羨南叫住了她。

葉緋動作停了停。

其實那天的往後發展葉緋從沒有想過。

黎羨南把圍巾摘了,然後往她那邊湊了湊,把那條還帶着他體溫的圍巾系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很快的掃了一眼,黎羨南似乎也只是專注地繫着圍巾,幫她拉了拉。

圍巾上殘存着他身上的菸草和一點很淡的焚香的味道,像是清冷的古道,有着凜冽幽深的木質味道,可與他的體溫交融,變成了另一種溫柔的夜色人間。

“一小姑娘自己在燕京城,還得照顧好自己,”他語調閒閒散散的,幫她攏好圍巾,然後撩起視線看着她,“下回,我提前給你打電話,去接你,跑來跑去多麻煩。”

葉緋終於擡頭看他,黎羨南的眼睛是真的好看,天生一雙看着就多情的眼睛,可是看人的時候專注且平和。

她的心思,故作矜持,好像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她忽然心尖一顫,像是確認,“真的可以嗎?”

“可以,”黎羨南輕笑,眼尾好像勾勒出一點淡淡的弧線,“才見兩次,下回別緊張。”

葉緋終於笑了笑,小姑娘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這一笑,那些拘謹青澀好像也變成了別樣的勾人,黎羨南揚揚下巴,“回去吧,早點睡。”

葉緋拉開車門下車,夜晚的槐三衚衕沒有燈——又或者說只有後半截纔有,他開了車燈,葉緋往前面走着,走到拐角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黎羨南坐在車裡,他大衣裡面只穿了一件薄襯衫,好像從來不怕冷似的,男人的輪廓英朗,一雙眼睛含着笑看着她。

她又想起了回來的時候,他這麼站在車邊,正要偏頭點菸,瞧見她,反手就把煙扔了回去。

不管是真是假,等待也許已經是他誠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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