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碧汐的聽覺彷彿不存在了一般,只看見秦隨風嘴巴在面前一張一合,卻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麼。
到最後,她只記得秦隨風似乎提到了那塊雲霞軟錦,提到了上邊浸染的仙芝草。
但是蘅碧汐卻無法將秦隨風的話語組織成她可以理解的語言,只是愣愣地對着面前的空氣發呆。
“娘娘?娘娘?”秦隨風忍不住伸手在蘅嬪面前晃了晃。
從聽到她的孩子可能已經中毒極深,甚至會胎死腹中之後,蘅碧汐的神情便處於呆滯的狀態。
秦隨風心裡也忍不住同情眼前這個女子,剛剛失去了整個後宮中最爲榮耀的寵愛,又要面臨孩子可能會胎死腹中的事實……
蘅碧汐已經出來一身的冷汗,此時回過神來,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驚恐地看向秦隨風:“不,不,你一定是騙我的!就在剛纔,我還感覺到我的孩子踢了我一腳……”
隨後,她的看向秦隨風的眼神變得冷漠,蘅碧汐伸手指着秦隨風的鼻子,怒目圓睜:“說,是誰派你來害我的孩子的?是皇后?還是德妃?”
秦隨風知道蘅碧汐是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入了魔障,沒有開口辯解,由着她發泄自己的情緒。
就像黃河絕提一般,秦隨風只有讓蘅碧汐的負面情緒順着現在這個缺口發泄出來,他纔好繼續接下來的治療。
蘅碧汐對着秦隨風像個瘋婦一般大喊大叫了許久,終於是將自己的力氣都用完了。
她就這樣坐在了地上,秋萍與若雪都想扶她起來,卻被秦隨風的眼神阻止了。
蘅碧汐一動不動,只是無聲地流淚,順着臉頰流下,落進了衣衫髮絲之中。
“秦太醫,我的孩子……他還能保住嗎?”
她無助地伸出手掌,輕輕地扯了扯秦隨風的衣袖。
秦隨風不忍心推開蘅嬪,他猶豫了許久才說道:“微臣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仙芝與夕悅花的香味相溶,便會化成一種毒素,名曰‘嬰寧’。這種毒對常人無害,卻對孕婦傷害極大,且毒性見效極緩慢,至少要一兩個月纔會見效。孕婦與此毒相伴,具體表現便是嗜睡,體乏,易頭痛。由於這些症狀都與孕期的妊娠反應極爲相似,故而不易察覺。”
說到這裡,他朝蘅碧汐磕了一個頭,繼續說道:“微臣沒能早些診斷出娘娘身中此毒,是微臣的失職。不過微臣剛剛替娘娘把脈之時,發現您肚子裡的孩子尚有一絲生機,微臣……微臣願意盡全力保住您的孩子!”
蘅碧汐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個表情,她就像是溺水之人手邊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告訴我,我該如何做?”
鳳棲宮這些天的狀況,都被詳細地記在了一本冊子上每日定時交到鳳擎軒的手上。
張敏拿到密報之後,小心翼翼地看完,又猜不準鳳擎軒看到之後會是什麼後果,所以每次拿給鳳擎軒時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今日她如何?”
鳳擎軒手背在身後,望着窗外的細雨問道。
鳳擎軒口中的“她”是誰,張敏用腳指頭就猜到是哪位了。
明明就對鳳棲宮的那位念念不忘,何必這樣傷人又自苦呢?不過張敏可不敢將心裡想的說出來。
看完張敏遞來的報告,鳳擎軒久久沒有說話。
因爲鳳擎軒背對着自己,張敏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奴才聽聞,‘那位’身邊的秋萍姑姑花了幾十兩銀子,跟守衛的羽林軍換了一袋粳米。”
原以爲鳳擎軒會有所反應,張敏耐着性子等了半天。
結果鳳擎軒完全沒有迴應他的話,張敏只好接着說道:“鳳棲宮的‘那位’畢竟還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盆了……每天就吃清粥饃饃也不是個辦法啊。”
“哼,你們都覺得朕虧待她了?”
聽出鳳擎軒的聲音裡明顯帶着幾分不悅,張敏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擦擦頭上的細汗,心裡埋怨自己都瞎操的什麼心。
鳳擎軒轉過身來,一雙星眸微眯,盯着張敏問道:“難道朕對她還不夠寬容麼?當着朕和後宮所有女人的面,她私會沐親王,按後宮律例,她早就應該被打入冷宮。”
張敏哪裡還敢接話,只在心裡小聲地反駁:“您嘴上這樣說,心裡肯定是牽掛得不得了。要不然何苦還天天讓人將‘那位’的近況都一一報來。”
“今日她召見了秦太醫?”鳳擎軒忽然發問。
“是是!”張敏連忙應道。
“她怎麼了?”
鳳擎軒的心裡始終還是放心不下,不知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可是面上卻不肯流露出擔憂,努力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張敏哪裡看不出自個兒主子的擰巴樣子,不過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戳穿鳳擎軒啊。
“回主子,如今鳳棲宮就只有若雪,秋萍,春蘭和新枝四位宮女在服侍着。新枝是咱們的人,可她一般只負責殿外的事情,‘那位’身邊伺候的就只有秋萍跟若雪。所以奴才也不知道今日‘那位’的身子怎麼了。”
張敏說完這段話,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哦,朕記得,鳳棲宮裡的其他奴才似乎都另謀出路去了?”鳳擎軒的手指輕輕敲打着御書房的書桌,額頭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張敏看着眼前看似平靜的鳳擎軒,知道主子已經到了快要爆發的邊緣。
“既然他們這麼想要攀高枝,那朕就成全他們,全部都打入慎刑司,然後貶入永巷!”
張敏對於主子現在的暴怒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難免會同情那些可憐的奴才,偷偷嘆了口氣,只好領命下去了。
御書房恢復的安靜,然而鳳擎軒的手裡還死死攥着那本冊子。
阿蘅……
爲了穩固蘅嬪的胎兒,秦隨風每日早中晚都要去鳳棲宮。除了前兩次他進入鳳棲宮時,還會被羽林軍盤查一番,後來他進出鳳棲宮直接就被羽林軍給無視了。
蘅碧汐的身體沒什麼特別大的問題,主要就是長時間受到“嬰寧”的影響,腹中的胎兒中毒太深。
秦隨風通過診脈時,已經感覺到胎兒的生機幾乎已經被全部耗盡,只剩下最後的一點活力,凶多吉少。
作爲太醫,他應該勸蘅碧汐放棄這個孩子。
但是秦隨風也清楚蘅碧汐除了這個孩子,她已經一無所有。在這個後宮,沒有任何倚仗的蘅嬪,很快就會消失在後宮無形的硝煙鬥爭中。
秦隨風無法面對她那雙無助的眼睛,雖說作爲一名大夫他見慣了生死,可是他忍不住想要爲蘅嬪多做一些什麼。
連着十日過去,秦隨風查遍了古書,試了許多的方法,終於是讓蘅嬪的胎像穩定了下來。
在鳳棲宮時,秦隨風總是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不知是因爲整個宮中的死寂,還是因爲蘅嬪蒼白的臉頰。
“蘅嬪娘娘,今日的治療已經結束,微臣告退了。”
秦隨風開始收拾自己的藥箱。
“秦太醫。”
躺在貴妃榻上的蘅碧汐,似乎一直在閉目養神,此刻忽然開口將秦隨風嚇了一跳。
“我一直想不明白,那雲霞軟錦上沾染了仙芝草,那你說的另一種夕悅花在何處。這十日你已經將這鳳棲宮的所有物品全部都檢查過了,並無夕悅花的香味。”
知道了雲霞軟錦上沾有仙芝草的汁液,蘅碧汐想過此事跟錢太后,鳳擎軒還有德妃都有脫不了的干係。但是仙芝草的作用畢竟只是寧神助眠,還是需要找到夕悅花的來源,她才能確定到底是誰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至於鳳擎軒……
蘅碧汐不肯相信這件事會是他的授意,他怎麼會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夕悅花與仙芝草的香味融合,化爲‘嬰寧’。只要有人將夕悅花隨身攜帶,就會對娘娘的貴體產生影響,娘娘不妨從經常拜訪鳳棲宮的人着手。”秦隨風說道。
聽到這裡,一旁的秋萍接話:“從前主子受寵的時候,來往鳳棲宮的宮人們絡繹不絕,這哪能找的出來是誰?”
秦隨風微微一笑:“‘嬰寧’的作用緩慢,必須經常出入鳳棲宮且能夠靠近蘅嬪娘娘才能造成影響。而且在下在爲娘娘號脈的時候,能感覺到在娘娘被禁足之後,那人依然堅持來往鳳棲宮。”
若雪也插話道:“主子禁足之後,來看過主子就只有德妃,皇后,還有……對了,還有雪貴人!”
蘅碧汐習慣性地揉了揉額頭,輕聲說道:“她們三位中,能稱得上‘經常’來看望我的,就只有雪貴人了。”
若雪瞪大了眼睛:“居然是雪貴人?!她怎麼狠心對主子做出這種事?”
秋萍不屑地哼了一聲:“她也配讓咱們喊一聲‘雪貴人’?爬上龍牀跟主子爭寵這麼下賤的事情,想想就覺得的噁心!這樣一個沒有良知沒有道德的女人,做出這樣的事一點都不奇怪!”
“啪嗒!”
門口的春蘭不小心打碎了剛剛燉好的燕窩,她有些惶恐地看着蘅嬪,連忙跪下:“主子饒命,主子饒命!奴婢不小心……”
只不過淑皇貴妃需要抄寫更多的遍數罷了。而這樣一來,原本的懲罰倒有一種恩賜的感覺,那之前自己說了那麼多,根本就沒有羞辱到蘅碧汐!
鳳擎軒話音一落,所有的主子全部都朝他跪了下來。
“謹遵陛下旨意。”
蘅碧汐也朝鳳擎軒跪了下來,心裡不由地有些臉紅自己剛剛對鳳擎軒的埋怨,鳳擎軒的做法已經極大地維護了她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