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豐延大業未統,世間仍是三分天下。
北境鳳翔城的鳳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一場大火帶走了鳳家數十人的性命,一併帶走的,還有鳳家曾經所有的輝煌和記憶。
樂藻緩緩的睜開眼睛時,眼前還未適應那鮮豔的帳子,耳邊便先傳來了一陣婉轉的笛音以及女子嬌媚的嗓音,“露滴牡丹開。魚水得和諧……”
臉色猛地一紅,樂藻已經聽出了這是一首豔曲。
記憶漸漸回籠,她的雙手撐在牀榻上,緩緩的坐起了身。
三日前,她發現自己在一個農戶家醒來,那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他們人很好,待她很熱情,只是眼底深處興奮的笑意讓她稍感不適。
而事實證明,她的感覺是沒錯的。
不日之後,他們便打算將她賣進青樓,她在路上費力逃脫,最終卻還是暈倒在了街上,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還是身處煙花之地,只是換了一家而已。
這種地方,她只在卿兒的口中聽聞過,卻從未見過,更遑論踏足。
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會成爲這樓中的一人。
眼淚忽然低落,看着蓋在身上的大紅牡丹錦被被滑落的淚花暈溼,樂藻的手緩緩的覆在了自己的眼睫上,覺得今日的淚水比往日寒涼了許多。
她生來帶淚,父親常常打趣她說,她是個淚做的人兒。
高興的時候,會喜極而泣,悲傷的時候,會暗自垂淚……她的眼睛裡面,似是沁着一汪清泉,源源不斷的流淌着淚水。
可奇怪的卻是,鳳家出事的那日,她一滴淚都沒有落下。
爹爹死了,姐姐、卿兒,他們都不在了……
但是偏偏,剩下了她一個人。
當今的陛下說,爹爹有通敵叛國之罪,可是她不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勾結北朐國,可是唯有爹爹,他絕對不可能。
只是她這樣的承諾和保證,沒有人會信,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
“你醒啦!”忽然,房中傳來了一道尖細的女音,樂藻轉頭望去,發現是這醉逍遙中的老鴇花姑,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長得並沒有很美豔,偏偏舉手投足間都令人心生搖曳。
樂藻此刻方纔起身,臉上粉黛未施,卻更見清麗動人,眸中略帶着一絲絲的怯怯的羞意,便是花姑同爲女子,也不禁有些晃神。
這女子三日前被人迷暈送了來,當時她便看中了,這樣的尤物,將來可是會令她賺的金銀滿鉢的。
不過她也留了個心眼子,瞧着這女子容貌清絕,雙手細皮嫩肉,說話也嬌聲嬌氣的,一看便是大家小姐出身。
未免招惹上什麼不該招惹的人,她還特意着人去城中打聽了一番,可是卻未曾聽聞哪家的小姐不見了。
這三日裡,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便是等着出去打探的人回來。
如今既是確定了她沒有什麼駭人的背景和身份,那一切就都好說了。
“姑娘這幾日,歇的還好嗎?”
“多謝花姑仗義相救。”說着話,樂藻下牀披上了一件外衫。
“哎呦,姑娘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咱們相逢便是有緣,自然該互幫互助的來。”輕扶着樂藻走到了梳妝鏡前坐下,她竟拿起了梳子,似是打算親自爲樂藻梳妝的樣子。
見狀,樂藻眸光微閃,長長的睫毛忽閃閃了一下。
柔順的髮絲散在她的背上,花姑伸手挑起一縷,只覺得細滑如絲,心道便是這一頭烏黑的秀髮便抵得過她樓中的那些姑娘了。
“不知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啊?”花姑的話雖是如此問,但是眼中閃動的興奮光芒卻通過鏡子都被樂藻看在了眼中。
那是一種和那對老夫婦一樣的神色,貪婪,而且充滿慾念。
微微閉下了眼睛,樂藻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的響起,“爹孃都遭奸人殺害了,如今不過是孤苦伶仃的一人而已,倒也沒什麼打算。”
“既如此,我爲姑娘指一條明路如何?”
“花姑請講。”
“姑娘不若就留在我這兒,從此吃穿享用不盡,豈不好?”
狀似天真的望着花姑,樂藻挑眉問,“您的意思是,讓我做這般賣身的活計?”
話至此處,樂藻的眼中微現薄怒。
瞧着她這般貞潔烈女的樣子,花姑卻滿不在意的一笑,好像並沒有將她這把作態看在眼中。
初至她這地界兒的人,哪個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折騰過,可是最後呢,還不是乖乖的給她倚門賣笑,迎來送往。
任是她如何心比天高,到了她的一畝三分地兒,還是得聽她的調派。
“如姑娘這般心性,如何賺的大筆的銀子呢!”
聞言,樂藻卻似是有些不在意的說道,“我要銀子作甚?”
“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姑娘一個嬌弱女子,如今又深陷在我這煙花之地,怕是不會盡如人意吧!”頓了頓,花姑見樂藻一時沉默,便接着說道,“退一步講,我既是救了姑娘回來,雖不指望你以命相報,可到底該意思意思纔對。”
“依照您的意思,便只有我委身於此,纔算是報了這恩嗎?”
“哈哈……這話卻是不錯,我花姑素來最是講究規矩,你報了我這恩,屆時隨便你如何出本,我絕不攔着你。”
“出本?”樂藻微微蹙眉,不解這是何意。
“就是爲自己贖身啊!”
眉頭皺的愈緊,樂藻摘下了花姑兀自戴在她頭上的金簪,總覺得那顏色俗不可耐。
瞧着她這般模樣,花姑便心知她是正經女兒家,定然沒有那麼容易被說服,於是便風情萬種的笑了下,“眼下我好言好語與姑娘說道,這若是換了別家的話,動不動一頓皮鞭,打得你不生不死,那時不怕你不走他的路兒。”
不知是不是被花姑的話嚇到了,樂藻睫毛一顫,隨即泫然欲泣。
眼眶一時紅了開來,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噼裡啪啦”的往下掉,看的人好不心疼。
“好姑娘,可我並不難爲你,你聰明標緻,容貌嬌美,雖要惜你的廉恥,存你的體面,可也得先顧得自己的溫飽纔是正經啊!”
見樂藻神色微動,花姑便心知她有些動搖,於是趕忙趁熱打鐵,“不怕與姑娘說句實話,我這樓中至今也未得個如姑娘這般品貌的佳人,倘或得了你來,自然是奉爲花魁,我瞧你是聰明伶俐的人,也須識些輕重,我既有心擡舉你一分,你也要與我爭口氣兒纔是。”
“可是……”
“我心知姑娘你是正經人家的女兒,我也心疼的緊,自不會強逼着你如何,你且先當了我這醉逍遙的花魁,只賣藝不賣身,稍後若你幾時想得通了,咱們再言,如何?”花姑也想到了,若是冒着逼着她一個清白女兒家如何,指不定就是一死,到那時反而不好了。
與其最後得個屍體,倒不如先哄着她來,其他的事情,日後再說。
實在是走投無路,樂藻便緩緩的點了點頭,眼淚也隨之而落。
“哎呦,那我這就先着人給姑娘備些金銀首飾,再另設一處給姑娘住。”說完,花姑便滿臉笑意的急着要離開。
“花姑且慢。”
“嗯?”
“既是您指望我賺些大錢,那有買金銀首飾的錢還不如多買些珠玉來,我素來戴不慣那些沉甸甸的東西。”說着話,樂藻的視線在妝盒中掃了一眼,隨後隨意拿起了一根玉簪,簪在自己發間之後,方纔轉頭朝着花姑粲然一笑,眼睫上尚掛着一顆晶瑩的淚珠,這一笑可是美到人心坎裡去了。
瞧着她如此上道,花姑心下不禁大喜,口中連聲應着便走了出去。
待到房中只剩下樂藻一人的時候,卻見她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眸光也不比方纔那般黯淡。
事實上,三日前她到了這裡的時候就知道,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一來她不像卿兒那般有武功防身,二來花姑爲了防止她耍花樣,每日都在她的飯菜里加了些東西,她雖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卻心知自己手腳無力必然是她搗的鬼。
她早知自己走不了,方纔那般故作不從,也不過是未免答應的太爽快會令花姑生疑而已。
身在青樓這樣的地方,老鴇想要的必然是好掌握的人,她若表現的太有目的性,對方一定會更加派人盯着她。
既然走不了,那她就乾脆留下算了。
流落風塵之地雖是有污他們鳳家的門楣,可既然上天讓她僥倖活了下來,她爲何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呢!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家人在保護她,這一次,她想爲他們做些什麼。
鳳家的冤屈,她勢必要洗雪。
留在青樓之地雖是無奈之舉,但卻也是最便捷的方式,因爲在這兒可以接觸到很多的大官貴族,結識了他們,她纔有法子進一步打探鳳家的事情。
至於這具身子……
緊緊的閉上了眼睛,樂藻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涼到了心裡,可睜開雙眸時,眼中卻依舊充滿了堅定之色。
本該隨着那場大火化爲飛灰的,如今既是還完好,不若就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
心中雖是想的透徹,可是樂藻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
稍晚些時候,花姑派來了一名小丫鬟,名叫小紅,說是從今往後便作爲她的貼身婢女。
樂藻怯怯的看了她一眼,隨後從妝盒裡拿了兩件首飾給了她。
左右這也不是她的,拿來“借花獻佛”一下。
用過晚膳之後,樂藻明顯感覺到這次身子沒有那麼虛,想必是白日的那些話起了些作用。
吃完飯後她在房中一圈圈的走着,權當消食,可小紅見她如此卻有些不解,“姑娘您這是做什麼呢?”
“免得積食不舒服。”
“那您可以去外面走走啊,悶在房間裡做什麼?”
瞧着小紅一副狀似純真的模樣,樂藻卻只淡淡笑笑並不說話。
如果她眼下出去亂晃的話,難保不會讓花姑以爲她是有心要溜走,是以還是安靜待在房中的好。
正是無話之際,卻不妨花姑帶着一名柳蛇腰的女子走了進來。
“姑娘,這是海棠,這幾日啊,你便跟着她學些好東西。”說話的時候,花姑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一聽這話,樂藻的臉色驀然一紅。
“瞧瞧,還不好意思了,這有什麼,日後住長久了就知道了。”海棠親切的拉起了樂藻的手,親密的似是好姐妹一般。
忽然想起了什麼,她轉頭朝着花姑笑道,“還不知這妹妹如何稱呼,起了花名不成?”
“哎呦,你瞧我這記性,竟一時給忘了。”花姑一拍腦門,這纔想起還未給樂藻起名字呢,“該叫什麼纔好呢……”
皺眉看着樂藻,花姑一時有些爲難。
總覺得那些牡丹啊、芙蓉啊,放在這丫頭的身上都俗陋了些,可她身在這般煙花之地,又何曾高雅的起來呢!
“花姑若是不介意,便喚我惜淚吧!”
“惜淚……”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花姑覺得倒是新奇的很,只是有些不大像青樓女子的名字。
可轉頭瞧着樂藻明眸含水的模樣,卻又覺得再是貼切不過了。
倘或當真要再尋別的字來換這兩個,卻難以說得盡。
“便喚這個。”
“至於您說讓海棠姐姐教我些東西,不知是什麼?”
看着樂藻那雙過於純真的雙眼,花姑笑的愈發得意,“傻姑娘,哪還有旁的,不過就是男人喜歡的那些伎倆嘛!”
話音方落,便見樂藻臉色爆紅。
雖然她方纔便猜到了些,可此刻見花姑毫不避諱的說了出來,還是覺得羞臊難安。
“我心想着……倒無需學那些……”便是樂藻再能說服自己,可此刻涉及到這樣的話題,她還是不免有些結巴。
“這卻是爲何?”
“恕我直言,這樓中的姑娘大多都是慣在風月場中廝混,迎來送往的那些客人也是見慣了她們的嫵媚風情,可我覺得,女子珍貴,貴在純真,您覺得呢?”
難道不正是因爲這樣,所以纔會有人不惜一擲千金來爭奪那些姑娘們的初夜嘛!
被樂藻這般一說,花姑先是一愣,隨後笑的愈發開心。
“你瞧瞧,我就說你是個水晶心肝兒玻璃人,這話纔算通透。”
“媽媽這話說的可是呢,惜淚妹妹想的纔算是真明白,倒是咱們糊塗了。”伸手從身後的婢女手中接過了一個小匣子,海棠挑眉遞給了樂藻,“便是那些舞弄風情你都不需要,可這東西你總得瞧瞧,否則可是會鬧大笑話的。”
說完,就笑的媚態橫生的走出了房間。
花姑將樂藻白日要的那些首飾交給她之後,便也隨之一道離開了。
和初時那般,樂藻還是揀了一兩樣遞給了小紅,看到對方眸中精亮的眸光,她心下方纔放心了些。
有慾望就好,這樣的人才好拿捏。
見夜色愈深,樂藻便走到了屏風後面去沐浴,她不習慣不親近的人在身邊伺候,是以便讓小紅先去門外守着。
然而就在樂藻被熱水氤氳的昏昏欲睡之際,卻驀然驚醒了過來。
是她的錯覺嗎?
她怎麼感覺到,空氣中好像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才這般想着,不妨她的嘴巴忽然被人從後面緊緊的捂住,耳邊噴灑出一道灼熱的氣息,聲音冰冷的可怕,“別吵。”
驚恐的瞪大了雙眼,樂藻的眼淚瞬間就奪眶而出。
她的身子還泡在水裡,可是身後的男子卻忽然一把將她抱出了水面,若不是因着他的大掌一直堵住了她的嘴,想必她此刻早就大叫出聲了。
他是誰,又爲何這麼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