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
看到滿桌子豐盛的菜餚, 葉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個詞兒。
只是誰是劉邦?誰是項羽?誰是蕭何?
昆哥,文質彬彬坐在地主席上,儼然一個極有風度和教養的紳士, 讓人唏噓恍惚, 彷彿南柯一夢。
在自己說完那番夢想與追求的話以後, 笑意就掛着昆哥的嘴角, 凝視了葉露很久, 然後邀請她和韓冷月吃飯。
這個決定帶着隨意性,所以當昆哥說出口的時候,連他的手下都露出驚詫之色, 愣愣地戳在哪兒,沒有動彈。奇怪的是, 這次昆哥居然沒有發火, 讓杜飛出去準備宴席。
杜飛唯唯諾諾地應承着, 出去的時候,依然滿眼疑惑。
水晶燈光下, 大紅絲絨的提花桌布,上邊的金絲線流光溢彩。桌上放着水晶美人瓶,剔透晶瑩,裡邊插着一束獻花,清淺的幽香, 隱隱飄散。
不遠處有吧檯, 有舞池, 還有背投掛屏。
葉露只認得白色的是香水百合, 中間幾支藍色的花, 藍得妖魅,越發襯出百合的悽幽勝雪。
杯盤碗盞, 精緻考究;各例菜品,色香俱佳,不過滿目琳琅,卻一樣也叫不出名字來。
周圍除了昆哥的手下,還有年輕漂亮的女侍,穿着牡丹團花的旗袍,每個人的裝飾頭式,臉上的妝容,都是統一的模式,連臉上的微笑都相差無幾。
葉小姐別客氣,開動吧。
昆哥依舊在笑,可是他那雙精光冷厲的眼神,不管怎麼笑,都讓人感覺到如坐鍼氈般不自在,更像是笑裡藏刀。
葉露沒有動,她既沒有胃口也沒有心思,捉摸不透這個昆哥在打什麼鬼主意。
他不會卑陋到在菜餚中下迷藥吧?等迷暈自己以後,再拍裸照或者更可怕的東西來,然後要挾自己?
方纔他不是說,如果自己不聽勸告,就會變成裸照裡邊的下一個女主角……
想到這裡,葉露更不敢妄動,昆哥這樣的人,雖然不瞭解,可是看看他的手下杜飛,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他們這些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葉小姐怎麼不動?是菜品不和胃口,還是吃不習慣?
斜睨的眼神,終於抑制不住從心底流露出來的輕蔑,昆哥看着葉露,微微提高了聲音。
最討厭這種自以爲是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看過來,葉露心裡有些憤憤。
其實中國的餐飲文化,源遠流長,除了講究色香味,還要有情境意。色香味好尋求,不過是山珍海味,煎炒烹炸,只是情境意難求。情要融融,如好友相聚,能斗酒十千;境要清雅,如山林溪畔,可曲水流觴;意要誠摯,如重逢喜樂,需達旦通宵,我們和夏先生不算熟稔,所以菜是佳餚,所對非人。
心裡忿忿的時候,葉露就有不計後果的衝動,方纔還左思右想,憂心忡忡,現在忽然就拽了起來,也不思忖,帶着嘲諷的口吻,口若懸河。
她說着話,韓冷月在桌子下邊用腳尖踢她,葉露只做是沒有看見,自顧自地侃侃而談。
昆哥的臉色,隨着葉露的抑揚頓挫,不斷地變換,氣氛一下去又緊張起來。
嘿嘿。
終於冷笑了兩聲,眼光凌厲地看着葉露,葉露也看着他,昆哥又恢復了笑意,葉小姐談吐不凡,見識獨到,難怪晉寒冬把你看得和別人不同,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對吧?葉小姐別笑我,夏昆是個粗人,不認識幾個字,我聽冬子說過,你們經常一起唱歌,怎麼樣,有沒有耳福聽聽有葉小姐的歌喉?來,大家鼓勵一下。
他說着,帶頭鼓掌,身後的手下,還有那些漂亮女侍們,都齊齊地跟着鼓掌。
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葉露身上。
因爲知道自己唱歌跑調,葉露從來都不當着外人丟人,上次喝得高興,在樹葬公墓唱了一回,被晉寒冬笑了好久,還常常翻出來笑話葉露,跑調都跑出來了國際水平了,簡直可以引領二十二世紀的非主流黑死唱腔了。
明明是不懷好意地擠兌自己,只是奇怪夏昆怎麼知道自己唱歌跑調,是晉寒冬告訴他的嘛?
韓冷月在桌子下邊一扣葉露的手,就要站起來解圍,可是葉露笑着起身,夏先生所請,誰好推辭?您今天一定如願,不但會一飽耳福,而且永生難忘。
她會起身,反而讓夏昆有點以外,有女侍遞過了話筒,微笑着問,夏小姐點什麼歌?
青藏高原。
優雅地接過話筒,葉露心裡冷笑,好,想聽是吧?想擠兌我是吧?反正有你們的耳朵陪着我,你們受得了噪音,我還怕什麼丟人?
從來都沒有這樣信心百倍過,以前在音樂班,濫竽充數的葉露最怕被老師拎到前邊試唱,只要她一開口,滿屋子的學生都會鬨堂大笑。
其實葉露很聰明,在樂理知識和樂器練習上,都是班級裡邊的佼佼者,連音樂老師都常常可惜她沒有一副好嗓子。
有次在網絡上搜歌曲,聽到過網友上傳的惡搞亂吼版,現在給你們聽聽狼嚎鬼叫版的。
心裡邊動着這樣的念頭,葉露運足了氣,張嘴開唱。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
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
還是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
她第一個字氣勢磅礴地唱出來,就見夏昆還有其他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那感覺好像聽到鋼針划着玻璃一樣,尖銳刺耳,說不出的難受。
一直對自己的五音不全而深深爲憾,今天頭一次感覺到,果然還是馬克思說得對,要辨證地看問題,凡是事情都有利弊,原來五音不全也有此等好處。
一般的歌,葉露都找不到音兒,而且聽了她唱過後,很多人當時都找不到正確的調了,她的同學曾經說過,如果想試探一個人唱歌功力如何,直接找葉露就好了,讓葉露陪着她唱歌,只要聽了葉露唱還不會被拐得找不到調兒的,絕對有唱紅全球的實力。
這話雖然誇張揶揄,不過也是事實。
葉露越唱越心順,連淤積在心裡的悶氣,都隨着後邊的呀啦索一起嚎了出來。
到了最後一個三度的高音,從葉露喉嚨裡邊出來的,已然絕對不是屬於人類的聲音了,韓冷月情不自禁地捂着耳朵,看着她發呆。
掌聲鼓勵下?這是開嗓嘛,嗓子緊了點,下邊……
葉露沒有動地方,拿着話筒,笑得非常坦然。
咳了兩聲,夏昆連忙站起來,他道不怕這個黃毛丫頭,只是他的耳朵實在忍受不了如此的噪音,葉小姐,不好意思,我的時間太緊了,一會兒還要見一個客戶,是事先預約好的一個,我們還是先談正事兒,請坐。
抓住這個空當,葉露也沒有坐回去,既然夏先生無暇,我們也不打擾了,夏先生的盛情,我們心領,有事兒請直說吧,夏先生的時間寶貴,我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葉露的話,又直接又冷硬。
夏昆並沒有動氣,還是保持着臉上的笑容,葉小姐,恕我直言,你,或者你的這位朋友,都不適合冬子,大家都是年輕人,高興了,玩一玩也無所謂,可是其他的方面,嘿嘿,人嘛,都要有自知之明,這樣對誰都有好處,對不對?葉小姐是聰明人,想來也不會我把話說得太露骨了,一句話,離晉寒冬遠點兒,大家都平安無事。不然啊,人有旦夕禍福,誰能預料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兒?現在社會治安不穩定,什麼樣的事兒都有,尤其是單身女子,被傷害的機會更多。
他的話裡,充滿了威脅。
葉露此時,反而不怕了,也保持着笑容,毫無懼意,其實也不盡然,現在的社會治安雖然不穩定,不過比起古代來還是好很多。杜導在一部片子前邊說過很經典的一句話,現在的黑社會,八百年前,人們叫他們做義士。好像水泊梁山上那些所謂的好漢,燒殺搶掠,什麼都在,卻逃得開王法律條,還被人們稱爲義士。現在就不一樣,殺人的負刑事責任,欠債的負民事責任,不怕蹲苦窯,就只管去犯奸作科瞎折騰去。
眼光一寒,轉瞬又平復了,夏昆皮笑肉不笑地,嘿嘿,葉小姐不做老師可惜了,真的能說會道兒,嗨,世間的路,長着呢,慢慢走就知道了。
他沒有阻攔,看着葉露和韓冷月拉着手走出去,直到看不見她們的影子,一張臉才陰沉下來,罩着寒霜。
杜飛湊過來,躬身低頭,昆哥,那個娘們兒太拽了,和您都敢梆梆的,直接做了不就結了?
廢話。
夏昆瞪了杜飛一樣,你tmd有時間也看看書,直接做了,你去挨槍子兒去?你還真當我們是黑社會?我告訴你,給我消停點兒,別有事兒沒有事兒地給我惹麻煩,哎,你,過來。
杜飛不敢回聲,又伏低了身子,夏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杜飛的臉色,變得極其詭異,最後瞠目結舌,嘴裡都能塞下個鴨蛋。
聽到了嘛?
夏昆看杜飛的表情,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心裡邊就有氣。
聽,聽到了,可是,可是昆哥,這個根本不行,我,我做不了,我不是不做,要我做這事兒,還不如讓我去殺人呢,就她?我……
去去去!
夏昆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行也得試試,tmd我的話你也敢不聽?
我我,昆哥,我……
杜飛支吾了兩句,萬分爲難。
得了,哪次也指不上你,白長了一副人樣子,我給老周打個電話,雙管齊下,還怕收拾不了她?以前多少個娘們兒,誰最後不都是栽到我夏昆的手裡?
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夏昆看着大街上車水馬龍,笑得更加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