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聽見公孫婉兒有氣無力的虛弱聲音,心下幾分真幾分假,竟也流出淚來,“可憐的孩子,怎地病成了這樣。”
公孫婉兒臉色蒼白,連笑也笑不出,只拿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趙姨娘,“您到此,是爲了哭我一哭?”
趙姨娘搖搖頭,“自然不是那麼簡單。”說罷欲言又止的看着春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公孫婉兒頓了頓,開口道,“春蘭,你先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小姐,奴婢不出去。”春蘭一步也沒挪,站在公孫婉兒身前,隱隱護住她。
公孫婉兒罵道,“你以爲趙姨娘是什麼人?趙姨娘是聰明人,聰明人便不會在我即將出府的時候來此生事的,你若是不出去,耽誤了正經事,日後我可不饒你。”
這話像是對春蘭說,又像是在對趙姨娘說。
春蘭歪着頭想了想,沒懂。可不妨礙公孫婉兒說趙姨娘來辦正經事,叫她出去。春蘭只聽公孫婉兒的話,因爲聽話,所以什麼都不怕。因爲聽話,所以,有些事情,她不需要懂。
她走出屋子,順便帶走了趙姨娘身後的丫頭,關上了門。
趙姨娘看看春蘭,又看看公孫婉兒,笑道,“嫡小姐好本事,這樣的丫頭到底是從哪裡尋來的。”
“是撿回來的。”公孫婉兒喘着氣,“姨娘過來坐吧。”
“噯。”趙姨娘遂坐到公孫婉兒牀邊,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嫡小姐是個有福氣的,年紀小,多吃些苦,也是好事。”
公孫婉兒勾了勾脣角,“所以姨娘就夥同旁人一道兒在雪地裡跪了兩天趕我出府?”
趙姨娘神色不明,“姨娘也是沒有辦法。”
公孫婉兒沒有答話,聽趙姨娘接着往下說,“小賈氏我們不敢招惹,何況她握着昊兒的命。”
“小賈氏此番回來,不知從哪裡學了一手詭異的醫術和毒術。昊兒這回病了許久不見好,就是和她有關,可憐我這個做孃的,明明發覺了問題也不敢管,眼睜睜的看着她給我兒子灌毒藥。”
說完這一句,趙姨娘戛然而止。又問候了公孫婉兒幾句無關緊要的事情,便起身道,“我不能待得太久,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嫡小姐聰慧,自然該明白。”
公孫婉兒自然明白,於是胸中那口氣不上不下,憋得快要炸開。
她順了許久的氣,等趙姨娘將將要踏出門口時才能說出句話來,“趙……姨娘……此番恩情……婉兒記下了……若是……”
後面的話公孫婉兒沒有說完便昏了過去,趙姨娘等了半響沒聽着下文,也沒回頭,跨出了門。
門外府醫還在喋喋不休的囑咐着什麼,大體等快走出院子的時候府醫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天?
趙姨娘笑笑。
老天要是開眼,就該一道雷下來劈死了小賈氏。
春桃徹夜未睡,將小姐的衣服首飾,通通收拾起來,足足擡了三口大箱子。春蘭也未睡,就一動不動的守着公孫婉兒,一會兒喂她喝藥,一會兒給她擦身子。一會兒又伸手進被窩裡探探,換個手爐腳爐擱進被子裡。
清風院就這麼忙忙碌碌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天還沒亮,謝氏派來個婆子問,“小姐
可收拾妥當了麼?”
春桃便氣得大罵,“總要讓小姐吃過一頓熱乎乎的早飯,怕我們賴着不走是怎麼?”
那婆子翻了個白眼兒,“老爺將這事全權交由夫人處理,夫人覺着小姐因爲命硬克親不得不被老爺送出府去,着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這才叫奴婢早早的來問候一聲,叫小姐早些出門,免得被人看了去,說來也是爲了小姐的名聲好。”
“鬼知道你是爲了誰好。”春桃雙眼通紅,這幾日哭得多,再加上一夜未睡,眼中血絲遍佈。嘴上鬼呀鬼的說,倒真把那婆子嚇了一跳。
“你方纔說什麼?”
“我說大清早撞見了鬼!”
那婆子覺着脖子一涼,縮了縮,臉色僵硬道,“大清早的這清風院裡果真晦氣。”
春桃冷笑一聲,進去扶公孫婉兒起身,外面還是很冷,公孫婉兒也還是沒醒。昏昏沉沉的被擡出來,早飯是不要想。
只能拿着到車上去吃了。
她那時年輕,竟然聽進去了那婆子的話,以爲這樣是爲了保全小姐的名節,早早的要走。哪裡能知道,這世上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
沒人看見的事情也能掀起天大的浪,何況,謝氏和小賈氏早早的就將風聲放了出去。府外面早就圍了一大堆三教九流的下作東西,專不會講人好話。
要是公孫婉兒晚些出去還好,就是早早的出去了,才讓那些人更有了嚼舌根的由頭。
道一句,親眼所見,還道一句,事出反常,這嫡小姐定是兇的不能再兇的災星,不然何至於家裡連個早飯都不敢留?
一衆人從清風院裡出來,沒走正門,從後門出去,看到馬車時,春桃又險些跳起來罵人。
是一輛僕婦們平日裡坐的青布小馬車,莫說是放東西,便是人也坐不下幾個。
春桃原先還以爲這不過是拉貨的馬車,哪裡想,那車伕從後面搬了個墩子,候着公孫婉兒上車。
春桃不欲讓公孫婉兒受委屈,強忍下怒意,往那婆子手上塞了一個金裸子,“嬤嬤看仔細些,這馬車是不是牽錯了,這分明是拉僕婦們的馬車,小姐怎麼坐得?”
那婆子將金裸子揣進袖子裡,揚着鼻孔對春桃,“沒牽錯,就是這一輛,都說了要保全小姐的名聲,哪裡能大張旗鼓的出府去。你們還是趁着天還未亮,早早收拾了上車,免得……”
話音剛落,街角那處涌出一羣的無賴混子,操着袖子衝着這裡打口哨。
春桃臉色一白,像是明白了什麼,咬咬牙,扶公孫婉兒上了馬車。
三大口箱子是擡不上去了,只好留下了一口,將兩口整整齊齊的摞了上去,用繩子捆好,再一看車上,更小了,只能坐下四個人。
公孫婉兒病着,要上車躺着,這麼一算,也只能坐下三個人。
春桃嘆了口氣,將帶來的丫頭婆子們盡數留下了,自己和春蘭上了車。
車伕將腳踩的墩子放回車後面,不經意間碰了碰綁着箱子的繩子,又朝府門口看了看,沒做聲,坐到了前面趕車。
這車也不知是謝氏從哪裡找出來的,破舊的很,走起路來晃呀晃,晃得人的心肝兒都要晃出來。
春蘭死死的抱着公孫婉兒,護着她的頭,春桃則扒着車廂,生怕
自己被晃出去。
車伕的駕車技術越來越不好,便是好好的走着路也能晃得春桃磕出滿頭包。
這些,她尚且都能忍耐,可後來不知爲何,後面的箱子忽然動了動,聽見嘣的一聲。
春桃又被晃得撞了一下頭,再一看,身後的箱子丟了一口。春桃急忙喊車伕停車,可惜車伕耳朵背,連連喊了許久,春桃嗓子都快啞了,馬車才停了下來。
馬車這才轉了個方向,向來時的路趕回去。
可惜,來時的路上只餘下一口空箱子,裡面的東西一件沒剩下,就是這口空箱子,他們到時,還有三四個人在爭搶。
春桃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受,看着那口空箱子,久久的,轉身親自綁緊了繩子,又加固好了。
自己跳上了馬車。一路上春桃緊緊護着身後的箱子,大有人在箱在,箱無人無的意思在。
這一路顛簸,到了地方春桃第一個跳下車去吐。吐完後強忍着難受去攙扶車上的公孫婉兒,春蘭也是臉色慘白。
一主二僕,冷風中站着。
車伕一聲不坑的卸下箱子,趕着馬車回去了。
春桃舉目四顧,荒涼涼的山,荒涼涼的田地,荒涼涼的人家遠哇哇。
遠處看着有一處莊子,春桃估摸着那應該就是小姐要住的地方,可這車伕竟然不將她們送到門口,堪堪到了地方就趕人下車。
想了想,春桃讓春蘭扶着公孫婉兒,自己拖着那口箱子,在冷風中艱難前行。
那口箱子裡裝着三人僅剩不多的禦寒衣物,更爲緊要的是,裡面裝着小姐一些頂貴重的首飾。
不知迎着風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大門。
春桃露出一個笑臉,上前去敲門,好半響,吱呀一聲打開一道兒縫。
是個圓頭圓臉的小男孩,他看了看門外,啪的又關上了。
在院子裡大聲喊道,“爹爹,有人來了。”聲音傳得老遠。
過不多久,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出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稱小姐,姑娘,臉上帶笑。
打量了衆人幾眼,又話起了家常,說起了今年莊子的收成,感念老爺夫人,老太爺的恩德。
可就是沒有半分要將人請進去的意思。
春桃皺了皺眉,終是沒忍住打斷道,“管事的,這些你容後再說,外面風大,還是先叫小姐進去。”
那人臉上的笑意頓了頓,連聲致歉道,“姑娘,對不住,這莊子上久不住人,房屋殘敗,怕是暫時不能請小姐進去。”
春桃冷笑,“那依着管事的意思,就讓我等幕天席地的露宿在外?”
那管事連連擺手,大呼不敢,又道,“說來,我也是昨兒才得了消息,說要送小姐過來。這不,安頓了一夜都沒睡,和莊子上一處農戶商議了一宿,爲小姐騰出一間屋子。”
春桃看了看臉頰紅如火炭的公孫婉兒,也不再計較其他,只急忙道,“管事的還請帶路罷,住處在哪兒,小姐病着,耽誤了病情,你我都擔待不起。”
那管事的點點頭,就在前頭引路,春桃愣了愣,看了看身後的箱子,默默的過去繼續拖着,春蘭也扶着公孫婉兒跟着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