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那日裡,公孫陽動了真火,舉起柺杖狠狠的摔了公孫芫十好幾下。滿院子的下人們皆是惶恐不已,可又不敢上前阻攔,那是老太爺親自動手教訓孫子,誰敢去勸。
到底是自己的親爺爺,公孫家的嫡系也就這麼一脈了,老太爺又不可能真的打死了他。現在下手越狠,公孫芫越是受苦,那麼說不準公孫芫日後是要遷怒自己的。所以該勸的時候還是要勸上一勸的。
臨了最後,還是公孫婉兒硬着頭皮擋在了公孫芫身前。
老爺子看見是公孫婉兒,有心收力,可到底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再加上他也着實是氣的狠了,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公孫婉兒此舉又突然的很,他沒有防備。
故此,那柺杖在老爺子愣了愣神之後,竟脫了手,整個向着公孫婉兒飛了過去,然後砰的一聲,生生將她打到在地。
公孫婉兒顧不上身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疼,抱着柺杖跪在老祖宗面前哭道,“太爺爺不要動怒,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是婉兒做的不好,太爺爺若是有氣,就打婉兒。不要再打爹爹了。”
因着公孫婉兒受了一下,也確實能感覺出老太爺真是半點兒沒留手。
此時也不免心驚,看來公孫芫一定是另外做了什麼事情,惹怒了老太爺,不然何至於爲了這點兒小事,叫老太爺動怒至此?
再加上身上着實疼的厲害,公孫婉兒哭起來更是真情實意,“不管爹爹做錯了什麼,太爺爺就叫婉兒代父受過吧。”說罷顫巍巍的遞上柺杖,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一幕,倒叫公孫芫看着心裡動容,他自小不親近這孩子,無非是因爲當年因着劉氏,才叫他親孃拿定了主意發賣了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後來再看見婉兒,他總是恨的。
他不喜歡劉氏,唯唯諾諾的樣子,沒半點兒鮮活的人氣,動不動就是三從四德,不會反抗,也沒有一丁點兒的脾氣,任人都說她這樣那樣好,像是活給別人看的,卻不像是爲自己在活着。
這樣的女人娶回家裡,他看着憋屈,更何況,他本不想娶她。他有心愛的女人,他只願意叫她做自己的妻子。因爲她更真實,會生氣,會發怒,會示弱,會胡攪蠻纏,會蠻不講理……
後來,他索性就當府裡沒有這個人,既不去她的屋子,也不肯給她半個笑臉。
她嫁過來十年了,受着怎樣的委屈,他知道。
她被小雅幾次三番羞辱,他也撞見過。
他總是當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誰知道那日裡他撞了什麼邪,竟然偷偷的繞到了她的屋子裡,看她坐在窗邊安靜的繡着花,臉龐沐浴在陽光下,柔和的不似凡間的女子。
再後來,他就再也受不了聒噪的後院了,時常願意到她那裡坐坐。
萬沒想到小雅生出了嫉妒之心,於是,遭來了禍事。
可他終究是喜歡小雅的,哪怕她做了再錯的事,哪怕他的孃親說她是賤籍,怎麼都不肯叫他娶她。
小雅走了,沒多久,劉氏卻有孕了。
呵呵,如此湊巧,家裡都說小雅是個禍水,
是她妨礙了劉氏有孕。
如此一來,他便再也沒有機會能接小雅回府。
他恨毒了劉氏,成日裡借酒消愁,流連煙花之地。任由後院多出一個又一個通房,不給她們名分。看着她們也恨上劉氏,似乎這樣纔會叫心裡舒服一點兒……
似乎這樣才能叫他忘記,若不是他自己情不自禁,那個自小陪伴着自己的小雅,又怎麼會被髮賣了出去?
怎麼偏偏,劉氏就會有孕了呢?
劉氏雖然死了,可她的孩子卻活了下來,這些年來,看着公孫婉兒,他總能想起當年的事情,總能記起那個嬌俏的小女人是自己的負心害苦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怕就怕,小雅早已不在人世。
何況,小雅的姐姐賈嫺竹的孩子鸞兒又與小雅那麼相似,就好像隨時都在提醒着自己的負心一樣。
爲了彌補,他將公孫婉兒棄之如瓦,反倒將公孫鸞兒視若掌珠,如寶一般呵護了這麼多年。
這些年來,公孫婉兒愈加懂事,甚至前些日子還有才名傳出府中。
他雖然驚喜於公孫婉兒確實是給他長了臉面,可私下裡卻仍不禁想着,這孩子還是和她孃親一個樣子,活不出自己來。
日子久了,慢慢的,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有關於自己這個嫡女的事情傳入自己耳中。她的品性,她的穩重,她的文采,更加重要的是,她不過只有五歲啊……
她越來越叫自己驚訝,加上這次張觀聖的另眼相看,他心裡難免生出了一絲愧疚之意。
可此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懂事的嫡女……
他棄之如瓦的孩子……
他忽視的,不喜歡的女兒……
竟然跪在老祖宗跟前兒要替他受過。
其實就在公孫婉兒擋在他面前時,他心裡就有了極大的震撼,這震撼在看到人羣中聞訊趕來的公孫鸞兒和賈氏時更加強烈。
他多麼希望此時擋在自己身前的不是公孫婉兒,而是鸞兒,他的掌珠,他的寶貝,他如珠如寶般寵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兒。
可惜,公孫鸞兒此時正躲在人羣裡偷偷看他,不曾站出半步。
而賈氏則完全不曾顧慮到他,反倒是看着婉兒的目光中滿是幸災樂禍與隱隱的期盼。
而他最不在乎的孩子,他的嫡女,義無反顧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老夫人隨後也趕來了,事情前後也有人簡單的和她說了幾句。
她跪在地上抱着婉兒哭得幾乎暈厥,老祖宗們不免都有些心軟。
尤其後來,她看到了公孫婉兒跪拜着的姿勢有些不對,發覺了她幾乎腫脹變形的手臂。
老祖宗們終於也慌了神,急忙找了大夫就診,而公孫婉兒,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索性昏了過去。
公孫芫不知是以怎樣的心情一直守着公孫婉兒醒來,期間,他也換了身衣裳上了藥。他身上多出許多淤青,足見老太爺是動了真怒。
那……那孩子……一個五歲大小,稚嫩的孩子,又如何能受得住呢?
他心急如焚的命人加快了動作,換好了衣裳卻哪裡都不想去
,只守在女兒的屋外,等着孩子醒來。
期間賈嫺竹和公孫鸞兒並後院那一堆亂七八糟的女子們也曾來看望過他,被他一律打發了出去。
他的擔憂之情很快傳到了幾位老太爺們的耳朵裡……
密室中,公孫成伯半眯着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對面的兄弟。“這齣戲演的精彩,你倒是真狠的下心。”
公孫陽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可顫抖的雙手顯示出了他的不平靜,實際上事情發展到現在也是有些超出掌控,他原本可沒打算將公孫婉兒打暈過去。“我這個孫兒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我是知道的。若不演上這麼一出,他們父女日後還指不定要生分成什麼樣子。”
室中的老太爺們靜悄悄的,今日公孫婉兒的表現他們看在眼裡,也更加相信公孫陽的眼光。
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如此有孝心,又知分寸,日後,怕是真的有些作爲罷。
那他們這些長輩,就真的不聞不問麼?
與此同時又不免暗罵公孫芫不爭氣,自己院子裡的事情自己都處理不好,竟還要累他們爲他這般操心。
做大事的人,怎可如此兒女情長,乃至於,都不如一個五歲的孩子懂事。
真是可惜,怎麼偏偏是個女娃兒?若是個是個男兒,公孫家也總算是後繼有人。
只望公孫芫能好好待這個女兒,若是她當真有什麼造化,也不至於怨恨這個父親的不聞不問,從而牽累了整個家族。
公孫晏好半響嘆了口氣,“婉兒這孩子不該生在咱們家,或許只是不該生在這個時候。”
衆人又是一陣沉默,唯獨公孫陽的雙手還在顫抖着。他的寶貝曾孫真是給自己爭氣,她能在那個時候出面代父受過,不僅讓她的父親於心不安,更叫他的這些兄弟們親眼看見了她的氣度,心裡也就對將來之事多了幾分考量。
天助公孫家啊,合該公孫家再歸朝堂之上享掌天下權柄富貴。
公孫陽下意識的看了眼公孫成伯,公孫家的家主,目光高遠的大哥,只見他也正好看向自己的三弟,二人對視了許久,公孫成伯才長出口氣,“婉兒這孩子,是個好的。”
衆人皆是一喜,知道大哥拿定了主意。
其實這樣也正合幾人心意,他們出生世家,又是文人,不說呼風喚雨玩弄權柄,也總想着能盡微薄之力匡扶明主,創太平盛世,讓百姓安泰。
時逢亂世,他們幾人正值壯年卻不得不辭官歸隱,靠經商斂財,這心中的落差自然可想而知。他們幾兄弟少年時便入朝爲官。雖不是大員,可也頗有作爲,不然也不會歸入主子門下爲其出謀劃策。
都說亂世出英雄,他們幾人又何嘗沒有一番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可一來衆人的年紀畢竟擺在那裡,二來公孫家之前近乎遭受了滅頂之災,他們也着實是有些怕了,選主子時自然是慎之又慎。哪裡想到上天賜下這樣的機緣,公孫家若干年後竟然有一位準皇后出世。
且還是一位自小便驚才豔豔又知進退的少年天才,這叫幾位老爺子們怎麼甘心繼續沉寂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