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嬸兒原本還想攔着,想着公孫婉兒燙傷了皮膚,好歹也要一整天用藥抹着,仔細看護着。若是去了學堂,她自己未必這麼當心着。
可一想公孫婉兒自醒來後時常魂不守舍的模樣,也覺着或許是女學裡見一見同齡的姐妹們陪着她說說話,可能會好些,只好早起替她收拾好了衣裳,目送她出了門。
公孫婉兒一路心事重重的去過老夫人那裡問安,吃過早飯,就帶着春蘭和春桃以及一衆小丫頭們往學堂的方向去了。
可路程尚才走了一半,春蘭緊張的問道,“小姐,您可是哪裡不舒服?”
公孫婉兒疑惑道,“爲什麼這麼問?”
“小姐,您走得好慢,這個園子咱們平日裡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走出去,可今天,咱們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公孫婉兒驚呼道,“那我是不是要遲到了?”
“我的好小姐,還管什麼遲到不遲到的麼?您快說,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咱們今天干脆不去……哎……小姐,您別跑啊……”
春蘭話說到一半,公孫婉兒已經拔腿就跑。
一羣丫頭們又趕緊跟在後頭,到了學堂的院子外面,看見前來送各位小姐的丫頭婆子們正在三三兩兩的散去。
這是公孫家女學的規矩,只有伴讀才能隨小姐們進去,就連書童都只能候在院子外,等着小姐們放學了才能進去收拾小姐們的東西。
看見人羣纔要散去,公孫婉兒心知,自己雖然到的不早,可也不晚。
可眼看到了門口,公孫婉兒的腳步卻遲遲邁不進去。
直到身後春蘭和春桃追過來,看見公孫婉兒又在愣神。
春蘭好奇道,“小姐,自打您醒過來後,越來越喜歡發呆了。”
春桃沒好氣道,“自打你魔障了一回之後,可是越來越多嘴了。”
公孫婉兒回頭看見她們,招了招手叫她們過去,春蘭當先站在公孫婉兒身邊討好的笑,不料才裂開嘴角,笑容便僵硬住了。
她一邊用手護住臉一邊往後跳開,“小姐,您掐奴婢做什麼?”
公孫婉兒沒有答,只是問,“疼麼?”
春蘭下意識的就點點頭道,“疼。”
公孫婉兒笑開,“恩,疼就好了。你過來春蘭,你也掐我一下。”
春蘭狐疑的走過去,就要動手,被春桃一把拍開,“你還真是無法無天了啊,別以爲小姐慣着你,你就什麼都敢做!那是小姐的臉,你敢掐一下試試?我回頭告訴瑛管家,打你板子!”
春蘭退後兩步,看了看被春桃護在身後的公孫婉兒。無辜的攤攤手道,“小姐,奴婢可不敢動手了。奴婢屁股上,上回被瑛管家打的舊傷還沒好呢。”
公孫婉兒看着她們兩個一言一語的說話,笑得更開心了,“我是公孫婉兒,不是杜秋秋。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於是她轉身走開,嘴上不停,“春蘭,你知道麼?我以前覺着學堂是個很可怕的地方,但是,我其實,很喜歡學校。”
春蘭跟在身後重重點頭,春桃滿臉憂愁的跟着,心下卻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難道,上回的傷沒好全,病在其裡,外表沒事,實際上,磕壞了腦子?哎呀呀,這可怎麼是好?
建康公孫家,三十年前舉家遷來建康,先是憑藉私鹽起家,隨後暴富。之後各種生意都有涉及,產業遍佈整個建康,是建康城當之無愧的第一首富。
建康公孫家的宅子雖是五進,可卻佔據了整整幾大條街,並其中園林景緻無數,引活水入湖。奢華程度,無人能出其二,只比王府規制略低一些。
此刻,在公孫家後門,一扇兩丈高的硃紅大門外,一個憨厚漢子徘徊在那裡。
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小廝探出頭來看了一眼。
待看到門外的人時,急忙上去,將手中的碎銀子塞了回去。
那漢子滿臉不解,折煞着手不肯接,那小廝只將銀子往他懷裡一推就要離開。
二人爭執片刻,張遠山開口道,“這位小哥,你這是作甚?”
那小廝一臉怒容,“你這銀子燙手。小爺不要了,你趕緊走吧,莫要讓家中的主子們瞧見你,不然非要惹出禍事來的。”
“禍事?”張遠山急忙問道,“可是梅兒出事了?這位小哥,你可是探聽到了什麼消息?”
“可不是麼?”那小廝後怕道,“你那個同鄉啊,可真是個惹禍精,且手腳不乾淨的很吶!前些時候她因爲偷了賈姨娘的金鎖被關進柴房,還是嫡小姐人好心也好,和老夫人經過那裡時聽見有人在哭,央老夫人將她放了出來。不僅放了出來,還要到了身邊兒去。去了之後當個祖宗似得供着了好幾天,成日裡什麼事情也不用做。直到前幾日才只做做端茶倒水之類的輕鬆活兒計,可誰能想到,她用滾燙的茶水潑了小姐一身不說。手腳不乾淨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姐手下的婆子們審出來。她偷了小姐一支名貴的髮釵已經變賣了,並交代出了同夥。小姐的清風院現在滿院子的抓賊,所以啊,你還是趕緊跑吧,莫要再回來了。不然將你當成了同夥兒,就是賣了你也不值那麼些銀子的。”
張遠山搖搖頭道,“梅兒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還能有什麼誤會!”那小廝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真是晦氣,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兄弟,我可勸你,趕緊走吧。爲了這麼個女人,不值當的。”
“小哥,敢問梅兒變賣了那支髮釵,換了多少銀子?髒銀又在哪裡?”
“說是相好的全拿走了,嘖嘖嘖……一百兩銀子吶……可不是個小數目。”
“一百兩?”張遠山驚呼一聲,身子搖搖晃晃的就要向後倒去。還是那小廝眼明手快上前扶了他一把,“兄弟啊,知道怕了吧。趕緊走趕緊走,要不是看你是個老實人,我纔不出來同你說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再回來了,也別告訴人
你認識我啊。”
說罷,那小廝便急匆匆的進了院子,將門輕輕的又關上了。
張遠山想要上前敲門,可又怕驚動了旁人,萬一將他也抓起來可怎麼辦?想走,又實在放心不下月梅。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那裡不多不少,揣着十兩銀子,他來到這裡大半年,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銀子。
可,比起那一百兩銀子。還是太少了。
月梅,她真的偷了主家的物件兒?
又在巷子裡站了一會兒,張遠山皺着眉頭離開。
在他走後不久,那個小廝輕手輕腳的打看門又看了一眼,甚至跟了出來,在街上確定那漢子離開了,他才繞回去。
笑眯眯的衝一個等在一旁的婆子說,“溫大娘,走了走了。”
那婆子點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小錦囊遞給他,吩咐道,“他若是再來,就叫人把他抓起來。”
小武子摸了摸手中的錦囊,掂了掂裡面的分量,怕不是有四五兩之多。於是眉開眼笑的答應道,“溫大娘放心就好,厲害關係都和他說分明瞭,他若是再敢來。不用您說,小武子我親自動手抓他。”
溫婆子沒有話了,揣着手離開。
而另一頭兒,張遠山在街上失神落魄的走着。
他絕不肯相信月梅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的,她自小就孝順懂事,就連小時候被家裡賣掉的時候都不肯哭的。只道是不肯叫爹孃和弟弟擔心,可眼下,怎麼會有了手腳不乾淨的毛病。
不,絕對不是的。
她被賣進公孫家有十個年頭了,若是沾惹了不好的習慣。公孫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怎麼可能容得下她,怕是早就被亂棍打死了罷,還怎麼能好好的活到現在呢。
那萬一……
張遠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興許是月梅信不過我能攢下銀子替她贖身,這才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想拿主人家的東西來與我私奔的,只是沒想到我去的晚了些,這才叫主人家發現了她。
這……這個傻丫頭……
我早前已經說攢下了銀子,她怎麼就是不肯信我呢?
那現下該如何是好,她偷了主人家的物件兒,且還變賣了去。若是能將銀子補上也許還好些,可若是銀子被……
對了,方纔那小哥說,有個相好的捲了她的錢跑了?
月梅妹妹和我早已私定終身,爲此我不遠千里來尋她,她的相好不就是我麼?
難道月梅妹妹移情別戀,喜歡上了別人?
張遠山心亂如麻,一會兒想到一種可能,再想到月梅可能是戀上了別人,更覺着悲從中來。禁不住掩面而泣。
若她真的喜歡上了別人,總也要親口告訴自己,可這樣從別人口中聽來,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難爲自己當真成了個傻子麼?不遠千里來這裡,連個結果也沒有。
罷了,反正孃親過世,自己也無甚牽掛了,而今,連月梅妹妹也移情別戀。
他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