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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一片黃葉飄零,打着旋子落下來,輕輕停留在一叢烏黑的頭髮上,緊接着另一片黃葉落下,蓋在一張臉上,隨着呼吸的氣流輕輕顫動,好象一隻金色的蝴蝶。

一陣風吹過,葉落如雨,終於,被埋住的那人醒了,伸手揮開頭上臉上的落葉,坐了起來,伸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隨即站起身來。

這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約摸十四五歲年紀,眉目俊朗,面帶微笑,似乎滿天的陽光都映在他的臉上,一派光明。

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遠山近林都開始變幻色彩,少年站在青山之顛,極目遠眺,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

突然身後一聲輕響,少年迅即轉過身來,眼睛一亮,笑道:“嘉止!”

跳出樹叢的卻不是人,而是一隻棕紅色的狐狸。

“過來呀。”少年坐倒在地,拍拍手,張開懷抱,狐狸昂起頭,瞟了他一眼,甩甩尾巴,不肯過來。

“唉,真是的,明明來了,還鬧什麼彆扭!”少年假裝嘆口氣,乾脆又往草地上一倒,雙手枕在腦後,舒舒服服地躺好,道:“真的不過來?”

狐狸踩着落葉走了幾步,斜過眼睛來看他,神情倨傲。

“唉,算啦。”少年眯起眼睛看看太陽,道:“時候還早,我再練會兒臥功。”側身躺好,緩緩調節呼吸,準備入定。

狐狸猛地一撲,跳到他身上,用四個爪子用力踩了踩。

“哎呀!”少年驚叫一聲,假裝驚慌地道:“幹什麼!會走火入魔的你知不知道!”

狐狸低叫一聲,在他身上又跳了跳,昂起了鼻子,神態頗爲不屑。

“呵呵,好啦,我道行沒那麼深,現在還沒入定呢,你跳上來也嚇不着我呀。”少年伸手抱住它,在地上打了個滾,又把它舉到胸口上,兩個一起玩鬧起來。狐狸乖順的時候,會允許少年把它當貓兒一樣撫弄,不高興的時候,則呲牙咧嘴地恐嚇他,不允許他碰觸。

難得狐狸累了,不再跳來跳去,乖乖地任由少年抱在懷裡,他用手給它理了一會兒毛,童心忽起,兩手架着狐狸掂了掂,笑道:“哎,我說,嘉止,你該減肥了耶,好重。”

狐狸用力一掙,跳出他的手心,憤怒地瞪着他。

少年吐了吐舌頭,笑道:“忠言逆耳吧?”

狐狸大怒,一甩毛茸茸的大尾巴,嗖地一聲躥進了密林,任少年再怎麼呼喚,也不出來了。

“唉,真是的,這麼小氣!”少年抱怨了一句,跳起身來,衝着山谷放聲大喊:“喲嗬~~~喲嗬~~~嘉止我想你!”

空谷迴音,層層疊疊地傳來傳去——嘉止我想你——想你——想你……,少年又玩了一會兒,看看太陽快落山了,快步向山腰走去,攀下一片石壁,鑽進一個寬大清爽的洞穴。

“回來啦。”盤坐在石臺上的道士微笑問道。

“嗯。”少年不急不徐地走到他對面那張石牀上坐下,也像道士那樣盤坐起來,低眉垂首,一本正經。

“今天的功課都做了麼?”

“做啦。”

“有偷懶麼?”

“師父瞧您說的,我怎麼會?”

道士不說話,微笑着望他,終於少年心虛地小聲道:“基本上啦。”

“什麼?”

“基本上沒偷懶啦,師父你知道的嘛,有時候我也得放鬆一下。”少年底氣明顯不足,乾脆嬉皮笑臉起來。

道士嘆了口氣,不再說話,臉色似是難過。

少年有些慌亂,忙道:“師父你別生氣,我明天一定努力把功課都補上。”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反正太陽總會升起,明日總有希望的呀。”

道士注目看他,見少年理直氣壯的樣子,心下暗歎一聲,道:“算了,隨你吧。”

少年見又逃過一劫,笑眯眯地跳起來,討好地走過去道:“師父你坐了一天,累不累,我幫你捶捶肩。”

道士淡淡地道:“算了,我又沒老到掉渣,不用你費心。”少年碰了一個軟釘子,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坐在他身邊道:“師父,明天我下山去,要不要給你帶什麼回來?”

“不用。”

“老是不用,師父你可真是無慾無求啊。”少年不滿地道。

“修道之人……”

少年截口道:“修道之人,清心寡慾,世俗的一切,都不必執着,是吧?”

“沒錯,就是這樣。”

“可是,師父,要是什麼都不求,那咱們還修行幹什麼啊?自由自在的不好麼?”少年不滿地看了看四壁空空的寬敞石室,據師父說是爲了專心修道,所以這裡除了兩張石牀什麼都沒有,連基本的生活用品都被藏到了後面山洞裡。

道士微笑道:“修行自有修行的妙處,你不是也嘗試過了麼?”

“哦,那倒也是!”少年又高興起來,跑到後洞去做飯,一邊還唱着歌兒,道士聽着他快樂的歌聲,臉上浮起笑容,繼而心有所想,嘆了口氣。

山坳高坡處,殷家老宅的青色瓦頂在朝陽下閃着清輝,樹葉上的露珠還沒有幹,金風送爽,秋意襲人,一切都靜悄悄的,看門狗趴在地上打瞌睡,幾隻早起的雞在院中覓食。

突然空蕩蕩的院子裡光華一閃,出現了一道人影,半睡半醒的黑狗狂吠起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叫道:“啊呀,又弄差了一點位置。”他俯身拍拍大黑狗的腦袋,抱歉地道:“對不起啊小胖,又踩到你尾巴了,下次我一定算準點兒。”

黑狗大聲吠叫,興奮地圍着他轉圈圈,尾巴搖得快到看不清,少年笑道:“你說你哪兒不好趴着,偏偏趴在這裡,院子這麼大,我怎麼就正好踩住了你的尾巴呢?嘿,還真是有點高難度啊!”

黑狗撲到他身上舔他的臉,對自己被踩的事並不在意,因爲踩它的不是別人呀。

“阿適,你回來啦。”祁媽媽溫暖的聲音響起,殷適轉身撲進她懷裡,笑道:“我回來啦,祁媽媽快給我做好吃的!”

“呵呵,早準備好啦,我去熱熱就能吃,嘉止在屋裡等着你呢。”

“哈哈,我去找他!阿莘姐姐起來了麼?”殷適一邊說着話,人已經跑過了中院的門,祁媽媽笑着看他,心想孩子們果然越長越大了,跑得這麼快,難得的是兩個男孩的感情依然極好,每次見面都心急火燎的。

“嘉止嘉止!我回來了!”殷適“呯”地推開屋門,屋中立着一個俊雅的少年,烏木一樣的頭髮,象牙般的肌膚,微笑的時候,彷彿滿天星子都落在他的眼裡。

“又使移形術回來的麼?你這本事還沒練好,仔細別一下子移到東海龍宮裡去了。”嘉止笑嘻嘻地道。

“哈哈,那不正好?我正想看看東海里有什麼寶貝呢,嘉止我帶夜明珠回來給你照亮好不好?”

“不好,聽說夜明珠是龍女掌管的,你見了人家美貌的小姑娘,肯定腳都邁不動,留下來當了上門女婿,哪還記得回來給我送珠子?”

殷適哈哈大笑,跳過去抱住他:“哪個龍女有你好看?我早見過了神仙,怎麼還人看得上別人?”說罷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們倆從小便親密無間,殷適最喜歡抱着嘉止,挨挨親親,只覺得這樣做的時候滿心都是幸福,甜蜜得不得了,嘉止也回親他一下,又板起了臉推開他,道:“要是我不好看,你就不喜歡我了麼?”

“怎麼會?你是我的嘉止啊!就像我的眼睛我的心一樣,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殷適眼睛亮閃閃的,高興地看着嘉止,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嘉止認真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低聲道:“我也一樣。”

殷適大喜,挽了他胳膊出門,飯廳裡,阿莘已經幫祁媽媽擺好了一桌子佳餚美食,殷適歡呼一聲,撲上去大吃大嚼,連呼痛快,看得阿莘直皺眉,祁媽媽樂得合不攏嘴。

等殷適把一桌子飯菜掃蕩一半,祁先生才慢慢踱進廳來,笑道:“阿適回來啦,這次還是住三天麼?”

“不,這回四天,上次我跟娘說了,那次陪她四天,這回就減成三天,陪你們四天。”

祁先生失笑,阿莘道:“陪我們?你還真好意思說!你不過是爲了陪嘉止罷了。”

殷適吐吐舌頭,也不反駁,祁媽媽慈愛地道:“反正是在我們跟前,陪誰都一樣。”殷適撒嬌地把碗遞到她面前,笑道:“祁媽媽你做的粥真好吃,我還要!”

阿莘一把奪過碗,道:“自己沒長手麼?”嘴上雖然這樣說,還是親自給他滿滿盛了一碗粥遞過去,硬梆梆地道:“少吃點兒,每次回來都跟餓死鬼似的!你那個扣門兒師父不給你吃飯麼?”

殷適好不容易把嘴裡的菜都嚥下去,氣憤地道:“他整天煉丹煉氣的,吃不吃都沒所謂,我又不會做飯,所以老是吃不飽,每次想起祁媽媽做的飯,我就直流眼淚!”

阿莘和嘉止都哈哈大笑,祁先生微笑搖頭,祁媽媽憐惜地道:“要不我過去給你們做飯?”

殷適道:“算啦,您不在先生和阿莘姐姐會想您的,再說我師父也不會同意。”

祁先生道:“修行是艱苦的事,其實阿適你也很不簡單,這一年不也堅持下來了。”

阿莘笑道:“他這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去也不行!”

殷適苦着臉往嘴裡塞一隻鴨腿,顧不上跟她鬥嘴。

楓川道人帶着殷適修道,先是住在殷家後宅,每七天放殷適出來一次,數年下來,殷適雖也有不小的進步,但玩心太重,修行進展緩慢,於是一年前楓川帶他住進了山裡,說這樣可以專心修道,而且如果他學不好,就不許他下山,如果學得好,每季可以下山一次,住上七天,這七天殷適還得分成兩半,一半去看望父母,一半用來陪嘉止和祁先生一家。

人生第一大事解決完畢,殷適打着飽嗝拉嘉止去後院玩,突然看到花園裡紅影一閃,他好奇地追過去,原來是隻狐狸。

“嘿!狐狸!”殷適驚奇地指給嘉止看,嘉止不以爲意地道:“那是我的小紅,它經常來找我玩的。”

“小紅?”

“就是那次我們在西山水潭邊遇到的那隻狐狸啦,你看它的毛紅紅的多好看,我給它起名叫小紅。”

殷適好奇地左右看看,那隻狐狸坐在花池邊,悠閒地甩着尾巴,一點都不怕人,顯是在這裡出入慣了的。

“它什麼時候來的?”

“你走了以後。”

“咦,那這幾次回來我怎麼都沒看見?”

“它不喜歡你。”嘉止笑眯眯地看着狐狸,那寵溺的神情讓殷適有點吃味。

“它是母的麼?你叫它小紅。”

“好象是吧。”

“嘿,嘉止,狐狸精都會迷人哦,你可不要被迷了去!”殷適不懷好意地衝他擠眉弄眼,嘉止怒道:“什麼狐狸精!說話忒地難聽!”

“呵呵,對了,是大仙,狐狸大仙,嘉止,你一定要小心哦。”殷適笑得賊兮兮的。

“哼,我又不像你!”嘉止白他一眼,走過去招呼一聲,小紅跳起來伏在他懷裡,乖乖地讓他抱着,伸舌頭舔了舔他的手。

殷適眼都直了,驚奇地道:“耶?它居然這麼聽話?!”

嘉止得意地道:“當然,它喜歡我。”他愛憐地撫摸着狐狸背上的毛,狐狸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殷適突然有些嫉妒,上去拉開嘉止的手,道:“我也有一隻狐狸!”

嘉止瞪他一眼,道:“我有什麼你都說有!”

“那當然,我真的有一隻狐狸,它叫……”殷適突然想起自己給狐狸起的名字可不能告訴嘉止說,只好乾笑了兩聲,接不下去。

嘉止不屑地道:“你又吹牛!”

“沒有沒有,真的不是吹牛,我那隻狐狸比小紅大,是棕色的,機靈極了,簡直可以當獸中之王!”

嘉止大笑,小紅從他懷裡跳出來,抖動了一下全身的紅毛,跑進花叢深處,不見了。

“瞧,小紅都聽不下去了,獸中之王是老虎,誰聽說過狐狸稱王的?”

“可我那隻狐狸聰明極了,這山裡沒老虎,要是有的話肯定也得聽它的,你信不信?”

“不信!”嘉止眼珠轉了轉,笑道:“除非你讓我見見。”

“好啊!走,我帶你去!”殷適急急地拉着嘉止,右手捏決念個咒語,叱道:“走!”院中已倏地消失了兩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