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決定
夜半,薛尚清從書房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出房間。
所有人都安眠了,整個夜都是靜的,唯一有的聲響,是地裡的蟲鳴。也因爲這蟲鳴,顯得這夜更沉靜。
黑夜中,他來到東廂房間,拿出鑰匙,插入鎖孔,然後輕輕擰開,推門進去。
三月無人居住的房中靜得不可思議,帶着絲不見天日的沉舊,他到桌邊,點燃蠟燭。橘黃色的火光慢慢亮起,照亮整個房間,空着的牀,空着的桌子,空着的椅榻,這裡果然是收拾出來了,什麼都不再有。
昨天他才決定抹去她的一切痕跡,今天又到處尋找她的痕跡,可是,最終連這裡也沒有了,似乎從現在起,她只能存在他的記憶裡。
那張梳妝檯,她總是坐在那裡,不耐煩地拆髮髻,不耐煩地梳頭髮,生了那麼好看的一張臉,那麼好看的一頭黑髮,卻總是急躁地拿梳子使勁拉頭髮,以致他常常看不過去,走過去接過她手上的梳子,替她輕輕將頭髮梳順。
然後她就迫不急待地爬到牀上去了,卻並不是睡,只是在牀上玩着。拿兩隻手對着牆比手影,逼着他講笑話,又或是讓他給幾張紙她疊東西玩。
這樣的她,一閉眼就能睡着,睏意也來得快,也許前一刻還在與你說笑,後一刻就已經熟睡了。偶爾會說夢話,卻多半是笑,或者是好吃的名字,然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來,若要她早起,她定會從前一天起就在牀上翻來覆去抱怨。
恍惚中,她似乎就在牀上躺着,而他在書桌上做着自己的事,一擡眼,就能看到她,可回過神來,滿屋的空寂,根本就沒有一絲她的身影。曾經她穿過蓋過的被子,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梳子……一切一切都不見了,彷彿所有都是他的空想,她根本從未出現過一樣。
從未出現過嗎?真的只是夢一場嗎?
他將手伸向懷中,再次攤開手時,手心已然躺了一隻玉佩。
比翼鳥,她說,只有一隻翅膀,一隻眼睛,必須兩隻一起齊飛的比翼鳥,他丟了許多東西,燒了許多東西,可這玉佩卻怎麼也沒辦法讓自己丟掉,就像那腦中的記憶,怎麼也捨棄不掉一樣。
一早沈媽起來,忙着縫洗,忙着做早飯,直到薛尚淑問院門怎麼關着,沈媽才意外地看過去,竟發現院門果真是栓着的。8
這怎麼可能呢?難道大人還沒出去嗎?昨夜睡得晚,又不太安生,她還以爲是自己睡熟了所以纔沒聽到大人出門的,沒想到他竟真的沒出門,沒聽說今日沐休啊?
“我去大人房裡看看。”沈媽說着就要進正房去,一轉身,這才發現東廂房的門竟是開着的。
她鎖了房之後把鑰匙交給了大人,也就是昨晚交的,怎麼到今早這門就開了?腦中隱約猜出些什麼,沈媽緩緩走到東廂房推開門,沒想到薛尚清果真是坐在裡面。
他就坐在坐榻旁邊的書桌旁,垂手坐着,眼睛看向空牀的方向一動不動,而離牀不遠的桌子上蠟燭燃着,燒得只剩下最後指頭大的一小截。
“大人?”沈媽試探性地輕輕叫了一聲。
薛尚清這回的樣子實在有些奇怪,甚至都有些詭異了,好在是大白天,要是晚上恐怕要嚇一跳,沈媽看他這樣,心裡不免擔心害怕。
坐着的薛尚清沒有回答,沈媽又往前走了兩步,再次叫道:“大人,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這會兒,他才緩緩擡起頭來看向她。
薛尚淑也從後面進來,因爲已經有沈媽進來了,不明就裡的她也自然很多,看着眼前的情形奇怪道:“哥哥你今天沒有去縣衙嗎?難不成你在這裡坐了一夜?”說着,她去吹滅了蠟燭。
薛尚清扶着椅邊的扶手,緩緩站起身來,半晌,突然開口道:“沈媽,尚淑,等會兒到正房來。”說完,一步一步朝屋外走去。
薛尚淑看向沈媽:“哥哥這是怎麼了?怎麼……怎麼好像很奇怪?”
沈媽神態凝重地搖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啊,昨兒下午就不對勁了。唉,這幾個月來,又有哪天對勁過呢?”
半個時辰後,薛尚淑與沈媽一同進正房裡,薛尚清就坐在書桌旁,桌上擺着幾樣東西,在她們走過來時他開口道:“尚淑,這幾日,你與尹小七辦了婚事吧。”1b5jb。
薛尚淑大吃一驚。
暖暖姐走後哥哥突然之間對尹小七態度好轉了,但儘管如此,他也沒有明確地同意他們成親,沒想到現在卻突然首肯了,而且還是立刻辦婚事,連她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呢!
沈媽的吃驚不比她小,立刻就問:“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就算是辦婚事也不用這麼快啊,還什麼都沒準備呢!”
薛尚清緩緩站起身來,看向薛尚淑道:“尚淑,這些年,爹孃不在,哥哥沒有把你照顧好,而如今……”他停了下來,沉聲道:“哥哥對不起你。”
半來從中來。薛尚淑從來沒聽過他說這樣的話,一時之間就是意外又是恐慌,連忙道:“哥哥,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我很好啊,和哥哥在一起很好,我以前還怕哥哥要把我一個人留在伯伯他們家,自己出來做官呢,沒想到哥哥還是把我帶着了,你沒有對不起我,一點也沒有!”
薛尚清將手扶在她肩上,然後慢慢移下,握住她的手,“尚淑,尹小七雖不算什麼富貴顯赫之人,但好在對你疼惜,比哥哥好許多,你與他在一起,我也安心一些,但若有萬一,萬一他辜負於你,你便回老家找伯伯伯母,他們自會爲你討個公道。”
“大人,你,你這不是……”沈媽臉都白了下來,囁嚅道:“你不是有什麼想不開的,要……要做什麼傻事吧,這可怎麼使得!”
薛尚清輕輕一笑,“沈媽多慮了,我自然不會。尚淑與小七成親後,便繼續住在這房子裡,也託付你繼續照着他們,這是房契,還有這剩下的些許現銀,以及房中存下的布匹之類,就當是尚淑的嫁妝了。”說着,他將書桌上一張紙抽了出來,“這是我記下的賬目,所以賬務都在這裡,尚淑可以看一看。還有——”他又指向書房中書架道:“這兒的書也放着,小七識字不多,尚淑你務必讓他多識些字,看些書本;等你們將來的孩子能識字讀書時,這些也都能爲其所用。”
薛尚淑早已等不及,眼中已經慌得哭起來:“哥,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怎麼樣?爲什麼要交待這些?爲什麼好像以後都不和我們在一起一樣?你說呀!”
薛尚清柔聲安慰,“放心,我沒有要怎麼樣,也沒有想不開,我只是,準備辭了官去京城。”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起來。
好久,薛尚淑才囁嚅道:“去……京城?”
薛尚清點頭。
“京城……就是暖暖姐家在的地方?”
薛尚清沉默一會兒,回道:“是,就是她家在的地方,皇上,她的姐姐皇后,她的父親王爺,他們都在那裡,她也和她父親去那裡了。”
“大人是要去找她?”沈媽不敢置信。
薛尚清看向她道:“沈媽,不要勸我,我知道,我雖沒有輕生自盡,可在你們心裡,我這樣也許和輕生自盡一樣,但,在我心裡卻不是。”
“可是大人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那是王爺啊,大人不說那是很大權力的王爺,連皇上都不敢隨便惹的嗎?而且好端端的把官辭了,這……這要讓家裡知道……”
“那就暫時不要讓他們知道吧。”薛尚清回道,“沈媽,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可有些時候,並不是知道自己該做就能去做的。”
薛尚淑溫聲道:“哥哥,你要不要再想想?要是去京城了暖暖姐她真的不願意和你在一起了怎麼辦?那時候你連自己的官都沒了,那以後可怎麼辦?而且這兒去京城不是很遠的路要走好久麼,你一個人怎麼去,去了人生地不熟又怎麼辦?”
薛尚清淡淡一笑:“不要驚慌,以前我就去過京城,現在還是第二次去,自然不會有事。”
“要這總是不妥,大人,這叫誰也不能這樣做啊,要不你再想想?昨兒個你還要好好的過日子呢,怎麼今天就……”沈媽想起了什麼突然道:“我知道了,大人就不該跑到那房裡去坐,這一坐就鬼迷心竅了吧,你緩兩天,再想想,再想想就不會這樣了,人這一輩子啊,什麼坎都能過去的,就怕自己想不開,那纔是過不去了!”
薛尚清搖頭:“我是想過了的,沈媽,你若擔心我是衝動大可不必,我並不是現在就走,明天就走,我還會留下來辦尚淑的婚事,還要交待縣衙的事務,也許還要等個五六日才能走,若我現在是一時衝動,到那時也會想明白了。”17419965
沈媽一時無言,再想勸,他卻說道:“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還有許多公務要忙,辭官也並不是一說走就能走的。”
無奈着,沈媽只得出門去,心裡千盼萬盼,就盼着他是真的一時糊塗了,等過兩日,可千萬得好起來,別再說要辭官要去京城之類的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