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風起,梅枝上雪紛飛,梅花瓣從枝頭掙脫出來,和飛雪一起糾纏着,在眼前亂舞。顏千夏站于飛花之中,只覺得這景象奇妙,看得入神。
“皇上,年將軍有要事相商。”侍衛過來了,慕容烈扭頭看去,只見年錦的身影站於梅林邊上,被梅枝擋着,看不真切。
“我過去一下。”
“嗯,去吧。”顏千夏扭頭看了一眼年錦站的方向,他們男人說話,一向是避開她的,國之要事,慕容烈並不喜被女人知曉,她也不行。
他的腳步聲遠了,顏千夏繼續往梅林深處走去,兩名侍衛不遠不近地跟着。每到一棵梅樹邊,她都要細心拂去堆雪,用小刀在樹皮上輕輕刮動溼滑的青蘚,用小瓷碗兒裝好。
身邊越來越靜,連風似都靜止了,只有那淡淡梅香往鼻中滲去。
她扭頭看向身後,兩名侍衛還站在原處,不過都低着頭,一手握在腰上的刀柄,一手垂着,十分恭敬的模樣。
“嗨,賞花呢,你們兩個這麼緊張幹什麼?”她笑着,扭過頭來,想繼續手裡的活。目光才轉過來,她的眼睛就驀地瞪大了。
站於梅樹之後的人……鬼麪人!
“慕……”她沒來得及中出來,鬼麪人手指輕彈,點了她的穴,她頓時失去了言語行動的能力,像木頭一般栽在他的面前。
“千夏,多日不見。”鬼麪人啞笑着,慢慢從樹後走了出來。一襲白色的錦衣,一件白色的披風,披風上的白狐毛在空中抖動着,今日他戴的是白玉的面具,若隔得稍遠些,完全能和白雪融爲一體。他的手探了過來,面具後那雙冷眸,點點寒光閃現,冰涼的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慢慢地摩挲着。
“你想我了?”顏千夏冷冷地一笑,用嘴型說道。
“嗯,很想。”他俯下身,手指摸上了她的臉,然後,他的頭也低了下來,慢慢地,冰涼的面具貼到了她的臉上,這種冷呵,刺骨地沁進她的皮|肉。
“千夏,你猜,我有多想?”他的聲音從面具後啞啞傳出,卻不是充滿情|欲的那種,而是帶了一分憂鬱,一分愁緒,一分思念,一分渴盼……那麼顏千夏不會相信的情緒,全都揉到了這一句話中。
“神經病。”她無聲地罵了句,卻無法掙扎,腦袋也不能挪動,只直直地站着,由着他輕揭開一半面具,脣在她的臉上慢慢滑下,到了她的脣角,停住,就這樣相貼着,久久不動。
這麼長時間了,慕容烈幹嗎去了?爲什麼不來?談啥事啊要揹着她談……顏千夏急了,如果這人一時興起,把她擄走了怎麼辦?
“我會帶你走的,不過不是今天,今天我只是來看看你。”鬼麪人笑起來,離開了她的脣角,將面具覆好,然後拉住了她的手,她就像機械人一樣,邁着木然的步子跟在他的身後。
“梅林賞雪,雪中美人,二十年前,我在此遇到一紅衣女子,她說我資質過人,會成爲人中之龍,二十年後,她已化爲泥土,我還能牽着另一位紅衣女子的手,同賞紅梅。”
他的聲音很低,很啞,顏千夏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只是他的手越來越燙,燙得讓她受不了。
“顏千夏,年舒舒,你此時可願與我走?”他扭過頭來,看着顏千夏,然後又自顧自地笑了,“你自是不會和我走,慕容烈如今甚得你心,可是你要記着,是我帶你來到這裡,是我讓你成爲顏千夏,你始終……會是我的。”
顏千夏越聽越不對勁,怎麼會是他把她帶到這裡?難道顏千夏和殊月墜崖之事與他有關?他和顏千夏到底什麼關係?
“舒舒……”慕容烈的聲音傳了過來,低沉,焦急。
鬼麪人扳過她的肩,讓她從這密密的梅枝之間看過去,慕容烈的身影幾乎被完全遮住,她又不能出聲,只能看着他走向另一個方向。
“去吧,幫我完成了這件事,我能送你回去。”鬼麪人手指又是一彈,她背上某個穴位突地涌進了一陣酥麻之意,緊接着全身微疼了一下,放鬆下來。
再扭頭時,鬼麪人身形已經躍起,飛快地往後退去,他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着顏千夏,像最鋒利的刀,割在她的臉上,讓她極不舒服。她都不知道鬼麪人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她能幫鬼麪人完成什麼?難道鬼麪人要幫她對付慕容烈?他送她回去,怎麼送?
“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慕容烈大步找了過來,此時鬼麪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剛剛……沒什麼,大哥找你什麼事?”顏千夏從鬼麪人消失的方向收回了目光,勉強笑笑,把小碗放進了隨身小袋,擡眼看他。
鬼麪人真跟鬼似的,來去無影,他很強大,從自身的能力上來說,要勝過慕容烈……顏千夏突然就害怕起來,她害怕慕容烈會追上去,慕容烈打不過鬼麪人,他會傷害慕容烈,傷害她肚子裡的寶寶。
她伸出了雙手,想去抱慕容烈,可是她的肚子頂住了他,雙手只能觸到他的手臂,根本沒法子抱。
“走不動了?”慕容烈誤會了她的意思,彎腰把她抱起,大步往梅林中的小亭走去,那裡已備好炭火,供他們取暖。顏千夏要在小亭中,趁着青蘚新鮮,把藥配出來。寶珠已經用小爐煮好了香滑的奶酪茶,拿出了糕點,讓不時會餓的顏千夏享用。
“這孩子怎麼就鬧騰個不停呢?”她的肚子裡被小傢伙踢動了,左邊鼓一下,右邊鼓一下,一點都不老實。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慕容烈看着她圓圓的肚子,低笑起來。
“我多老實啊……”顏千夏咬到了舌尖,這話太假了。打小她就不老實,剪男生的頭髮,拉女生的內衣帶兒,和男孩子一起踢足球,用球砸壞小子的屁|股,和軒城在一起之後,她也老欺負軒城,悄悄地給他的臉上畫鬍子,給他畫黑眼圈……她哪裡老實過?
她經歷的男人,好像只有池映梓沒有被她整過,那個男人被她當成佛一樣供在心裡。
她又看向鬼麪人消失的方向,她能感覺到那個人就站在遠處,看着她和慕容烈。
“慕容烈,你吻吻我吧。”她突然擡起了紅脣,找他索吻。
慕容烈的手指撫過了她嫩嫩的脣,把吻貼了下來,很溫柔地含着她的脣瓣,她此時卻不肯溫柔,舌尖急切地往他嘴裡鑽,在他的脣上又咬又舔的,慕容烈怔了怔,捧住她的臉,也熱情地迴應了過去。他的舌像壞孩子,在她的嘴裡不停地攪動吸|吮,讓她喘不過氣來,沒一會兒就把鬼麪人和池映梓都忘掉了,只用雙手摟着他的肩,熱切地迴應着。
寶珠都不好意思了,走到亭邊,捂着耳朵,盯着腳尖,等着他們親|熱完。
“皇上,左相帶着大人們闖進來了。”
侍衛的聲音匆匆響起,二人分開來,扭頭一看,只見一幫大臣不顧阻攔,領頭的是六王妃之父,戶部尚書周振庭,他在官袍之外套了件黃馬褂,手持着先祖帝賜的免死金牌,左右二相、戶部、工部、吏部、刑部幾部的大臣緊隨其後,正快步闖進梅林,快步往小亭的方向跑來。
“皇上,請剷除妖妃!”衆人到了小亭外,撲嗵跪進雪地裡,不停磕頭,大聲齊呼。那周振庭尤其是哭得悽慘,一句句哭着女兒。
慕容絕和六王妃看到了白龍,所以被慕容烈下令誅殺,對外稱其謀害帝君,可他們夫妻已被鬼麪人救走,今日怎麼來這裡哭了?
“皇上,清國寺裡雪地開紅花,後宮妖氣沖天,全是因爲狐妖作孽,是她迷惑了皇上,上神震怒,才下令懲罰吳國,令大雪不停,災民遍野,牛羊凍死上萬,護城河水結冰,漁民無法謀生……皇上聖明,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妖妃……誰?我?顏千夏驚訝地看着衆人,這些人爲她而來?天要下雪,娘要嫁人,關她何事?
“都下去。”慕容烈低喝一聲,衆人的哭聲卻愈加大了。
“皇上……”
“還不下去!”年錦大斥一聲,令侍衛上前來,要拖衆人下去。
“皇上……若不剷除妖妃,臣等跪死在此地。”衆人一條心,似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死死俯在地上,不肯起來。
慕容烈臉色沉得像即將下大雪的天,一揮手,侍衛們便強行拖住了大臣們,往梅林外拖去。
顏千夏原先名聲就不好,是先帝之後,如今跟了弟弟就算了,還身負妖妃之說,自然不得民心,加上慕容烈獨寵她,三千後宮全拋到腦後,那些女子的家人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慕容烈,你先回去辦正事吧,讓魏子他們陪我就行了。”顏千夏擠出一絲笑容來,讓慕容烈先回去。慕容烈沒堅持留下陪她,帶着人匆匆離開。
“外有禍亂,內有不安,皇上挺難的。”寶珠給她蓋好腿上的小毯,然後坐到她的對面,幫着她配藥,“您是不知道,端貴妃已經去御書房哭過好多回了,幾名老皇叔也闖過御書房,要他均分雨露,不能獨寵璃鸞宮。”
一個正在擴張疆土的帝王,把寵愛全給她一個人,自然會招致不少麻煩。顏千夏懂。她沉默着,用小藥杵搗着草藥,想和帝王要愛,遠難於常人。她得接受不能接受的,忽略不願忽略的,忍受不堪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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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中。
幾位將軍跪在慕容烈的面前,兵符丟失一塊,十萬大軍被調動,在橫水駐紮,隔河遙望汾城,南邊便是濮城,這兩城雖小,但控制着水路,是兵家必爭之地。
“曹雲金人在何處?”慕容烈低聲問道。
“不知所蹤。”年錦是唯一一個此時敢答話的人,慕容烈手下一用力,鎮紙便被他拍成了兩半。
“派去的人都被斬殺了,慕容絕在那裡,聲稱不接受王令。”年錦又說了一句,慕容烈深吸了一口氣,他還是太仁慈了,早在登基時就應該殺掉慕容絕,而不是讓他活着。
“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慕容烈擡眼,只見年錦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樣子,便低聲斥問。
“立後之事,不能拖了,若不能穩住大臣們,只怕更麻煩,而且……皇上只怕不能立瑾瑜貴妃爲後,還得用立後之事把那幫大臣們的視線轉開,否則他們會此着瑾瑜貴妃不放。”年錦爲難地說道,身爲顏千夏的結拜兄長,他自然知道顏千夏無辜,可是大勢如此,若立她爲後,只會激發茅盾。慕容烈登基已久,後位卻一直空懸,後宮不穩,大臣們必會爲此位而爭鬥不休。
“立皇貴妃吧。”年錦見他臉色難看,便小聲提議。
“不行,皇貴妃無子,難以服衆,他們還是會爭。”另一將軍立刻反對。
“可是……只有端貴妃了。”年錦深知,慕容烈是不願立端貴妃爲後的,她強悍,而且擅長手腕,一旦給她再多的權力,只怕以後會生事。
“再要麼,把月貴妃接回來?”跪於左側的黑臉將軍猶豫了一會兒,小心地提議道:“月貴妃以往就和皇上一起出生入死,深得將士喜愛,又性情溫和,不爭不搶,和瑾瑜貴妃又是親姐妹,想來更容易相處。”
殊月——慕容烈深吸了口氣,已經送她出宮了,再接回來,把她擺在後宮,那不是陷她一輩子?
“立後之事,再議。”他不願再談此事,揮了揮手,讓幾人起身說話。
幾名將軍都跪了有半柱香的功夫了,可不敢有絲毫怨言,他們跟在慕容烈身邊已久,多危難的時候都一起經歷過,這回卻是最兇險詭譎的一次,還有,他們之中居然出了叛徒,雖不是自己,卻仍讓他們感覺到無法言說的恥辱。
“麓林之事?”年錦壓低聲音,慕容烈還是搖頭。
“再議。”
也是再議?年錦不懂他的意思,碧落門不是他最想解決的事嗎?
“半月之內必須平定叛亂,年錦,你親自去,秦譜爲副將,趙百宜爲先鋒,不需要和談,直接出兵。”慕容烈說完,那三人立刻抱拳領命,又商議了會兒具體事宜,幾人才退了下去。
“皇上。”順福推門進來,手裡捧着一隻金盤,盤上全是嬪妃們的金牌。
“這是作什麼?”慕容烈驚訝地看着他,他不用這個已經許久了。
“瑾瑜貴妃說,請皇上以國事爲重,今兒晚上就不用過去了,她已經歇下了。”順福把牌子舉到了他的面前,低聲說道:“這些嬪妃,都是貴妃娘娘親自選出來的,說都很溫柔大方,家裡的人也不多事,都是老實忠厚的官員,皇上儘管去就好。”
“拿下去吧。”慕容烈都不用想像,就能知道她現在縮在被窩裡的可憐樣兒,一定是咬着脣,拼命地念些他都聽不懂的東西。
“皇上還是選一個吧,衆人都盯着貴妃娘娘,皇上也得爲貴妃娘娘着想,太過寵愛,於後宮來說,並非好事,皇上就在面子上把這寵愛分一分,暗地裡也爲娘娘解了困。”
“朕用得着用這事解困?”慕容烈不悅地揮了揮手,起身往外走。
順福只好把金盤交給了身後的小太監,令人收起,自己跟着他又往璃鸞宮走去。情已至此,那女子一顰一笑,遠勝這廣闊江山給予他的滿足感。
行至璃鸞宮外,璃鸞宮門已經緊閉,宮燈滅了大半,半隱半暗地露出幾角獸頭屋檐。他未準奴才們通稟,自己快步往她的寢殿走去。
今兒白貓兒也在,它素日裡瘋夠了總會回來溜溜,惹她生會子氣。不過今天的小貓挺老實,只靜靜地臥在她的腳邊睡大覺。
顏千夏也不像他想像中的在憂愁,而是四肢攤着,呼呼大睡,雙頰若桃,眉心舒展,紅脣微嘟……明顯睡得很好很舒服!
慕容烈有些哀怨地看着她睡熟的樣子,心裡百般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