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絲絛絛,一隻閒散的飛鷺掠過湖面。她舒緩了一下腰肢,眼角有盈盈的光。“翡翠,你趕緊的,將那張網拿過來。”
“是。”一個嬌怯的小宮女輕聲答道。
那張網很細很密,用鐵絲扎着。韓月一躍而上,那正在湖面上呼吸的小魚兒就落網了。那飛翔風白鷺似乎有些不甘心,鳴叫了一聲,終究是害怕這裡人多,走了。
“恭喜娘娘,喜得佳魚。”一個清秀的小太監說道。
韓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嫌棄。“你們這些牆頭草,都是哪裡風吹得厲害,你們就往哪裡倒。真的以爲我不知道嗎?我以往就是在洗衣監裡做過活的,你們這些人欺壓我的時候,我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韓月自小是一個跋扈的性子,若是她真的遇到了事情,只可能雞飛狗跳,不可能沉默。這些人都知道,無奈她的地位高,根本就無法觸及。
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韓月見到她們都這麼無趣的樣子,嘆息了一下,只覺得無聊,“你們都起身吧,去將皇后宮裡的詠梅姑姑找來。”
“是。”那小宮女應聲之後,心裡就覺得很難受。這位小主最喜歡的就是皇后宮裡的詠梅姑姑,可能都是在一個地方當過差的吧。詠梅姑姑的脾氣倒是挺好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肯過來,性子犟得很。
若說平常人,有姐妹飛黃騰達了,都會過來看一眼,也許就能夠雞犬升天。詠梅姑姑一向也是一個和氣的,宮裡大多數見過她的人都對她有口皆碑。以往也對韓月小主照顧有加,自從她高升之後兩個人就少了很多的溝通。
宮裡衆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爲詠梅姑姑也喜歡皇上,只不過被韓月小主捷足先登。也有人說是因爲詠梅姑姑討厭韓月小主,因爲她背叛了皇后娘娘,詠梅姑姑是一個忠心的人。
翡翠只覺得苦。
因爲詠梅姑姑心腸軟,所以韓月小主老是讓她們去請她過來。若是請不來的話,去請的那個人就會受到重刑。
槿汐殿裡,氤氳一片。高大的喬木散發出濃濃的香氣,院子裡很是芳香,帶着很多很古樸的感覺。她的眼睛裡有一片溫柔,雜掃太監們正在清掃落葉。詠梅穿着桃紅色的襖子,正在忙裡忙外。
見到她來了之後,她的眉宇間就有了一些不高興。翡翠被嚇到了,連忙擺手。“我不是有意要來的,是我們小主硬要我過來邀請你。若是你不去的話……”
她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掉落了下來。也不知道小主是從哪裡學到的那些嚴酷刑法,什麼血滴子,什麼夾手指,各種招數都往她們身上使。最毒的是用針扎她們的肉,針孔很小,很疼卻又看不出痕跡。她們也是有苦難言。
詠梅的臉上涌上了一抹笑意,她望着眼前的人,盈盈而笑。“好了,你就不要說這麼多。你的苦,我都是知道的。其
實你過來,我是歡迎的。只是韓月讓你過來,我就有些不舒服了。她韓月是將所有人當傻子,以爲自己纔是最聰明的那一個。這一次,我就偏偏不遂她的意。你就留在這裡吧,有什麼事情我替你擔着。”
她淺淺一笑,眸光裡星辰燦爛。望着眼前的景,她的心裡是溫柔而濃烈的。過去的東西,都匯聚在了一起。以往的時光也是既往不咎的。
翡翠跪在了地上,瑟縮不已,“求你了,不要這麼做。韓月小主若是看到我請不動你,我就會受到極爲嚴酷的刑罰。詠梅姑姑,救救我。”
她用力地磕着頭,很快原本光潔的額頭上就鼓起了一個大包。
“好了,我也不是一個故意要爲難你的人。只是你要知道,這一次受了刑罰,下一次她就不會這麼做了。你們越是怕她,她就會變本加厲。”
她很痛心,只覺得這些人也有些不成器。
翡翠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姑姑說的是,都是我們的縱容,讓小主成爲了現在這個樣子。只是姑姑要知道,小主是主子,我們是奴婢,我們怎麼可以左右她的心思。古人曾說三歲看老,詠梅姑姑和小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主的品行,姑姑自然是清楚的。”
詠梅用一種詫異的眼神看着她。
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但卻是伶牙俐齒。只是可惜了,在這宮闈之中,還是要受人掣肘。她蹲了下來,將她扶起,輕聲問道,“誰不是娘生爹養的,你雖然在宮裡當差,但一點也不卑微。你是自願入宮的嗎?”
“嗯,家裡窮,我是自願入宮補貼生活的。在外面的大戶裡做小丫鬟,即使是做到一等,一個月也不過二兩銀子,而在宮裡則可以得到四兩。若是尋常人家,二十兩就足夠一年的開銷。我來到宮裡之後,家裡的情況好了很多。因爲有了銀子買藥,爹爹的身子也好了很多。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到他們的來信,心裡也覺得開心。”
“你還看得懂信?”詠梅的眼神裡多了一分驚喜。要知道,很多人都不會看書寫字,尤其是女子。大安國雖然比一般的國家富庶,但很多人都掙扎在溫飽線上,能吃飽飯就算是不錯了,怎麼可能讀書習字。尤其是女子,更不可能了。
翡翠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們的家的孩子,各個都是讀書習字的。我的爹爹是一個秀才,考了很久都沒有考上舉人,就這麼耽擱了。後來在京郊租了一個院子當私塾老師,可是讀書的莊稼人少。京城裡的少爺們又都偏愛名師,因此私塾幾乎倒掉。只是一個巨大的院子而已。”
她想到這裡,眼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爹爹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凡事以天下蒼生爲己任。他常常說,教學生,可以拯救整個國家。他播下的是一顆火種,以後可以燎原。
她也很認同這個觀點。
倒是娘不認同,她是
一個很老實的莊稼女人。一生都在田間地頭打轉。爹爹的身子不太好,家裡都是她一把手操持。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麼,倒是她很勤勞,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不應該做些什麼。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爲了家裡的人好。
當爹爹要教她讀書習字的時候,她大聲抱怨,“一個女人,一輩子都在廚房和地頭打轉,學那些不實用的幹嘛?”
爹爹就會反駁她,“你以爲每個女人都跟你一樣啊,我們家阿囡是不一樣的,她以後怎麼可以跟你過一樣的生活。”
娘就會開始大哭,抱怨自己嫁了這麼一個男人。爹爹就會唉聲嘆氣。
很奇怪,她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反而是一種很有生活氣的感覺。兩個人在一起,總少不了吵吵鬧鬧,只不過有一個人要忍讓一些罷了。書裡說的舉案齊眉,是一種很高端的人才會有的吧。爹孃這樣的生活,纔是最平常的。
當她長大了一些,就自願要去人家家裡當丫鬟。
爹爹就不高興,覺得自己養大的姑娘,怎麼可以給人家使喚?但娘就不樂意了,爹爹的身體不好,自己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若是沒有人幫扶,她真的會支撐不下去。
翡翠是一個懂事的,她很早就看到孃的頭髮上有了白絲,讓人觸目心驚。她不止一次想過,自己老了之後會不會像娘一樣,過上這樣的生活。
她很爲難,一幕幕都讓人心痛。
後來城裡的大戶要買丫頭的時候,知道她識文斷字,還會算數,價錢都要比別人高一些。娘這個時候纔對爹刮目相看。
爹爹一直都在唉聲嘆氣,但是翡翠自己心裡是有主意的。她聽過很多家長裡短,都是鄰居家的女人們說的。大戶人家裡,有很多腌臢事。一個女人,畢竟是不好的。若是能夠進宮,纔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雖然時間長了一些,需要五年纔會出去,但畢竟月錢要比外面人家高,也很清白。
外面雖然看起來很是自由,但實際上給人家做工了,怎麼可能想走就走?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樣的好事。既然不能夠兩全其美,她就捨棄了最不好的那一頭。
她的眼睛裡,有盈盈的光,望着面前的人兒,內心深處多了一抹亮澤。
宮牆深深,將她圍在裡面,與外界相隔。只有每一個月,宮裡的管事太監會讓她們去領信,知道一些家人的情況。她還好,爹爹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一封信,雖然只是一些家長裡短,但已經讓很多姐妹都羨慕不已了。她們的家人都不會寫字,也很少給她們寫信。
有時候在宮裡呆久了,真的會有一種自己被世界拋棄的感覺。不少人都覺得極爲不平衡,那些家人吃她的用她的,還對她不理不睬。
翡翠倒是想得開,只要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是什麼想法,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