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目眩神迷。
即使只是獨自一個人乘坐電車,搖搖晃晃經過一個又一個的站點,瀏覽車窗外的風景,聽着廣播裡報出的站牌名,都覺得趣味盎然,樂在其中。
每當經過“原宿”或是“澀谷”這些耳熟能詳的地名時,目視窗外的眼睛裡充滿好奇,心中卻油然泛起一絲熟悉。
八月中旬,濱崎步人生第一次,來到了東京。
暑假還剩十多天,拿到了《雙胞胎教師》試鏡機會的她,生平第一次,得到了上京的機會。
事務所那個愛吹牛皮的大喇叭社長親自帶隊,作爲監護人,和她一起來到了東京。
濱崎步還差一個多月才滿十四周歲,不折不扣的一個孩子。但無論是言行舉止,又或者是心智,都已經表現出一份早熟。
來到東京,跟着事務所的社長到朝日電視臺去拜訪時,濱崎步這個舉止得體,落落大方的美少女,給電視劇的製作人留下的印象很不錯。
從電視臺出來以後,大喇叭社長又給她暢想一些不知道有沒有實現之日的未來,“也許藉着這次的機會,Ayu你就出人頭地,到東京來當女演員了。”
這次的《雙胞胎教師》是頗爲久違的校園題材電視劇,有好幾家東京的大事務所都把自己的新人安排到裡面,扮演個學生的角色。
電視劇播出以後,要是能掀起話題,說不定就能被電視臺的製作人相中,得到更多機會。當年,《三年B組金八先生》的學生演員裡,走紅的可不少。
濱崎步心裡並非沒有期待,但社長花樣百出的對未來的展望已經說得太多,她已下意識地充耳不聞。
不過,在濱崎步面前不着調的大喇叭社長,當他去赴東京的各路招待會,也舉辦招待會招待別人的時候,在席間,從來都是個聰明務實的人。
來一趟東京,事務所的社長除了作爲監護人陪濱崎步參加電視劇的試鏡,還打算在東京拓展業務,推薦在福岡簽下的新人。
在地方上經營事務所的人,幾乎不會動把大本營搬到東京的念頭,但是,卻能通過業務提攜之類的方式,將地方上的新人推薦到東京。
當事務所的社長在東京忙碌奔波,甚至還隨手替濱崎步談了個小通告——給少女雜誌擔任模特的時候,正事忙完,一身輕的濱崎步,趁此機會,在東京閒逛瀏覽。
……
生平第一次上京,出發之前,濱崎步的母親和外婆,都額外給了她零花錢。儘管如此,她的手頭還是不寬裕。
在繁華的商店街閒逛時,什麼都想要,但什麼都只能看一看。
然而,東京的一切實在太過繁華,用自己這雙眼睛來看,怎麼也看不過來。濱崎步眼花繚亂,甚至來不及在心裡爲自己的囊中羞澀感到遺憾。
對一個從未到過東京的少女來說,東京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但是,這座陌生的巨大城市,當真的身在其中時,又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時尚雜誌,電視劇,漫畫,出生以來所見所聞的一切,“東京”都無處不在。
它是所有故事的舞臺,它是所有夢想的目標之地。它是一個巨大的符號,是一處無法描述出它的輪廓、無法看清楚它的全貌、但卻註定終有一日要奔向它,這樣的一個地方。
對小小年紀的濱崎步來說,要理解這些還有些困難。她既無暇思考,也思考不來。只是聽憑着直覺,聽任着對美麗繁華的事物的憧憬,獨自一人,在這座巨大的都市裡遊走。
“您好。”
走在竹下通,濱崎步被一名中年女性叫住了。
女人自報家門,是一家事務所的星探。她語氣親切地和她寒暄,稱讚她漂亮可愛,詢問她有沒有成爲明星的打算。
濱崎步剛看清對方的臉,一張名片就遞到了她的面前。
當得知她是獨自一人在東京遊覽,這名星探又誇她小小年紀就個性獨立,非常適合藝能界的工作。臨別之時,星探十分親切地叮囑她,如果有成爲明星的打算,請務必和她聯繫。
說完了來意,送出了名片,女人沒有緊追不捨,很識趣的離開,很快融於人羣之中。短暫的插曲,濱崎步到這時,纔回過神來。
早就簽約了事務所,馬上還要在電視劇裡露面,沒想到,還會被星探搭訕。
只在福岡地方工作過,且在福岡本地也毫無名氣,這樣的她,來到東京會被星探搭訕,也不是件值得驚訝的事。
但或許是加入現在的事務所時過於順其自然,如同小學畢業升入初中那般,以至於現在,面對星探的搭訕,讓她忽然對自己做着的藝能界相關的工作,產生了一絲陌生感。
在東京遊覽了兩天,濱崎步收到了四張自稱是星探的人遞上的名片,不是邀請她當少女雜誌的專屬模特,就是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電視廣告的拍攝。
到了東京,在這座巨大而又陌生的都市裡,在這座令人目眩神迷的都市裡,她卻比在福岡的時候更加受歡迎了。
濱崎步收下了名片,心知,自己不可能撥通其中任何一個電話。如此受歡迎,按說應該爲此高興,但是,濱崎步也高興不起來。
她心中翻涌着一些自己也說不明白的、不能稱之爲想法、只能說成是“念頭”的東西,最後,還是把那四張名片都丟掉了。
丟掉了收到的名片,卻讓她想起了自己珍藏至今的一張名片。
走在東京的街頭,因爲長得還算可愛,身材比例也過得去,所以會被星探搭訕,被問到有沒有當模特或是演員的打算。
可是,在東京的街頭,走在路上的時候,就不會有人問,想不想成爲歌手。
只有一個人,只有那個人。
明明是個唱片公司的社長,卻莫名其妙的要見一個廣告牌上的模特。明明是個唱片公司的社長,卻又給了她一張演員事務所社長的名片。
那個社長桑,從來沒有聽過她唱歌。
濱崎步早已忘記了當初是自己對着巖橋慎一大言不慚,只記得自己面對巖橋慎一時莫名升起的好勝心。
當初,是她自己在巖橋慎一面前表現出對當歌手這件事沒有興趣。
可是,隨着一部分的記憶變得模糊,另一部分的記憶又越來越深刻,這份未能得到滿足的好勝心,在小小年紀的濱崎步心裡,化作一種微妙的遺憾。
沒有給巖橋慎一唱過歌。
那個社長桑,從來沒有聽過她唱歌。
這樣的念頭時不時出現在腦海之中,讓她有種心願未能得到滿足的奇怪感覺。
……
如果要上京,就要住進唱片公司安排的公寓。至少在年滿十八歲之前,需要有經紀人擔任保護者。
對其他新人來說不錯的條件,到了佐伯美沙這裡,卻讓她斷然拒絕。
唱片公司對歌手的私生活其實並沒什麼要求,與經紀人同住一座公寓,一方面是出於安全考慮,另一方面是對新人老家父母的一種交代。
但佐伯美沙卻覺得,如果要和經紀人住同一座公寓,還不如再等幾個月,年滿十八歲再上京。
不過,真要說的話,曾經立志要成爲女阿飛頭目的佐伯美沙,在獨立性上肯定絕無問題。就算擔心她,大概也是從另一種角度上的擔心……
既然她拒絕唱片公司替她安排公寓,巖橋慎一也不做勉強。
織田哲郎不急着讓佐伯美沙出道,下定決心要精雕細琢,慢慢打磨,佐伯美沙也不急着出道,心甘情願,接受織田哲郎細緻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宣告“出師”的訓練。
從這一點來說,這兩個人的相遇,的確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緣分。
佐伯美沙上京以後的各種安排固然重要,但眼下最爲重要的,是重新擬定合約。儘管她自信自己的獨立,厭惡被“監護”的生活,可身爲未成年人,還是得讓監護人幫忙簽字。
曾經爲了佐伯美沙,巖橋慎一親赴大阪去說服她的家人,織田哲郎則與她長時間保持聯繫,耐心細緻地引導她對音樂的興趣,因此,佐伯美沙的家人,對着兩個人都抱持着相當的信任。
雖然在某種意義上,對佐伯美沙的家人來說,在一開始會同意巖橋慎一的提議,同意織田哲郎的堅持,是因爲,女兒被帶去當歌手,無論能不能唱出個名堂,都好過真的變成一個女阿飛頭目。
而今時今日,把重新籤合約的事傳達給大阪的佐伯家,她的家人自然更是配合。
佐伯美沙的唱片約不用說,自然歸GENZO所有。經紀合約,巖橋慎一提議交給織田哲郎來打理,但織田哲郎不是這塊料,連打理他自己的事都勉勉強強。
既然如此,就採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佐伯美沙的經紀約仍歸織田哲郎,但是,與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建立業務提攜的關係,由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代爲打理。
使用這種方法,織田哲郎對佐伯美沙的工作安排就有了話語權,這纔是要繞個圈子,通過織田哲郎再把佐伯美沙交給渡邊萬由美的理由。
接下來,直到佐伯美沙達到出道標準之前,織田哲郎都會在GENZO的配合下,對她進行全面的培訓。這期間,這個新人就將如同秘密武器一般,被隱藏起來。
當然,不是刻意的隱藏。
只不過是對藝能界來說,每年出道的新人都有數百上千人,其中有天分的、被寄予厚望的超級新人也有上百人,不管是哪一個新人,在其做出成績之前,都無需特別關注。
簽好了合約,巖橋慎一暫且把佐伯美沙的事放到一邊,隨織田哲郎如何去安排,只等着哪一天,織田哲郎來告訴他,佐伯美沙已經出師,到那時,再開始爲她的出道做準備。
巖橋慎一既然已經跟織田哲郎敲定了合作,也無所謂再多合作幾次,合約簽好以後,又向織田哲郎發起了作曲邀請,請他幫忙提供幾首曲子。
織田哲郎許久沒有發表過新作,跟VERMILLION唱片僵持的幾年,積攢了大量的靈感,一朝獨立,正是要把這些靈感統統拿出來的時候,收到巖橋慎一的邀請,不假思索就答應下來。
佐伯美沙的事就此先放到一邊,巖橋慎一騰出手,接下來,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即將在灣岸廣場舉辦的演出的準備上去。
離灣岸廣場的演出還有十天的時候,澀谷那座標誌性的建築物上,掛出了倒數計時的廣告牌。
此時此刻,整個東京,幾乎無人不知這場即將開始的盛大演出。即使是在東京之外,那幾座預定了要同步演出的大城市,這一場演出也早已經是街頭巷尾的大話題。
將近六萬張的門票早已搶購一空,這場演出早已經不需要廣告。
但越是這樣,當演出開始的日子快要到來的時候,巖橋慎一才提議,一定要進行一場盛大的倒數計時。
這不是在做廣告,而是在滿足觀衆的期待感,增加觀衆的參與感。當廣告牌上掛出了倒數計時的“十”之後,從那座廣告牌下走過的人,心中下意識就會想到第二天的“九”。
越是接近演出的那一天,心中的期待感就越來越強烈。
……
事務所的社長在東京的行程十分順利,期間,濱崎步還被社長帶去,介紹給了另一位社長。
這個姓“高野”的社長,和自家事務所的大喇叭社長,似乎很有交情。濱崎步聽的懵懵懂懂,但大概明白了,這個高野社長會幫忙推薦自己。
東京之行,已經過去了五天,這一場行程,很快就要結束了。
在這期間,濱崎步通過了《雙胞胎教師》的試鏡,也參加了少女雜誌的拍攝。東京的攝影棚時髦的不得了,工作人員看似親切,親切裡卻透着對鄉下人的疏離。
演員的工作是期待過的,也是這份演員的工作,讓她得到了到東京來的機會。模特的工作是一直以來在做的。
然而,這幾天裡,她心中想的最多的,既不是自己夢想過的,也不是一直以來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