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寒暄以後,池田拿起賬單。從店裡出來,他去開車,大黑摩紀和神谷站在路邊等着。
剛纔一見面,池田就對大黑摩紀大加稱讚,神谷在旁邊聽着,明明被誇獎的人不是他,卻也不禁跟着飄飄然。
把自己代入強勢一方,爲他人的成功而沉醉,這種虛幻的快感得來最爲容易。
往BEING的公司去的路上,大黑摩紀和初次見面的池田相談甚歡,兩個人聊起音樂的事來,不愁沒話說。神谷雖然是半吊子,但也不能說是門外漢。
一路上,車內氣氛融洽,彷彿推薦大黑摩紀成功的勝利曙光就在眼前。當然,這次的見面也還瞞着良子。神谷打電話給大黑摩紀的時候,大力叮囑她要保密。
不過,大黑摩紀雖然答應了神谷要對良子保密。但在神谷面前,她也並非沒有秘密。
神谷打電話給她,要試唱帶的那一天,大黑摩紀正在整理自己的試唱帶,想要寄一份到巖橋慎一的唱片公司。
在給神谷送試唱帶的那天,快遞員上門,取走了她要寄去GenZo的包裹。
大黑摩紀心裡期待,試唱帶能送到巖橋慎一手裡,能夠讓她見一見巖橋慎一。和他面對面坐着,然後弄清楚她心中問題的答案。
這個答案至關重要。
……
BEING的公司設在六本木,到今年成立已經超過十年。前些年,一直是樂界隨叫隨到的一塊磚,雖然時時用得上,也確實派得上用場,但卻無人去探究一塊磚姓甚名誰。
直到替CBS索尼製作了tube,從頭到尾全部由BEING負責、且樂隊在商業上取得成功,這纔算是真正在樂界揚名,不再僅僅只是一塊隨叫隨到的無名磚。
池田領着神谷和大黑摩季一起上樓——神谷沒想到自己也能跟着一起去見長戶社長,心中既高興又忐忑。
給LOUDNESS和BOOWY當過製作班底的公司的社長,是神谷見過的樂界最大的人物。他滿心都是大黑摩紀的才能打動長戶社長,伯樂相中千里馬、助她一展才華的美好想法——
“大黑摩紀桑?”
長戶大幸打量落後池田一個肩膀的這個年輕女孩。他的目光只在池田介紹這是大黑摩紀的朋友時、在神谷身上短暫停留,此後就把注意力放到這個年輕女孩身上。
第一印象是,實在是個普通到讓人無話可說、甚至讓他心裡覺得不痛快的女孩。
要是個各方各面都普普通通的女孩,那樣反而更好——根本不會來到他面前。可現在……
“長戶社長您好。”大黑摩紀禮貌問好,可直起身來,對上長戶大幸的目光,心裡感到彆扭。
長戶大幸的目光當中,有一種在掂量她幾斤幾兩的意味。
大黑摩紀因爲崇拜LOUDNESS和BOOWY,儘管對成爲樂隊主唱這件事不太熱衷,但對未曾謀面的長戶社長卻充滿期待。
結果,真的見了面,卻有一點撲了個空的感覺。
不過,畢竟是跟LOUDNESS和BOOWY共事過的長戶社長。他不僅是神谷見到的樂界最大的人物,對大黑摩紀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能聽到資深專業人士點評的大好機會。
因爲尊敬長戶大幸,大黑摩紀在初次見面的這位長戶社長面前格外坦率,大大方方把自己對於音樂的想法和理念對着他說明,希望能得到點撥——
結果,這麼強烈的個性,正中長戶大幸的雷區。尤其是在不久之前,他纔在松本孝弘那裡吃了點苦頭,正是對這種個性派人士感到不爽的時候。
松本孝弘是入行多年的老人沒辦法,但這種剛從鄉下到東京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表露出這樣自以爲是的個性?
就說是白紙一張的新人最叫人討厭。
“我聽過大黑桑的試唱帶……”長戶大幸開始斟酌詞句。
大黑摩紀也好,池田和神谷也好,都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
“恕我直言,我聽過試唱帶以後,覺得你根本成不了我要組的樂隊的主唱。不客氣的說法,不管作爲主唱、又或者是SOLO歌手……統統都不過關。”
長戶大幸一開口,就是辛辣不留情面的點評。
等了半天,等來的是這樣一番話,大黑摩紀感到些許錯愕。神谷睜大眼睛,而欣賞大黑摩紀、對着長戶大幸大力舉薦她的池田,更是感到無地自處。
長戶大幸的話發自真心,他自認一絲一毫的情緒化都沒有,全部就事論事。
他選拔新樂隊主唱的兩個重要標準,一是要長相漂亮、二是要對他言聽計從。大黑摩紀顯然跟“長相漂亮”不沾邊兒,個性又強烈到叫人討厭,絕對不可能讓她成爲這支被他寄予厚望的樂隊的主唱。
不當主唱,作爲SOLO歌手單打獨鬥出道,那更是行不通。SOLO歌手競爭激烈、又難出頭。她的長相、身材又都不怎麼樣,要想脫穎而出,簡直難如登天。
再說了,真要讓她作爲SOLO歌手出道,以她那個強烈的個性,到時只會更難拿捏。
她要是個長相、才華、唱功全部都普普通通的女孩反而更好。長戶大幸又冒出這個想法。普通女孩,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可是現在,長戶大幸想起聽過的她的歌曲試唱帶,聲音潛力不錯,那支曲子平心而論也有點味道……越是想到她有那麼點才華,再看她這張普通的臉、回味她剛纔表現出的強烈個性,就讓長戶大幸覺得不痛快。簡直是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依我看來,你不是唱功好壞的問題,而是根本還不懂得作爲歌手唱歌,到底是怎麼一份工作——並不是只讓你表現自己那麼簡單。”
長戶大幸腦筋轉得飛快,“以你現在的水準,也就只有在錄音室裡當和聲的程度而已。”
他瞧不上大黑摩紀歸瞧不上,但卻也並不想把她給推出去。不管怎麼說,這個女孩子寫的歌還有點味道。留下她,讓她待在幕後,當個詞曲作家倒也不錯。
但是,以她表現出的這種強烈的個性,顯然不會甘心當個幕後黑衣人。
要是當場就把話給說開,一切也就到此爲止了,不如先把她貶低一頓,再留出一個“還有進步餘地”的可能吊住她。
留下她以後,把她打磨個幾年,磨掉她那份討人厭的個性,再看看她能成長到什麼程度……
就算最壞的結果,她也能在錄音室裡當幾年和聲。如果真能打磨得出來,成爲公司的作曲家更好。到時候,作爲對她的褒賞,替她圓一圓歌手夢,發兩張唱片也不是不可以。
長戶大幸算盤打得穩,他端起老資格的架子,對大黑摩紀諄諄教導,“要成爲歌手、要出道談何容易,跟在LIVEHOUSE的舞臺上唱歌不是一回事。”
他把大黑摩紀貶低一頓,再適時對她加以安撫,給出一個新的、打了對摺都不止的選擇。這一套馭下之術,長戶大幸用起來熟練得很。
“總之,你就考慮看看吧。如果你有這樣的意願,可以先來BEING工作,慢慢學習、見識,遲早也就參透‘真正的歌手’是怎麼一回事。”長戶大幸最後擺出姿態。
大黑摩紀瞪着長戶大幸那張一副毫無商量餘地表情的臉。
神谷心裡焦急,看了一眼她,猜不到她的想法。目光又移到長戶大幸那裡,看到他那張“已成定局”的臉,心頭忽然一陣火起。
這個歐吉桑、腦袋有毛病嗎?
要怎樣的人才能睜眼說瞎話,把摩紀醬這樣天生的歌手貶低到一文不值。
沉醉於大黑摩紀的才能之中、等着分享她勝利喜悅的神谷,在大黑摩紀被長戶大幸貶低的時候,也彷彿感覺到有冷水不斷澆到他的頭頂。
這種強烈的失落,讓他對眼前這個曾一度崇拜過的長戶社長的觀感,一時跌到谷底。
……
“原來我在專業的製作人面前這麼不值一提。”
直到辭別長戶大幸,從BEING所在的樓層下去,大黑摩紀才終於開口。被業內老資格的製作人如此貶低,她心裡五味雜陳。
一邊是不相信、甚至瞧不起長戶大幸那副大話說個沒完的樣子。另一邊又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不堪。
池田感到難以置信,“怎麼可能……大黑桑的才華絕對不止那樣的程度。”
長戶大幸把大黑摩紀貶低的一無是處,池田在心理上難以接受。但是,既然在貶低過她以後,還願意讓她來工作,是不是意味着長戶社長是對她愛之深責之切?
因爲看到了她身上的潛力遠遠不止於此,才故意這麼敲打她?
池田想方設法,在長戶大幸的做法、以及他自己對大黑摩紀的想法之間找到平衡,勸說道,“大黑桑,也許長戶社長有更爲老道的想法,否則也不會特意邀請您加入公司……”
難道真的像池田桑所說的這樣,是因爲長戶社長對她格外看好的緣故?大黑摩紀聽了池田的勸說,當場並沒有表態。
但是,剛被這麼敲打了一頓,她忽然想到寄去GenZo的那份試唱帶。
那位巖橋桑,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幾位“巖橋桑”?
而在他們三個人離開BEING以後不久,長戶大幸辦公室的門再度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