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還原當時

烏邦知道,這個少年就是杜鵬,但他沒有說出來。聽子午繼續說下去。

我對少年又鞠一躬,說:“小生子午,謝過少俠救命之恩。”

少年鼻孔裡哼一聲,說:“你快走吧。”

我說:“如果少俠不嫌棄,我們做個朋友吧。”

少年答:“我沒有朋友。”

我說:“正因爲你沒有朋友,我纔要做你第一個朋友。”

少年說:“我向來獨來獨往,不喜歡交朋友。”

我說:“古人說,多個敵人多堵牆,多個朋友多條路。”

少年說:“我一個人,只走一條路。”

我問少年:“請問少俠要去何方?”

少年面對着我來的地方,說:“前方。”

我說:“看少俠面色憔悴,憂傷,莫非遇上什麼過不去的事?”

少年把臉別到一邊,說:“不用你管。”說完,就要縱身離開。

我說:“少俠請留步。”

少年站住,問:“還有什麼事?”

我問:“少俠是哪裡人?”

少年說:“不告訴你。”

我說:“我是烏龍鎮子家壩人。”

少年很吃驚的說:“哦,烏龍鎮。”

我說:“是的,少俠,如果信得過小生,就把心裡的事說出來,或許我能幫少俠一把,雖然小生在武功上幫不了少俠什麼,但在別的事情上也許會對少俠有用。”

少年說:“你幫不了我。”

我盯着少年的臉,說:“依少俠的年紀,只有兩種困擾,一個是被仇恨所困擾,一個是被情所困擾,我想,少俠心裡,二者各一半。”

少年的表情突然暗淡了,他走到老牛山牛頭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一臉悲傷的垂下頭。

我一見,便走了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下。

少年垂頭,不說話。

我又說:“少俠,把你心裡的事說出來吧,我也許能幫上你。”

少年突然擡頭,面向遠方:“你說對了,我心裡裝着仇恨和情。”

我盯着他,聽他往下說:“在我九歲那年,一個大惡人殺了我的全家,滅了我們村子,我逃了出來,在逃跑的路上,我的雙眼被路邊的荊棘刺瞎了。我被我師父收養,我發誓,要將此惡人殺死,爲我們村的人,爲我的親人報仇。”

聽到這裡,烏邦在心中說:這哪是被荊棘刺瞎了雙眼,是爲了練成青冥劍而自殘的。

我盯着他,沒有說話打斷。我已經看出,他經歷了常人無法經歷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還在繼續演繹下去。什麼時候纔會結束?誰也不知道。

少年說:“當我將功夫練成後,我青梅竹馬的愛人,又被他父親嫁到了很遠的地方,我現在,正在找她。我找她已經半年了,可是,連一點消息都沒有。眼看仇人逍遙,可我心愛的人還沒有找到。”

少年難過的低下頭,彷彿遠方有他的過去正在重演,令他不敢面對。

我看着難過的少年,突然問:“你還要繼續找下去?”

少年擡頭面對着我,表情堅定而果斷,他說:“是的,必須找。”

我看着遠方。遠方青的山,藍的天,一隻鷹在空中孤獨的盤旋着,彷彿也在尋找它的另一半。我緩慢的說:“半年了,如果可能的話,她已經快爲人母了。”

少年面對遠方,說:“不管怎樣,我都要找到她,帶她離開。”

我扭頭,看着少年問:“你是怎麼知道她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少年說:“她父親說的。”

我思考着說:“他說嫁得遠,說不定嫁得近,你爲什麼不去你住的附近找找,或許能找到。”

少年說:“我就是從附近開始找的,成圓圈形找到了這裡,每一個村子,村子裡的每一家富人,每一家富農,我都找遍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說:“這樣找,如大海撈針。”

少年也知道這樣找如大海撈針,希望渺茫。但他必須找,她對他實在太重要了,勝過生命。就算希望渺茫,但總還是有希望。有希望,他絕不放棄。

少年面對我說:“就算是大海撈針,沒找到她之前,我也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死。”

我知道,面前這個少年是下決心要找到他心愛的人,不找到,他是不會罷休的。看着他,我說:“她的父親爲什麼不讓她嫁給你?”

少年說:“因爲,我心中有仇,不能給她平靜安定的生活,不能給她幸福。”

我說:“是的,一入江湖,就遠離平靜與安定,她要的是平靜安定,你給不了她,你有仇要報,你的仇是非報不可的,報了仇,你就是江湖中人,江湖事就會永遠纏着你,你想躲,都躲不開。”

少年說:“我還是要去找到她,無論怎樣,我都要找到她,帶着她遠走高飛。”

我說:“要給她平靜安定,除非有人替你去報仇。”

少年說:“我的仇,我自己去報,不要別人替。”

我說:“你要報仇,永遠給不了她想要的,帶她遠走高飛,只會害她。”

少年面對我說:“我不會害她。”

我看着大路上那些壯漢的屍體,說:“如果不害她,你只有放棄報仇,帶着她遠隱山林,忘記你的仇恨,忘記你的仇人,忘記你所經歷的童年。”

少年面對遠方,頭腦中又出現了漆黑的夜,成片的慘叫聲,她的母親抱着他在黑夜裡狂奔,他的母親藏下他跑向遠方,遠方的樹林裡,傳來了他母親的慘叫聲。這些,如鋼刀,如萬箭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他堅決的說:“不,不能,仇比天高,比海深,比山重,無論如何不能放下。”

我盯着少年說:“可你現在,並不是走在報仇的路上,而是走在尋找兒女私情的路上。”

少年臉上立即露出了慚愧,彷彿知道他這樣做是錯誤的,但又無法叫自己去報仇,把心愛的人放下。

我說:“你應該先去報仇,之後再去找她。”

少年擡起頭說:“我先找她,等我找到她住的地方後,再去找仇人報仇,等我報仇後,就去帶着她遠走高飛。”

子午說:“後來我們就分手了。”

烏邦來到了老牛山下,走訪了被杜鵬殺死的那些土匪們的家人,他們告訴烏邦,不是數十個,是八個土匪,這八個土匪確實是死於一劍穿喉,殺他們的人戴着一頂破草帽,拿着一柄青色木劍。他們將烏邦帶到現場,並告訴了烏邦土匪們倒下去的方位。

烏邦確定八人的方位後,就叫他們回去了。

站在老牛山現場,烏邦看着他們指的方位,眼睛彷彿看見了當時的經過:

他看見杜鵬躺在石頭上,享受着春天裡初升的太陽。青色木劍放在他的身邊,他嘴裡嚼着一根野草。一頂破舊的草帽,蓋在他的臉上,遮着太陽。

老牛山頂,高高的凸起像一頭老牛。杜鵬躺在老牛的頭上。老牛的頭前,是一條大路,翻越老牛山的大路。

“大哥,前面來了一個人,看上去是一位少爺。”

杜鵬突然聽見前面牛鼻子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尖細的人在說話。他摘下草帽,仔細的聽着。

“你確定他是一位少爺?”一個粗嗓門的人問。

聲音尖細的人說:“是的,看上去書香氣十足,能讀得起書的人,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了,他一定是一個去重慶讀書的少爺回來了,他身上一定有錢,我們搶他。”

“如果真是一位少爺,我們就搶他。”粗嗓門的人說。

先前那個說話的人說:“只要搶了他,我們的父母孩子就不會捱餓了。”

杜鵬悄悄站起身,拿着青色木劍,悄悄的摸了過去。他藏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慢慢地伸出半顆頭,仔細的聽着。他從呼吸中聽出前面的亂石堆中,蹲着七八個壯漢。

他聽出這些壯漢身上衣裳襤褸,他們手裡拿着鋼刀木棍。

杜鵬知道,他們是幾個土匪,就躲在大石頭後面監視着這夥人。

子午留着齊耳的長髮,這是自重慶回來的人統一的髮型。三年前留辮子的清朝已經滅亡了,現在已是民國的天下,但烏龍鎮的一些老人還留着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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