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西北都是戰 文 / 我想吃肉
“兒子給額娘請安!”
“你還知道回來!”
一問一答間,母子二人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
弘曈從關外回來了,自從被點了負責京旗回屯的差使,這幾年來他就很少能夠呆在京裡。一直到今年,事情差不多上了正軌,他這纔算是徹底回來了。本朝原就沒有藩王久居京外的道理,弘曈是頂着辦差的名頭出去的,現在也該歸本位了。
回來之後自然是要拜見父母兄長,見一見親朋好友,順便也重新熟悉一下京城的生活。久在關外,乍一回來,還真有一點不太適應。
弘曈擡眼看母親,頭上已有了白髮,精神倒是很不錯的樣子,越發放心陪母親說笑。淑嘉看着兒子,滿腹感慨,弘曈已經徹底是個成人模樣了。
“兒子方纔陛見過了,阿瑪讓兒子過來給額娘請安。看到阿瑪額娘氣色都好,兒子也就放心了。兒子這回來,還捎了些老參,正好孝敬您二位。”
“我就不問你這參是從哪裡來的。”淑嘉笑罵一句。關外是不許私掘人蔘的,當然,由於有市場需要,禁止禁止,肯定是屢禁不止的。這一回京旗回屯,人多手雜,自然會有人辦一些不法勾當。比起其他的行爲來,私掘人蔘算是比較不那麼天怒人怨的了。
弘曈是主事皇子,他那裡要是沒有這樣上等的土特產孝敬,淑嘉纔要擔心兒子在那裡是不是諸事不順,連個討好巴結他的人都沒有了。
弘曈笑着解釋道:“阿瑪也是這樣說的。兒子這參卻是正路來的。關外人多,這樣的事兒也多,一人入山,你知道他是採蘑菇還是採參?我就設卡攔他們,挖了參出來,在關外也消化不了,還是得入關!查到就抄沒。”當然還有罰款、拘役等處罰,總算又找到了一個新的平穩點。
三彎兩繞,居然又說到了正事上頭。
“你自己有數兒就成,凡事也別做得太過了。”淑嘉意思意思地說了一句,又問關外的情況。
弘曈對這方面倒是比較熟悉,很痛快地介紹了個大概——後宮不得干政這句話,對於坤寧宮是無效的。
回屯的京旗挾帶了很多非旗人的勞動力過去,但是國家政策還是沒有放寬對於到關外的限制。很多漢人都是以傭工的身份過去的,提供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這裡面,甚至出現了專門的中介組織。
對於國人來說,牙行是一個並不陌生的行當,牙婆更是在三姑六婆裡佔地有一席之地。也就是買人賣人的中介,也順手給人介紹個工作什麼的。關外出現的牙行與內地還不同,他們主要是介紹人過去種田而非伺候人的。
限制進入關外的政策不廢而廢,應該說,初步實現了滿漢雜居。
淑嘉並沒有隨便評論,又問了其他人的情況。慶德終於在關外弄了個都統,目前還不能回來。諸王世子、長子已鍍完了金,回京歇着了,輪到他們的兄弟們去沾沾好處了。
需要用業績說話的時候,誰是有本事、肯幹事的,誰是偷奸耍滑、人家打怪他划水的,一目瞭然。胤礽從中篩出不少能用的人,給調到關內任職來了。爲此弘曈抱怨道:“剛用順手的人,就叫汗阿瑪給調走了,又送一新手來,”小小聲,“舅舅也說,汗阿瑪太會坑人了。”
他湊得有點兒近,淑嘉一皺眉:“你這是什麼怪味兒?”很熟悉,還有點兒討厭。
弘曈笑得很諂媚:“兒子要來見額娘,定是沐浴更衣的,額娘這是嫌棄兒子了。”開始假哭。
淑嘉順手給了他一巴掌:“少犯賤啊,我想想我想想。”
靠!想起來!這是煙味兒!“你怎麼染上這麼個毛病來了?”
在清宮裡,由於康熙的存在,是禁菸的。據說老爺子曾深受其害,康熙年幼的時候,是保姆帶着的,他的保姆文化水平不高,生活習慣裡有一項惡習——吃煙。康熙跟着就學會了,等到康熙長大了,發現這習慣不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裡去了。
“原來是這個,”弘曈往後退了退身子,“兒子這也是入鄉隨俗了,唉喲,您別生氣!這是有緣故的,關外深山老林多點,蛇也多,遇上了,拿菸袋油子磕出來一點子,蛇就退了,保命的。唉喲,真的,不少大姑娘也吃煙呢。”
淑嘉將信將疑,她從不知道還有這個風俗,還有:“就算風俗是真的,用得着你進深山老林?”狠狠一巴掌。
弘曈嘿笑:“您要不喜歡,兒子戒了就是了,以後都在京裡了,也不用這個了。嘿嘿。”
眼下英國人沒販鴉片,不用銷煙,她兒子沾上了煙癮,雖然此煙非彼煙,也夠讓淑嘉瞪眼的了。
弘曈道:“說起煙來,”看看母親的臉色,“聽說呂宋的煙要更好些?”
這是聯絡完了感情,要蒐集一些情報了。他人在盛京,雖然對京中消息並不無知,到底隔得遠了些,一回來當然要打聽打聽。他母親身處政治中心,對於政事並不陌生,順口一問,也很正常。
說到呂宋,淑嘉的表情變得很詭異,南洋的局勢,真是讓人目瞪口呆。
朝中的大人們最近才弄明白,呂宋和爪哇雖都在南洋,相互之間還是有區別的,佔領呂宋的不是荷蘭人,是西班牙人,而爪哇纔是荷蘭人的地盤。淑嘉對着地球儀,仔細比劃,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呂宋就是後來的菲律賓,爪哇就是後來的印尼。
呂宋離中國比較近,爪哇還要更遠一點。
年羹堯,你……打爪哇怎麼順手把呂宋也給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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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隊是要補給的,在航海技術不發達的時代,直奔印尼困難了點兒,中間必須有個落腳休整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呂宋了。呂宋的物產也算豐富,西班牙人此時可老實多了。便是年羹堯,也不能隨便動沒有惹到他的呂宋,也就是在那裡擇一港口進行一下補給而已。
西班牙人對於中、荷兩國的感情都頗爲微妙。說起來與荷蘭人是老鄉,親不樣故鄉人,但是荷蘭人的對華貿易規模又讓他們有點不自在,加上荷蘭人佔的地盤更大一點,也讓西班牙人的心理頗爲複雜。這裡面又有兩個國家信仰上的些微差別混雜其中。
西班牙人不大清楚中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這個國家有多大,除了絲綢、瓷器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地方,完全不瞭解。
左思右想,決定中立。
眼看着兩邊交戰,他樂得做個好人,順便,也瞭解一下中國。此時的荷蘭在歐洲稱得上是大國,也算是強國,能跟荷蘭扛上的國家,也確實值得接觸一下。當聽說英國人也要摻和的時候,西班牙人才真的紅了眼。
歐洲一戰,你們卑鄙偷襲,又跟我們搶殖民地,現在又想在亞洲摻一腳?此時的歐洲國家,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殖民地生存的,地盤的多少,關係到餐桌的豐盛程度,不能不重視。
此時的南洋,歐洲各種勢力攪作一團。他們對於中國很陌生,印象也只限於這個遠東國家有茶葉、絲綢、瓷器等奢侈品,但是對於荷蘭他們很熟悉,因爲荷蘭而想了解中國,是他們的普遍想法。
這其中,有些國家比較有先天的優勢,比如法國,它曾派出不少傳教士來華。雖然瞭解中帶了些偏見,畢竟瞭解得多了些。法國與英國,應該說是宿敵,這種關係直到一戰而開始緩和。兩國都在印度有貿易據點,一個動了,另一個不用太久也能得到消息。
京師在某種意義上,因爲他們而熱鬧了起來。
各國入華第一站先是廣州,那裡有年羹堯,不太好打交道。年羹堯先是以怕有間諜爲由把很多外國人關了起來,他終於弄清楚了,這些外國人,並不全是“使臣”,也有商人。作爲一個受天朝上國思想影響的讀書人,年羹堯對於這些蠻夷中的蠻夷好感瞬降!
與荷蘭的戰事陷入了膠着,虧得他在兩廣是一把手,左支右絀,還能支持得下去。他也是硬氣,死都要扛下去——這會兒要真是扛不下去,才真是死定了!
他也曾想趁機再探荷蘭人虛實的,沒想到這些人帶來的消息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有,分不清真假,根本是來“攪局”的,年羹堯的火氣噌噌地往上冒。這些使臣裡倒也有算是半官方性質的,比如一些傳教士,年羹堯把他們進行短期禮儀培訓後送到京師,餘下的就統統趕走。
無論如何,東西方的交流是多了起來。也給朝臣們出了很大的難題。
一下子來了若干國家的所謂“使節”到底是件長臉的事情,總要接待一下。以前是傳教士居多,現在是國家間的“使節”,咱們必須展現大國風範。
對於很多朝臣來說,歐洲人不是紅毛就是黃毛,反正跟咱們不一樣,他們有很多國家,估計也都是像漢時的西域三十六國一樣小(這個猜測倒不算很離譜)。這些人的差別,大概就是稱謂上的不同,朝臣們對這些歐洲人並沒有多少具象化的感觀。
開始只是一些傳教士,再受禮遇,影響也不算太大,畢竟人數不是很多。現在N個國家一齊來了人,想不分一點注意力給他們都不行。
然後,事情大條了:MD!這些夷人,說的什麼鳥語?!聽不懂啊!當然也有會漢語的,卻說得怪腔怪調,一點也聽不懂!虧得還有傳教士,很有懂幾國語言的存在,纔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一時之間,傳教士也風光了起來。
允禟由於會一些簡單的外語,終於領了一件像樣的差使,挺腰凹肚,呃,他那肚子凹不進去,反正很是精神。而朝中也有人上書,隨着咱們國際影響的加大,是不是找幾個會西洋語的人材來?找不到就現培養嘛!以往接觸少,用傳教士也就罷了,現在光靠傳教士,有點兒不像話。
這其中又有老調重彈,要彈劾年羹堯的,認爲他的魯莽舉動,造成了惡劣的國際影響,瞧,這些夷人都派人來瞧熱鬧+抗議了。
反正,京城很亂。
這些西洋使節進京,最讓淑嘉覺得安慰的,卻是聽到了七歪八拐翻譯出來的一個詞“殖民地”。由於還有荷蘭的使節入京,而本地秉承兩國交戰不斬來者的風範,也讓他們活着說話了。要說南洋問題,就不得不就南洋諸國的歸屬展開扯皮,中國當然說那是咱們的藩屬,對方也要說,那是咱們的地盤。
這裡面又有其他國家亂摻和,真真正正進行了一次世界地理知識、全球最新形勢的大科普。
這是思想上的一次衝擊。天朝是瞧不慣那種一強大就要隨便打人的傢伙的,雖然天朝也這麼幹過,咳,更多的是爲了面子,讓人臣服而已。只要你說服了,一年‘貢‘上幾匹馬,他就滿足了。從來對少數民族的賦役都是少於國家編戶齊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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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曈聽了這一鍋粥的情勢,訝然道:“居然是這樣亂?”
“可不是,要理清楚了可不容易。”淑嘉贊同,爲了理清楚這裡面的條理,她倒是吹了吹風,胤礽同意選派幾個筆帖式去學外語。
弘曈咋舌:“虧得汗阿瑪沒問我這些個,不然真要鬧笑話了。等下去見三哥,可得好好向他討教討教。”心裡已經有了定論。聽母親的話音,對於南洋的事情是樂觀其成的。
事實上,事情鬧得這麼大,要是上頭沒有支持,年羹堯不可能堅持下去,早被參掉了。如果年某人運氣再差一點,可能也被打發回屯去了,弘曈很有可能在盛京自己的府邸裡已經見過年前總督了。
弘曈知道國家缺錢,也知道年羹堯使人運過好幾船的銅回國,衝着這份子利,反正他是不會放手的。估計……他爹、他叔、他哥哥,都不會鬆口。
這仗還會打下去,弘曈很是篤定,只是……規模恐怕也只限於兩廣對南洋。年羹堯只有以戰養戰才能打得下去,搶來的東西,一部分上繳,換取中央的支持,另一部分就用來武裝軍隊,接着搶!他肯定是這麼幹的,因爲中央財政並沒有拔什麼錢去,只有一句便宜行事。
弘曈摸了摸下巴,得會兒見弘旦該說什麼,他已經明白了。
在他眼裡,年羹堯這樣做也是無可厚非的。大家都快被錢給逼死了!只要手頭稍寬一點,他就得想:準噶爾還在,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有一戰,滿心歡喜又變成了惆悵。
見了弘旦,先是被慰問辛苦,然後兄弟之間就政務交展開了討論,交流了意見。弘旦非常坦然地把人口問題擺到桌面上與弟弟共享,弘曈眼睛瞪得滾圓:“不辦年羹堯,還有這樣的緣故?”
“我聽說了殖民地,”弘旦斟酌着道,“這倒是個好法子,”又多此一舉地解釋,“其實就是墾荒麼,無主荒地,你開成了熟田,國家還要免五年稅呢。不過這次荒地遠了一點兒……”
他三哥忽悠的本事也挺高的,弘曈想。
就當是找一塊放置多餘人口的地方,哪怕這塊地方不是自己的,從這裡得不到什麼收益,光是解決了本土的人口壓力,力保本土統治不被拖垮,就值得去做。何況現在還沒有賠錢,還有得賺!這是弘旦的想法。
正在討論問題的兩兄弟卻不知道,他們父親固然不算輕視南洋,但是關注的焦點依然是西北——準噶爾。對於胤礽來說,南洋是癬疥之疾,準部根本就是手足之患。
爲此,他的寶貝女兒烏雲珠,只能下嫁蒙古,對象就是他妹妹六公主的兒子。胤礽已經決定,給六額駙安排草原牧場,讓他地草原上有領地,去鎮守一方,當然,這塊牧草最後是歸自己女兒女婿的。
與此同時,準噶爾內部也就對清政策產生了分歧,大策凌敦多布,這位跟清軍打了多少年交道、讓清軍吃了很多苦頭的人,認爲應該與清廷和睦相處,並且努力說服準部親貴接受他的主張。
這就是他性格的特點了:善謀,認得清形勢。策妄阿喇布坦死後,噶爾丹策零繼位,又兩次犯邊,大策凌受命出征,打了兩次打不贏,算上葛爾丹、策妄阿喇布坦的份兒,七場戰爭,沒佔一點便宜,再打下去?他大策凌不想當諸葛亮也不想當姜維,六出岐山九伐中原而一事無成不是他的風格。
打不出江山,那就和吧。至少,朝廷對於肯合作的蒙古人是優容的。
這真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