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猛然睜開眼睛,胸口好痛,呼吸急喘。她伸手摸了摸胸口,有點微微的疼,但,沒有匕首。
她急促地喘着氣。剛剛……是做夢啊?原來她不知不覺睡着了,還做了個夢。她平息着自己的氣息,側頭的瞬間,突然看到牀頭站着個人,把她嚇得尖叫起來。
是鍾習禹。
他捂着肩膀,目光呆滯地望着她。
這場面,和她夢境裡的何其相似。
她喘着氣,瞪他:“鍾習禹,你想幹什麼?”
“媛湘,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他的聲音很平靜。
“你失去一切,和我也沒有關係……不是我害得你變成這樣。”
“我知道。”他說,“無論你有沒有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你身上有傷,回牀上去歇息。”媛湘有點害怕夢境成現實,他若拿出匕首一刀捅向她,她便死了。
她才知道,她還是怕死。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
“我會的。”鍾習禹怔怔地望着她,“媛湘,我想了很多。”
“不管你想了什麼,天亮再說好嗎?”媛湘站起來,扶住他引着他往外面走。
他猛得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媛湘掙扎,卻又怕戳痛他的傷。他的聲音帶着哭腔,“我什麼都沒有了……”
媛湘的五臟六腑都糾結了起來。鍾習禹真的還是個不成熟的孩子,他面對變故,恐怕比她還感覺到迷茫失落。這樣的他,真的有可能復國嗎?他若不能,接下來的人生又會怎麼樣?
媛湘想像不到。
出於憐憫,她也就沒再推開他,反而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聲音很輕:“你先去休息吧。只有把身體養好了,纔有明天和未來。”
鍾習禹抱了她半晌,媛湘推推他,他才木然地讓開。媛湘將他帶回他之前休息的那個房間,讓他躺着睡下。他非常乖,但看起來狀態糟糕透了,讓媛湘感覺到一絲害怕。
不是常常有人因爲受了刺激而發瘋嗎?
他會不會……
他合上眼睛,鬆開了一直握着媛湘的手。媛湘稍坐了會兒,就走出門去。此時的天,已經微微有點亮了。她正準備回去,忽然,一個人叫住了她:“媛湘姑娘。”
是御寬。
他臉色陰沉,那種神情是媛湘從未見過的冷淡。“借一步說話。”
他轉了個身,朝後山的走去。媛湘跟在他後面,一直到後山。清晨的山裡,薄霧朦朧,連空氣中也充滿水氣。媛湘率先發問:“御寬你找我有什麼事?”
“殿下眼下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說,“殿下平素怎麼待你,你都知道。難道不能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給予他一些支持麼?”
媛湘怔了怔。
哦……他的意思是怪她在這個時候拒絕鍾習禹。“我做不到。他待我再好,我只覺得壓力和負擔。我也不希望落井下石,卻不希望讓他以爲我患難見真情,將來恐怕更難割捨。”
“眼下這樣的情況,你還讓他傷心,太殘忍了。”御寬冷冷望着她,“殿下不捨得說你,但我要說!若不是姑娘……”
“我怎麼了?”媛湘昂高下巴,“我做的每件事,都忠於自己。”
“包括使殿下落到今天的田地嗎?”
“發動政變的不是我!”
“但你難辭其咎。你別以爲殿下什麼事都不知道,他只是沒有說你,不捨得怪你!”
媛湘望着他,“你是什麼意思?”
“是你下毒讓皇上變成半死不活的的,是不是?”
媛湘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睛,御寬繼續逼問:“若不是殿下和皇后,你此時早已被懿妃折磨致死。可你是怎麼對殿下的?江山易主,你難辭其咎!現在正是殿下最胸弱最需要人扶持的時候,你必須讓他堅強面對。”
媛湘有一點感動,爲了他的護主心切。媛湘緩緩地望着他:“我爲什麼對皇上下毒,你知道嗎?”
御寬冷冷地盯着她,“那是你的陰謀,我無需知道。”
“是啊,陰謀,”媛湘點着頭,“你知道以前的中楚首富,蘇家嗎?”
御寬怔了一怔,“不知道。”
“你年少,不知道很正常。中楚首事蘇復是我爹,”媛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父親只是個單純的商人,他創下豐厚的財富,豐厚到令皇上都眼紅!他們抓走了他,污衊他通敵叛國,他們害他蒙冤,令我們家家破人亡!而我們蘇家的財富,進了你們國家的國庫!你們揮霍快樂的時候,我淪落青樓,端茶送水,受盡污辱冷眼;你們享受的時候,我卻在失去家人失去一切的痛苦裡不能自拔。皇帝害得我一無所有,我讓他變成今天這樣不應該嗎?他奪走我家人數十條性命,難道讓他半生不隧我有罪嗎?都說血債血還,我沒有讓他一命烏呼,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御寬顯然有一些動容。他從未聽說過媛湘的故事,這個故事確實讓他有一些惆悵和憐憫。過了半晌,他才艱澀地說:“皇上未死,整個後宮卻因你而死了。”
媛湘冷冷地說:“別將這樣的罪名扣在我身上!皇帝死與不死結局都一樣!舒定安叛變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是,他們處心積慮地將你安排進宮殺皇上,真是深謀遠慮啊!”御寬點着頭,“原來你一早就是抱着要殺皇上的心進宮,怪不得你對殿下從不動心,怪不得你可以如此冷血心腸!”
“我剛開始進宮,並不是抱着報復的心去的,也不是舒定安指使安排的。我沒有服從於任何人,只服從於我的心!我告訴你,皇上的毒是我下的沒錯!讓他一個人祭我父母在天之靈,我沒有任何錯!除此之外,我沒有做任何我覺得不對的事情。”媛湘盯望着他,“若你是我,滿門被抄斬,你對皇帝能手下留情嗎?”
御寬沉默了。
久久的沉默。
媛湘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需要你同情我或者怎麼樣,我只是告訴你,政變一事不關我的事,我報的是我個人的仇。國家怎麼不與我相干,鍾習禹怎麼樣……也不與我相干。”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她沒有想到,這些秘密,她竟然是第一個告訴御寬。這個看似與她沒有相關的人,卻第一個分享了她藏了這麼久的秘密。但是,她知道以前她與御寬不是朋友,將來,就更不是了。
把心底的秘密說出來,她竟然覺得整個人鬆懈許多。她回房間去,倒下去把被子矇住頭,不管外面怎麼樣,她決定先讓自己先歇一會兒。
她很快就睡着了。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晨時末。媛湘連忙起牀,疊好鋪被,走出房間。
老六和她打招呼:“媛湘姑娘早。”
“早。”她微笑,“叫我名字就好了。”
“我怕不久的將來就要叫你嫂子啦。”他笑道。
媛湘微紅了臉,“別胡說。”
一道聲音插入他們:“老六,給我拿點饅頭去。”
是杜錦程。
“嘿嘿,”老六哈哈笑,“我去我去。”
媛湘的臉更紅了,這種氣氛尷尬,讓她不自在。杜錦程道:“別介意他說了些什麼,這些小子嘴巴不上鎖的。”
媛湘沒有說話。他便問:“昨晚睡得好嗎?”
“嗯。”媛湘往鍾習禹住的房間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的傷勢有沒有好些。”
杜錦程淡淡地道:“不知道。他和他的侍衛在房間裡,已經送了早飯給他們。”
“哦。”媛湘頓了頓說,“謝謝你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不客氣。”杜錦程道,“洗漱一下,來吃早飯。”
媛湘回來吃早飯的時,大夥兒正在熱火朝天地說着換主後國家會有什麼不同。媛湘默默地聽着。
“舒定安口碑還好,爲人也有治國的果敢,他上位應該比立明帝要好。”一個小夥子說。
“不管怎麼說,謀權篡位,名聲都很難聽。不知道他如何對待前朝遺孤哦……”
這也是媛湘所關心的事。後宮之中,畢竟還有她一些熟悉的人。林佳好,那靜,念竹……不知道她們是否安好?
“依我看,爲不落別人口舌,他們會將一些無關緊要的妃嬪趕入皇家寺廟;合用的宮女就留在宮中,別的不可留的,自然……你們知道的。”
杜錦程看了眼媛湘,見她沉默着,便說:“城裡局勢怎麼樣?”
“風平浪靜的。除了城頭的旗變了樣子變了名字,誰也看不出已經換成了舒家的天下。”
“只不知這皇帝的位子能坐多久?”
“那不是我們要關心的事了。只要他不苛刻百姓,不加重賦稅,他當皇帝我們也沒有任何意見。”
聽着他們議論她的“家人”,這感覺既遙遠又陌生。
用過早飯,媛湘低聲問杜錦程:“他們不知道習禹的身份吧?”
“不知道。我沒有說。”杜錦程道,“事情輕重,我分得清。”
“嗯。”媛湘點着頭,“他留在這裡也是不便,萬一被發現,連累這麼多人可不好。”
“他們既不知道他的身份,就不會走露風聲。怕就怕萬一有人盤查到這裡。現階段他們一定會全力搜捕,所以處境還是挺危險的。”
“是。所以我才怕會連累大家。”
“等鍾習禹的傷好些了,再想辦法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媛湘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打算進城一趟?”
媛湘望着他,“進城做什麼?”
“不想去相府看看嗎?”
媛湘頓了頓,隨即搖頭:“他們不會再在相府裡,大約都已經到皇宮裡去了罷。那邊本不是我的家,我去了又有什麼意義。”
“那也罷。你和鍾習禹一起出現過,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恐怕對你也不利。那這段時間,你就在山上哪兒也不去吧,若需要什麼東西,和我說一說,我給你帶來就是。”
“好。”
媛湘飯罷去看鐘習禹。
他的房門緊鎖,不知道他與御寬,陸洋躲在屋子裡做什麼呢?
也許他們突然成了亡國奴,十分悲慼,所以一起抱團悲傷?媛湘望着緊閉的門,沒有再去打擾他們。
一直到傍晚,鍾習禹才從屋子裡出來了。媛湘上前問他:“可好些了?”
“嗯。”他的目光黯然無光,“我想喝水。”
媛湘給他倒來了清水,他一昂而盡。媛湘問:“傷口還疼不疼?”
“那些都不重要。”鍾習禹說,“本來今日就想離開的,但考慮到傷口情況,還是決定多留兩天。兩天後,我就會離開這裡。”
媛湘皺了皺眉,“要往哪裡去?”
“你不必關心。反正你沒有心。”
媛湘被他噎了一句,頗有一絲辛酸。她點點頭,“既然不需要我的關心,那我不過問就是。往後不論在哪裡,你都,保重。”
鍾習禹點了點頭,又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