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君李罡應與金玉均的確是水火不容。
想當初,李罡應是朝鮮的攝政王,把持朝政,朝廷裡幾乎全是他的黨羽。然而,十年前的甲申政變中,開化黨人對保守勢力大開殺戒,一口氣殺了三百多人,其中大多數是大院君的人。所以,甲申政變失敗,在與閔氏一族的權力爭鬥中,李罡應一方終於敗下陣來,其直接原因就是,死在開化黨人手裡的黨羽太多了,李罡應的勢力遭到極大的消弱。
到了現在,李罡應落得個喪家犬的地步,被閔茲瑛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說起來,這全都是拜金玉均所賜!
所以,大院君對金玉均恨得咬牙切齒。
朝鮮朝廷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顧國際社會的普遍反對,凌遲金玉均,就是因爲,朝鮮朝廷上,不管是大院君還是閔茲瑛,在這件事上態度完全一致。
馮國璋這才意識到,原本是來救大院君,可是,由於周憲章和金姝的出現,使得這一任務變得自相矛盾。
金玉均是大院君的敵人,大院君怎麼會與他的敵人合作!
周憲章也意識到,他和金姝陰差陽錯,闖進了金姝仇人的家裡。
而他和金姝來京城的目的,是奪取金玉均的遺骨,這件事,大院君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周憲章衝着馮國璋拱拱手:“大哥……”
“現在你是大哥!叫我兄弟就成。”馮國璋苦着臉說道。
周憲章說道:“兄弟,我和金姝給你們添麻煩了,這就告辭。”說着,拉着金姝就要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樸永烈拔出手槍,縱身攔在周憲章面前,槍口指着周憲章的腦袋。
周憲章冷冷說道:“樸統領,金姝還是個孩子!你們已經殺了她的爸爸,再有多大的仇恨,也該了結了!”
“金玉均殺了三百多人!殺他一個抵命,這也太便宜了!”樸永烈斥道。
“樸統領,你要怎樣?”
“殺了他的妻子兒女!”
周憲章冷笑:“我要是不答應呢!”
“連你一塊殺!你不是要給他當女婿嗎?”
金姝挺身攔在了周憲章身前:“他不是我的夫君!你殺我好了!”轉身對周憲章說道:“周大哥,我就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死了之後,把我和我爸爸埋在一起。”
馮國璋讚道:“這丫頭不僅長得俊,而且有情有義!媽的,樸永烈,你真捨得殺?”
樸永烈冷冷說道:“國家的敵人,都必須殺!”
周憲章喝道:“殺你個頭!”話音未落,一個翻腕,樸永烈手裡的轉輪手槍,就到了周憲章手裡,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樸永烈腦門上。
周憲章一手握槍,一手拉着金姝的手,喝道:“給老子把路讓開!”
樸永烈卻是毫無懼色:“周憲章,你開槍好了,我樸永烈要是皺一下眉頭,就是狗.娘養的!”
忽聽“哐當”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十幾個手持毛瑟槍的朝鮮士兵衝了進來,槍口直指周憲章和金姝。
馮國璋大喝一聲:“誰敢動我大哥大嫂!”
馮國璋、餘光忻、李國革、辛得林等人拔出貼身的手槍,指向那些個朝鮮士兵。
門口傳來一個低沉蒼涼的聲音:“把槍放下!”
門口站着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老人頭戴紗帽,身着黑色夾襖,身材挺拔,留着短鬚,眼眶深凹,卻是雙目炯炯有神。
朝鮮士兵放下了槍,向着那老人躬身而立。樸永烈也面向那老人,鞠躬施禮。
馮國璋慌忙叫道:“大哥,他就是大院君。”
周憲章吐了口氣,放下了手裡的槍,對馮國璋等人說道:“人家以禮相待,咱們也就別舉着槍了。”
馮國璋等人收槍,向大院君施禮。
周憲章衝着李罡應一鞠躬:“大清國把總周憲章,見過大院君。”
李罡應沒理周憲章,而是走到金姝面前,仔細端詳着金姝,點頭說道:“果然是金玉均的千金,有乃父遺風。”
金姝後退一步,冷冷說道:“你是我的仇人!”
李罡應嘆道:“那被開化黨殺害的三百多人,又是誰的仇人?”
金姝咬咬嘴脣,沒有回答,她不懂政治,她也不想懂政治。
李罡應問道:“你要去劫刑場?”
“嗯!”金姝點點頭。
“樸永烈,給他們讓條路!”李罡應喝道
周憲章衝着李罡應:“多謝大院君成全。”說着,把手裡的手槍遞給樸永烈,說聲“得罪。”拉着金姝就走。
“且慢!”李罡應說道,走到樸永烈身邊,把樸永烈手裡的手槍拿了過來,遞給周憲章:“楊花津刑場在漢江邊,從這裡出去,沿着王宮宮牆向東,在向南走出五里地,就到了。楊花津刑場裡的情況,你應該都知道了,你們好自爲之吧。”
樸永烈叫道:“大院君……”
李罡應擺擺手:“國難當頭,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有些事,還是不要留下遺憾的好。”
周憲章接過手槍,對李罡應拱手說道:“多謝大院君成全。”說着,又對馮國璋、餘光忻、李國革、辛得林等人拱手說道:“各位兄弟,保護好大院君,告辭。”
馮國璋慌忙說道:“大哥大嫂,你們就兩個人,那不是去送死嗎?”
周憲章微微一笑:“馮兄弟,你們也不過就八個人,要把大院君帶出京城,這難度,也和我們差不多!各位兄弟,多多保重。”
馮國璋等人默然,如今情勢危急,大家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宿命!京城裡有閔妃的王宮衛隊,京城外,有劍拔弩張的日本人,誰也保不齊能活着走出去!
周憲章拉着金姝,離開了歸園,按照李罡應指點的線路,沿着宮牆向楊花津走去。
夜深了,京城裡,家家戶戶關門閉戶,街道上沒有行人,不時有巡夜的朝鮮官軍走過,這些官軍手持長矛大刀,步伐錯亂,毫無章法,所過之處,只是草草東張西望一番,便急匆匆而去,並不仔細查看。周憲章和金姝很容易就避開了這些慌亂的官軍。
遠處,南、西、北三個方向的夜空中,映出火光來。周憲章知道,那是日軍兵營的火光,他們已經佔領了三個方向的制高點。點起無數篝火來。
日本人看不起朝鮮軍隊,公然在朝鮮軍隊的眼皮子低下點燃篝火,其實是向朝鮮守城官軍示威,打心理戰!
日軍的心理戰發揮了作用,京城裡的巡邏官軍成了驚弓之鳥,根本無心巡查。
穿過兩條街巷,前方出現了一個碼頭,散亂地停靠着十幾條小船,在江水中搖擺起伏,岸邊是一排高低不同的房屋,顯出黑乎乎的輪廓,四下悄然無聲。
周憲章和金姝來到一棵柳樹下,握了握金姝的手,低聲說道:“姝兒,碼頭左邊有一塊空地,應該就是楊花津刑場了!”
“嗯!”金姝的手微微發顫,臉色卻是異常冷峻。
周憲章拔出了手槍,四下觀望,卻見刑場中央,架着一個三角木架,木架上掛着一顆人頭,人頭旁邊懸掛着一面旗幡,在月光下,隱隱可見“大逆不道玉均”六個漢字。
朝鮮的官方文字是漢字。
金姝手心中的顫抖消失了,周憲章回頭一看,金姝的雙眼裡射出兩道寒光,那膽小怯懦的小蘿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堅毅果決的大家烈女。
“周大哥,你走吧。”金姝冷冷說道。
周憲章大吃一斤:“姝兒,你怎麼了?”
“你走!”金姝喝道:“我不要嫁給你!”
“爲什麼?”
“我不喜歡你!”金姝咬着嘴脣說道。
“姝兒,不嫁我沒關係,咱們現在的中心任務是……”
金姝也不知是哪裡來了力氣,一把把周憲章推得一個跟頭。還沒等周憲章爬起來,金姝操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正砸在周憲章的腦門上,周憲章哼了一聲,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金姝的眼淚撲簌簌流了出來,俯身抱着暈過去的周憲章說道:“周大哥,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
金姝從周憲章手裡拿過手槍,握了握,又放回到周憲章手裡:“哥,還是你留着用吧。”
金姝輕輕放下週憲章,站起身來,先是貓着腰,藉着街巷裡的暗影,疾步行走,繞了幾個彎,從刑場的西邊繞到刑場的東邊,她這樣做,是爲了不暴露周憲章藏身的地方。
金姝來到刑場邊,這才站直了身體,回頭望了望西邊那顆碩大的柳樹,露出淺淺的一笑,邁步向刑場中央掛着人頭的三腳架走去。
火光四起。
火光中,金姝站在三腳架下。
她那張青春美麗的臉,始終向着那顆大柳樹,樹下,躺着她的心上人!
她的身邊,是金玉均那顆血跡斑斑怒目圓睜的頭顱。
槍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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