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因爲體力有些不濟方纔落在了隊伍的最後,他們從外表看起來並不比石穿小上多少,但是石穿仍然在心裡將他們罵做“小兔崽子”,而且每罵一句雙眼就熱切一分,不是因爲這些小兔崽子,而是這些小兔崽子手中的傢伙——『毛』瑟軍用手槍——石穿更愛把它叫做盒子炮。
那,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尤其對現在的石穿而言。
三人一邊慢慢的走着,一邊談論着剛剛戰鬥的情況,互相攀比着殺傷了多少“敵人”,卻絲毫沒有注意旁邊的動靜。
旁邊確實沒有什麼動靜。
空曠的田野上風輕輕吹過,甚至帶不起多少塵土。在吹過草垛和土高爐的時候偶爾會發出瑟瑟嗚嗚的響聲也根本無法引起三人的任何注意。石穿在無聲無息的接近着,直到三人身後十米時,其中一個人方纔若有所覺的轉過頭來。
“噗!”的一聲,一隻三棱軍刺直直擊碎了他的喉結,一把破開了那人的喉嚨。石穿在那年輕人胸口踹了一腳,借勢拔出了軍刺,在第二個人轉頭之前將之反手『插』入了他的耳朵。此時,最後一個年輕人方纔剛剛轉過頭,面『色』驚恐的看着鮮血滿面的同伴們,以及一臉殺氣的石穿。手中的手槍甚至都忘記了擡起。
“噗”石穿並沒有給他適應恐懼的機會,軍刺帶着一條血帶直接刺入了他的眼睛裡,一聲慘叫後那位年輕人轟然倒地徹底失去了生機。整個過程,不過十秒。
石穿用幾人胳膊上的紅袖標擦乾軍刺,隨後他才從三把槍中選出了一把保養最好的,而且有些意外的發現他拿到的這把槍竟然都是中央軍特配的20響訂製型。這可真算得上意外之喜。
手槍的槍身上刻了兩個漢字“要武”,不知是不是主人的名字。石穿又在屍體上搜羅到了近四十發子彈,而後將手槍別在腰裡,隨口衝着屍體說了一句:“殺人者死,你們並不冤枉”便迅速離開現場,繼續向南走去。?? 焚檔5
戰爭中的雙方,沒人注意到這個意外的『插』曲。即使注意到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石穿。只會覺得戰爭中多了三具屍體而已。或許是三名“烈士”,或許是三名“逆賊”,但這一切都與石穿再無關係。
又經過兩天,石穿方纔踏上成都的地面。迎接他的是一場淋漓的冬雨。
雨水悽悽瀝瀝,連珠成串,自瓦片上滴答滾落。石穿縮在車站的屋檐下,一邊嚼着乾糧一邊看着外面雨中的世界。一九六七年的成都也並沒有和其他地方產生太大的不同,在這個時代,似乎天下所有的城市都是一副模樣,徹底沒有了差別。
灰藍『色』的中山裝和軍綠『色』的綠軍裝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也都必須接受的衣服。街道上兩『色』交互錯雜,了無生氣。甚至連人們手中的傘也都是一樣的灰暗,在雨中的街道上勾勒出另一片烏雲。
這時,石穿忽然又記起當年銀杏雨中的那抹殷紅。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些激動,爲那如火的紅『色』和張揚的熱情所激動,畢竟,眼前的世界太過單調了。
曾幾何時,他記憶中的成都並非如此的單調。那時,滿城芙蓉花開,香透長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蜀音透着富饒,擦肩而過的姑娘眉眼彎彎含笑,可如今是怎麼了?爲什麼都消失了?這就是自己父子兩代一直爲之奮鬥的未來麼?
那些通紅的辣椒、翻滾的火鍋、酸辣的涼粉都沒有了麼……石穿不無遺憾的想着,可是他的遺憾轉瞬而逝,這些東西太過遙遠而不切實際了。他晃了晃頭,在頭腦裡飛快的閃現出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進入成都,石穿便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雖然從現有的情報上看這份任務並不太難,只需要找到那份檔案然後燒掉它就行了。但是石穿的直覺總是在告誡他這次的事情不會那麼容易,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這一次他會面臨十足的危險。到現在爲止,石穿憑藉直覺躲過了十次炮彈、兩次狙殺外加兩顆地雷。因此,他直到現在仍舊在做着準備,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險。
當雨終於停下時,時間已是下午。石穿已經吃飽喝足,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和後腰處的軍刺,立刻向着永興巷走去,腳下積水紛雜,踏碎的是他剛剛沉靜的夢。
對於成都,石穿並不陌生,他至少來過這裡四次,可是從沒有聽說過永興巷。因爲這裡實在太不起眼。就連當地人也想不到,共和國三線建設的副總指揮竟然會居住在這麼低調的地方。低調的簡直不可思議。
這是離鬧市區不太遠的一條小巷,裡面有許多四合院,大都是明清時代的建築。院牆較高,將外面的世界與裡面隔斷。每個院子裡都有很多住房,既各自相對獨立,總體上又相近相靠。院子裡種着各種各樣的樹木,巨大的樹冠覆蓋着屋頂,冬天裡院子便顯得有些陰冷。
站在巷子口,石穿向裡面望去,原先佈置了哨兵和警衛的七號院子如今空無一人。大門上似乎也貼着封條,門前灰土甚多,怎麼看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石穿只是看了一眼,隨即便轉身離去。現在還是白天,白天不能明目張膽的進去。這,也是他的直覺。
但是他並沒有走多遠,因爲他在巷子口旁邊的一個角落裡看到一位衣着破舊的老人。那是個奇怪的老人,冬天還坐在冰涼地面上的老人,當然十分奇怪,尤其是老人面前的地面上還用沙土畫出一幅八卦。
“難道,他就是那個算命很準的老頭?”石穿又想起那句不着調的叮囑,忽然對這個奇怪的老人產生了興趣。他也不急着走,而是在路邊的馬路上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一邊吃着饅頭,一邊看老人在那裡閉目獨坐。
老人的鬍子很長,花白花白的,一直垂到了胸口的位置。兩個小時過去,老人沒有絲毫的變化,連眼皮都沒有睜開一下,唯有那道長長的鬍子隨風擺動,讓他區別於一尊石質雕像。?? 焚檔5
正當石穿覺得不耐煩時,忽然,一羣身着綠軍裝的小子們手提着木棒一股腦的衝着老人衝了過來。石穿心下一緊,知道這羣人是來“破四舊”的。立刻關切的看向了老人那裡。然而他卻見老人不慌不忙,眼睛仍然沒有睜開,卻飛快的用腳在面前的地面上一擦,隨即竟然伸了個懶腰,躺倒在了地面上。
小紅衛兵們跑過來後,自然沒有了八卦圖。他們看見老人這幅樣子也都愣了愣,隨即在隊伍裡罵了幾句,就向下一個目標衝去,畢竟和那些名勝古蹟相比較,一個白鬍子老頭不值得浪費多少時間。而等紅衛兵們一走,老人又翻身起來,在地上畫起了八卦。
“這羣瓜娃子……豁老子索!”老人睜開了一隻眼睛撇了一眼那羣紅衛兵的背影,淡淡的罵了一句,頜下的白鬍子左右『亂』搖,顯得甚爲得意。可他忽然眼角一挑,因爲他看到了一雙佈滿灰塵的綠『色』軍鞋!那軍鞋的主人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饒有興致的打量着他的模樣。
“老人家,你是在算命麼?”石穿的臉上一副解放軍標準的笑容,燦爛如花。可是面前的老人卻好像看到了什麼妖魔一樣,嘴皮『亂』顫,瘋狂的搖着頭,卻像一個撥浪鼓。他穿着布鞋的腳掌再次伸向地面,卻被綠『色』軍鞋一把勾住,不得寸進。
石穿點了點頭,慢慢蹲下身子看着老人,而後道:“那麼,老人家,給我算一卦吧!”
“你看不懂搖頭的意思麼?我……我不會算卦!”
“那你在地上畫得是什麼?”
“是……大餅!北方的大餅!”
“哦,那咱們就算一卦吧。”
“我說了,我不會算卦!那是封建『迷』信!要破除的!”
“哈哈哈哈哈”石穿忽然一陣大笑,在身邊抓起一把沙子俯身幫老人把地上的八卦畫完,淡淡的道:“誰說,封建『迷』信就一定都是錯的呢?”
那老人愣住了,愣了足足十秒鐘,卻也哈哈大笑起來。有些乾枯的手掌拍着石穿的肩膀道:“好好好,要是這麼說,我就爲你算上一卦。你這個小子,很對我的脾氣。想要算什麼?”
石穿想了想,索『性』坐倒在老人面前道:“算算最近的運勢吧。”
老人點了點頭,從懷裡取出一把一分錢的硬幣。他不像其他算命先生那般對客人問東問西,只是看了看石穿的臉就閉上眼,口中唸唸有詞,那些硬幣在手中攥握良久後忽然被拋向天空,旋即便叮噹的墜落滿地。那老人一邊扒拉着看着正反不同的硬幣,一邊在口中唸叨:“上六、六五、六.四;九三、六二、初九……嘿嘿,居然是‘地火明夷’?”
“地火明夷?”石穿重複了一遍,問道:“那是什麼?當做何解?”
老人隨手收起了地上的硬幣,對石穿道:“日入地中,光明被傷;萬事阻滯,等待時運。年輕人,你的運氣看來不怎麼樣啊。此卦乃是異卦相疊。離爲明,坤爲順;離爲日;坤爲地。日沒入地,光明受損,前途不明,環境困難。嘿嘿,你要吃些大苦頭纔是了。”
石穿哈哈一笑又問道:“那請教老先生,我該如何處置?”
老人忽然正『色』道:“堅守正道,韜光養晦。”
石穿先是一愣,右手雙指按了按眉心隨即點了點頭道:“堅守正道不錯,可是韜光養晦我卻做不成了。呵呵,或許命中註定當有此一劫也說不定。”說罷,石穿取出一些糧票和乾糧遞了過去,起身對老人行了一個抱拳禮,道:“多謝老人家了,小子謹受教!”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可是轉身的剎那,那老人忽然開口叫道:“小子!”
石穿站住身子,回頭問道:“老人家還有什麼交待?”
老人忽然雙眼閃爍,視線只是緊盯着石穿的胸口轉也不轉,讓石穿覺得莫名其妙。過了好一會兒,那老人才嘆了口氣道:“山水太極,外圓內方。順勢而動,逆天而行。切記,切記!”
“順勢而動,逆天而行?”石穿若有所思的咀嚼着這句話,而後又對老人恭敬的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入夜,成都白日的喧鬧被黑幕籠罩、替代,終於歸於沉寂。二月末的夜裡,尤其顯得有些陰冷。成都永興巷的巷子口,一個淡淡的黑影突然在燈光下一閃而過,如狸貓般竄上了院牆,腳步輕盈的弓身而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