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這個人便是……”
“篤篤篤篤~~~”
康寶的話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突然一陣厚重地敲門聲響起。
生生打斷了康寶即將揭曉的名字。
奶奶的,郭業嘟囔了一嘴,示意康寶先別吱聲兒,然後衝着房門走去,問道:“誰?”
“是我!”
語氣低沉,聲音淡然冷如冰霜,不過郭業還是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嘎吱一聲,將房門拉開,外頭赫然站立着一個人,高高瘦瘦,沉着一副死人臉。
舍我吊死鬼甘竹壽,還能有誰?
郭業頗爲詫異這個時候甘竹壽怎會主動找上門來,莫非是爲了前番夜裡,出城截殺張小七之事而來嗎?
當即將甘竹壽請入了屋中,突然——
康寶跟半夜撞了鬼似的,怪叫起來:“他奶奶的,真是夜裡不能說鬼,白天不能說人啊。兄弟,兄弟——”
噌噌噌幾步跑上前來,阻隔在郭業和甘竹壽中間,一把將甘竹壽的胳膊拽起,哈哈大笑道:‘兄弟,我說得那個合適人選,就是甘老哥啊!“
甘竹壽年約三十七八許,整天沉默寡言陰沉着一副臉,長相又顯老,足以當得起康寶這一聲老哥。
郭業心裡暗樂,怎會那麼巧?說着說着就自動上門了,還真夠邪乎。
不過他一琢磨康寶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甘竹壽不僅性子陰沉寡言少語,而且辦事果斷出手狠辣,真真兒是這個東廠頭頭的不二人選。
康寶這次推薦,一點都不扒瞎。
甘竹壽半路而來,哪裡會知道兩人之前嘀咕之事,陰沉的臉上浮現幾分莫名,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郭業欲要開口解釋剛纔他與康寶所討論關於東廠的事宜。
誰知康寶突然擡腿就往房門外走去,邊走邊嘟囔道:“這事兒咱可不摻和,你倆細談,哥哥去城樓逛逛。”
走到門口,不忘轉頭對郭業叮囑道:“兄弟,別忘了哈,你還欠你哥哥我一匹上等戰馬。我可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哪天喝多了尿性,嘴巴一張說禿嚕出去,那就不妙了。”
言罷,還得意洋洋地大笑三聲兒,提臀閃人。
郭業聽着康寶這假粗魯真聰明,最後不忘賣個萌,恨得那叫一個牙癢癢。
見着康寶走遠,才走上前去將房門悠悠關起,又緊閉窗戶,好似神秘。
甘竹壽一言未發,默默看着郭業來回走動的背影,靜待答案。
郭業請他坐下之後,將之前東廠之事娓娓道了出來,倒是沒有一絲隱瞞。
就連爲何取名東廠那個扯淡之說,都如實相告。
甘竹壽聽着郭業敘來,臉上仍舊古井不波,沒有一絲起伏,還是那副陰沉的臉。
有時候郭業都懷疑,這孫子是不是天生面癱來着。
誰知這個猜測剛一下,甘竹壽就打破了他的猜疑,陡然咧嘴一笑:
“嘿嘿……”
麻痹,郭小哥差點沒個嚇尿了,這笑得那叫一個與衆不同,簡直就是另闢奇徑的一笑。
咧嘴一笑扯動着那張僵硬的臉頰,比老寡婦墳頭哭喪還要難看。
特別是那笑聲兒,陰沉而低迷,彷彿夜裡老鴰獨個兒鳴叫,不是一般的瘮人。
郭業有理由相信,如果現在給甘竹壽披上一件黑袍,蒙臉黑袍,手拿一根柺棍,丫就是個加長增高版的苗疆大巫師。
這樣的人,這樣的形象,太適合擔任東廠這個陰暗組織的代言人了。
郭業目光灼灼地看着甘竹壽,臉色凝重地說道:“老甘,我有意讓你出面負責這個東廠,你意下如何?”
甘竹壽沒有一絲的受寵若驚,反問直言不諱地問道:“我看這個東廠,應該沒有小哥你說的那麼簡單吧?真的僅僅就是刺探敵國敵軍的情報而已嗎?”
啥?
郭業被甘竹壽那看破萬物的口吻給嚇了一跳,莫非這孫子也是從大明朝趕着過來的?
當然,這事兒不靠譜,直覺告訴郭業,肯定是甘竹壽那隱藏的身世背景和不凡的閱歷,看破了自己建立東廠的真正目的。
東廠是什麼?
現在看來只是郭業用於刺探軍事情報和一切有利益價值的情報機構,但是將來呢?
也許也會跟大明朝老朱家一樣,整成一個特務機關和秘密警察部門。
不過,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在他看來,現在的東廠只能夠爲一切軍事行動而服務。
聽着甘竹壽如此當面鑼對面鼓的直問,郭業沒有生氣也沒有質問,而是用一種知己般的口吻說道:
“老甘,你是個聰明人,小哥我一直認爲,恪守本分,從不越雷池一步,纔是你老甘的處世之道,以爲然否?”
郭業也直接給甘竹壽打了一句機鋒。
跟聰明人打交道,說得太白,未嘗是一件好事。
果然,甘竹壽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多問。
而是說道:“東廠我可以替你操辦,但是你緣何如此信任我?前番我截殺張小七,你一直不管不問,拖沓到至今;今日你又將如此機要的東廠交由我負責,敢問郭小哥,信任,從何而來?”
郭業莞爾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心中暗樂道,早就知道你會憋不出,找我來問此事,小哥就等着你上門,自個兒主動交代來歷。
繼而一一分析給甘竹壽聽來:“首先,你截殺張小七,是爲了我們共同的利益,張小七該死,你殺還是趙九醜殺,反正都一樣,不影響大局。既然你出手替我擺平此事,我何必要質疑你?”
“其二,你我相識於微末,在隴西縣衙就曾一起患難與共,一路走來,你可曾對我不利過?可曾算計加害過我?沒有!既然沒有,我又幹嘛枉做小人,去做那些庸人自擾之事呢?”
“最後一點,從當日你在東流鄉伏擊秦威與水匪的戰鬥中,我早就看出你身手不凡,只是藏拙罷了。而且,你雖性子陰沉寡言少語,心中卻是極爲講哥們義氣,因此你不是一個天性涼薄之人。但是你的行爲你的脾性,恰恰又讓人時刻感覺到你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冷冰冰如塊頑石。這又是爲何呢?呵呵,答案只有一個——”
甘竹壽細細聽着郭業頭頭是道的分析,儘管臉上依舊陰沉不變,但心中卻是微起波瀾,他怎麼也想不到郭業竟然觀察細微到如此地步,而且琢磨人性的造詣,當真不凡。
不由脫口問道:“那是爲何?答案是什麼?”
郭業從甘竹壽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焦躁與倉惶。
見罷,嘴角不由微微翹起,心中分爲得意地說道:“答案便是,老甘,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
甘竹壽喃喃唸叨了幾遍,再次嘴角一咧,笑了出來。
不過這次再也不是那般僵硬的怪笑,而是苦笑,苦澀之笑,彷彿這一刻,等了很久,憋了很久一般,無聲地苦笑着,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淌出兩顆渾濁的眼淚。
徐徐蹲地,嘴巴張大苦笑着,眼淚一顆又一顆,右手握拳猛捶自己的胸口。
不過,無論是笑與哭,還是捶胸與頓足,愣是沒有一點聲響。
郭業站於跟前,彷彿看着一幕單人啞劇一般的詭異。
不過,他知道,這纔是真正的甘竹壽。
人啊,封閉太久,僞裝太久,累了~~
突然,
甘竹壽的喉嚨裡發出了幾絲如山林猛獸般嘶吼的聲音一般,乾涸地自言自語道:
“呆在縣衙四年,無人認出我是誰。”
“在龐飛虎手中辦差四年,他只知道我異地流落隴西。”
“與朱胖子搭班四年,他只知道我寡言少語,生人勿近。”
“同僚們皆以爲我天性涼薄,不可深交之。個個見我如鬼怪,唯恐避之不及。”
“唯獨——”
“唯獨你是第一個看出,我是有故事之人。”
“哈哈,哈哈哈,到頭來,竟然還是你最懂我!”
吼完最後一句話,甘竹壽的胸口彷彿如火山爆發之天搖地動般,此起彼伏,激烈喘息。
喘息一陣之後,猛然擡頭紅着雙眼如脫困囚籠的野獸一般,凝望着郭業那張淡然自信的臉頰,第一次敞開心扉地問道:
“郭業,你可曾聽過暗夜這兩個字?”
郭小哥搖頭不語,表示不知。
“那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言罷,
臉頰有些許激動,詢問的口吻中帶着濃濃的懇求,令郭業不忍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