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派太子舍人範植,山高水遠來隴西給郭業捎話,拋出的橄欖枝,便是保薦其出任大理寺從五品的大理寺少卿。
而且,範植也拍胸保證,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這個承諾即便是郭業丁憂守孝三年之後,仍然有效。
當然,天上不會掉餡餅,世間沒有免費的午膳,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郭業的表態。
如今隴西郭業已非吳下阿蒙,早已因爲三系排擠而鬧得滿朝皆知,連皇帝老子那兒都掛上了號。
但人就是犯賤,往往得不到的東西就認爲是最好的,形勢越是這樣,李承乾對郭業的渴望越是心癢難耐,越是想將其收入麾下。
爲了必會他爹李二陛下的忌諱,李承乾聽從了太子詹事李綱的建議。
對郭業此人,以示好拉攏爲主,將來在關鍵時候引爲助力即可。
如今,他派遣範植來隴西,要得就是郭業一個態度。
可見,李承乾此次,對郭業是下了重本,下了血本,就連範植都有些暗暗妒忌郭業的好運道。
即便三年之後,郭業也才二十歲出頭,但偏偏就是這個二十歲出頭,一沒功名二沒萌蔭,低賤衙役出身的寒門小子,卻只需點一下頭,便可輕鬆獲得從五品大理寺少卿之官職,普通士人學子,窮其一輩子光陰,也未嘗能企及這個高度。
真應了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那麼,這大理寺少卿,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官職,竟能令滿心牴觸李承乾的郭業,都差點未守住底線,猶豫躊躇不決呢?
大理寺,並非寺廟之意,等同於後世的最高法庭。
世人多數會將大理寺與朝廷六部之一的刑部混淆,其實不然,兩者是並列而存。
嚴格意義上講,大理寺雖不在六部之中,但其地位卻超然於刑部。
刑部主管的是大唐律例、罰律、刑律等刑政,凡各地衙門審理的案件,皆歸刑部審覈,並簽押最後決斷。
而大理寺呢?主管的皆是重大案件,如死刑秋決案,平反冤案,官員貪污受賄案,株連九族之大案要案等等。
若要區分大理寺與刑部,其實很簡單,刑部是天下案子皆歸他管,但是隻要案件重大,都不能獨斷,皆要發往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做最後一次的複審。
而涉案重大之時,大理寺亦不會獨斷複審,往往會由大理寺正卿出面,召集刑部尚書,刑部侍郎,以及御史中丞一塊兒來複審此案。
俗稱,三司會審,或三堂會審。
所以,大理寺,非要案命案重案,不會出面。地位之超然,權利之大,絕非刑部所能比擬。
大理寺正卿一職,雖正三品,卻不是專人專職,皆是朝中德高望重之大臣所兼任。
如今的大理寺正卿,乃是李二陛下的大舅子,李承乾他舅舅,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一人,《大唐律》的修訂者,當朝大司徒,齊國公,長孫無忌。
而李承乾許諾保薦郭業出任的大理寺少卿,雖乃從五品,卻在大理寺中僅次於正卿之下。
因爲大理寺正卿乃是兼職,所以根本不會騰出時間來專顧大理寺。
因此,大理寺內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由大理寺少卿說了算。
當然,爲了防止一家獨大,朝廷往往會在大理寺內設置兩名少卿,互爲制衡。
能夠出任大理寺少卿者,非宦海浮沉二十載者,非資歷深厚者,非功名學識卓卓者,甭想染指。
李承乾能夠如此有信心舉薦郭業出任,除了以太子國儲之尊外,還有舅舅長孫無忌的關係。
當然,這與過郭業履立幾份大功,已經在李二陛下心中掛了號,頗似簡在帝心的關係分不開。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換成太子舍人範植,李承乾便是想保薦,也不敢開這口。
……
……
聽着郭業細緻詳實地分析着來龍去脈,解說着這大理寺少卿到底是什麼玩意,吳秀秀低聲連連驚呼不已。
解說到最後,郭業不由打了個比喻,賤笑道:“如果說刑部是咱們隴西妓院中那些千人騎萬人乘的粉頭妓女,嘿嘿,那麼大理寺就是長安妓院中的花魁,沒有高價出場費,休想讓她拋頭露面。這孰高孰低,便一目瞭然了吧?”
“呸!”
吳秀秀初爲人婦,極爲嫵媚地拋了一記白眼給郭業,啐道:“怎得說着說着,又開始口沒遮攔了哩?不過”
數落完郭業一句話之後,吳秀秀又是輕聲嘆道:“看來,太子殿下對相公很是看重啊,爲何你還如此不高興呢?反而,還有一些忌憚後怕,很是討厭與當今太子牽扯上一點關係呢?”
“呃……”
郭業啞然,沒想到吳秀秀竟然觀察的如此細緻,不過自己能跟他實話實話嗎?
難不成跟她說,幾年後太子殿下就要倒臺了,現在靠上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如果這妮子刨根問底,那自己又該怎麼解釋下去?
奶奶的,一個謊言,果真要成千上百個謊話來圓,不然遲早有露餡的那一天。
無奈,郭業只得套用蘇定方的話講道:“秀秀真乃賢妻,蘭心慧質,一眼就看出了相公的心中忌憚。其實這事兒很簡單,太子殿下這麼竭力拉攏相公,將來肯定所圖甚大,一個太子國儲,他所圖的又是什麼?秀秀,以你之聰慧,應該能想象的出來。最最關鍵的是……”
郭業停頓了一下,儘量將聲音壓低了,說道:“關鍵是,當今聖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太子殿下如此這般下去,呵呵,遲早是要出大事的啊。到時候,你說相公我跟太子殿下沾上邊,還能好到哪裡去?”
言罷,郭業用手在脖頸上比劃了個殺頭的動作,嚇得吳秀秀寒蟬若驚,不可置信地吶吶道:
“不,不會吧?太子殿下今年也才十三四歲呀,他真有如此深遠似海的城府心計?”
郭業微微揚起嘴角,輕笑道:“生在帝王家,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唉,這些龍子鳳孫們想一出是一出,哪個會安份兒,讓人省心的主兒?他們是爽了,可就苦壞了我們這些下面的人了,媽蛋的!”
“不許口出髒話!”
吳秀秀就反感郭業這地痞無賴似的模樣,跟他如今的身份,真是太過不相稱了。
郭業的髒話口頭禪,自己是習以爲常了,聽着吳秀秀呵斥,只得抱以嘿嘿一笑。
不過眉宇間還是有鬱結揮之不去,吐槽道:“這可愁死我了,範植這孫子也是,咄咄逼人,若不給他一個交代,相公是甭想安生了。可關鍵是如何答覆範植呢?左右都不是。”
郭業糾結,身爲妻子的吳秀秀也跟着犯愁,真如郭業所講,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啊!
沉思半晌之後,吳秀秀突然輕笑一聲,瞬間,豔若桃李,奼紫嫣紅。
笑罷之後,吳秀秀數落了一句郭業道:“相公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哩,你現在答應又有何妨?至少三年之內,你要留守祖籍地丁憂守孝,太子殿下又不能強行將你召入長安,不是?”
“切!我當你有何好辦法呢!”
郭業癟癟嘴,鄙視了下吳秀秀,哼道:“關鍵是三年之後,我該如何辦?”
面對郭業的這番不屑,吳秀秀不以爲然,繼續說道:“相公你也說了,三年之後才需要去面對,那不是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緩衝嗎?三年之內,可以改變的東西,好多好多呢。”
郭業聽着話裡有話,但還是茫然不解,繼而問道:“怎麼更改?他是太子,我就一六品武勳,跟他鬥不是蜉蝣撼大樹麼?胳膊哪裡扭得過大腿啊?”
郭業連番發問,吳秀秀沒有過多解釋,而是豎起兩根蔥白小指,比劃了一下,輕聲道:
“自污!”
郭業還是聽得一知半解,催問道:“自污?怎麼說?”
吳秀秀道:“自污以求全!”
自污以求安?
郭業聽罷,口口喃喃這五個字,反覆咀嚼着箇中意思。
恍然間,
他有了一種撥開霧黑見月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