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七聲音落罷,緩緩從字花館裡頭走出一箇中年男子,身材不高有些略短,面白無鬚眉宇間有股子精明,穿着一身洗白的儒袍手裡卻是搖着一把摺扇,看似潦倒,又看似有些玩世不恭。
字花館外頭的彩民們多數不認識這人,但是劉二整日跟秦威廝混在一起的頭號爪牙怎麼會不知道此人。
我的乖乖,劉二暗暗慶幸自己剛纔幸虧沒有冒然行動,原來字花館今天請來砸罐之人竟然是——
縣尉大人身邊的頭號紅人,錢貴錢長隨。
都是頭號,人家卻是公檢法一哥身邊的頭號紅人,而自己則是秦威這個下九流捕頭的頭號爪牙。
差距,這就是差距啊!
劉二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天還是眷顧老子的,不然剛纔一衝動上去鬧事,砸的可就不是張小七和皁班的字花館了,而是錢貴這位長隨大人的臉面了。
很明顯,今天錢長隨就是過來給字花館捧場剪綵的,助威站臺的,幹!
隨即,劉二對着一干屬下揮揮手,悄悄的撤離了人羣,奔往秦威府上覆命。
他必須將這個重要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秦捕頭,皁班都跟縣尉大人身邊的紅人掛上勾了,而且這個紅人貌似和捕頭還有些不對付,嘖嘖,必須要重視。
人羣涌動,聲音嘈雜,劉二等人離去並未引起太大的軒然。
但是還是讓郭業一早安排在人羣中充當叫好喝彩托兒的程二牛等人眼尖發現,程二牛疾步擠出人羣走到字花館裡頭,衝郭業和龐飛虎彙報而去。
聽完程二牛的述說,龐飛虎瞪大了眼珠問郭業道:“難道郭業你一早就知道秦威肯定會派人來砸場子,所以特意花銀子讓錢長隨過來替咱們撐場子不成?”
郭業不是一早就知道,而是一早就在推測,以他對秦威的瞭解,對方怎麼會輕易就肯罷休呢?
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這字花館對大興賭坊的衝擊肯定小不了,而且是持續長時間的衝擊,秦威怎麼會任由他們坐大呢?
郭業對着龐飛虎說道:“班頭,這次屬下又是擅自做主了,我答應過錢長隨,每個月他可以從字花館領走一百兩紋銀作爲花銷,他只需在字花館掛個名即可。”
啥玩意,一百兩紋銀?
程二牛瞪大了牛眼一副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郭業,咧嘴詫異道:“一百兩哩,還是每個月,小哥,這不是忒兒多了?這一百兩紋銀都能買好大一片田地了,還有耕牛,還有……”
“程二牛,你給老子滾出去叫好喝彩去,別他媽在這兒瞎耽誤功夫。”
程二牛還沒有發完牢騷,就被龐飛虎斷然喝阻,支使了出去。
待得程二牛離去,龐飛虎對着郭業頷首說道:“郭業,你做得對,捨不得小錢來不了大錢,錢長隨這筆銀子花的值,至少只要他每個月都在字花館領銀子,咱們就多了一張護身符,秦威也不敢對咱們輕舉妄動。”
郭業聽罷,心中嘆道,知我者,龐飛虎也!
隨即對龐飛虎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班頭,你放心吧,這點錢對字花館來說只是小錢而已,咱們賺銀子的目的是什麼?無非就是整垮秦威,搞死這個王八犢子嗎?”
說着,徑直站了起來狠狠一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沉聲道:“只要能用銀子辦到的事,那都不叫事!”
龐飛虎聞言一怔,細細品味郭業最後一句話的真正涵義,回味着郭業剛纔說話的那番氣魄。
僅僅兩三月,郭業這小子越來越成氣候了,真是孺子不可小覷啊。
龐飛虎現在越來越無法將郭業視爲年僅十六歲的佃戶之子,一個倒插門土財主家的女婿,這小子他日必能成一番氣候。
隨着對郭業的看法更加改觀,龐飛虎的心態也緩緩在變化。
今日結上一番善緣,他日未必是一番福緣呢?
隨即,龐飛虎站起身子拍了拍郭業的肩膀,說道:“這字花館的事情是你一手操辦的,無需問我,你看着怎麼好就怎麼弄吧。走,咱們也出去看看錢長隨到底會砸出哪個生肖來。實不相瞞,我家那婆娘也買了十幾個銅板的牛生肖呢。”
郭業聽着不禁莞爾,笑道:“回頭你可要跟嫂子說道說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哩。”
說着,與龐飛虎彼此相視哈哈一笑,肩並肩走出字花館來到大門口。
只見——
長隨錢貴從張小七的手中接過一個錘子,啐了兩口唾沫到手中,擼起袖子朝着懸掛在半空的用蜜蠟封好口子的陶罐狠命一砸。
咣噹!
陶罐應聲而碎,四分五裂的碎開,事先填充進陶罐裡頭將生肖竹牌掩蓋住的黑乎乎泥土灑落一地。
吧嗒!
一塊巴掌大小的竹牌赫然可見掉落在地上。
唰唰唰……
霎時,字花館空地上數百雙的眼睛全部凝聚在被泥土遮掩住的竹牌之上。
看似一塊小小的竹牌,卻代表着答案,也代表着彩民們的心中那個希望。
張小七趁勢將竹牌撿了起來,恭敬地交到錢長隨的手中,稱道:“爲保此次開獎的公正性,我們由請縣尉大人的長隨老爺,錢老爺爲本館揭曉答案。”
又是一次唰唰唰……
數百雙隨着竹牌的移動,也將注意力投到了錢貴的身上。
雙百雙勃勃殷切的眼睛中透着渴望,透着興奮,還有摻雜不少的忐忑之情,如鎂光燈般一下全部投射到錢貴的身上,霎那間,錢貴覺着自己已經站到了雲端,掌控着這數百人近千人的喜怒與哀樂。
饒是錢貴整日伴隨在縣尉谷德昭身邊狐假虎威,卻從來沒享受過今天這種高規格的待遇。
舒坦兒,真他媽的舒坦兒。
一陣志得意滿之後,錢貴也不由心中讚歎郭業這小子的腦子活絡,這種賭博玩法竟然能讓這小子玩出了花來,看來也是斂財好手啊,回頭跟縣尉大人面前好好說道說道。
怎麼着,拿人錢財也得替人家辦點實惠事兒嘛,我錢貴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咳咳……”
一番感慨和享受之後,錢貴清了清嗓子,然後雙手捏着竹牌的邊角,看着上面的文字和配圖,挺胸朗聲:“今日開獎的答案——”
說到這兒,錢貴還想過過癮,故意停頓一下,看看空地上數百人的神情。
現在大家臉上只有一個共有的神情,那便是焦急,萬分的焦急。
錢貴見罷,心中又是暗呼爽,太他媽爽了。
過完癮之後也不再賣關子,衝着衆人喊道:“此次的答案,是十二生肖之首,鼠!”
嘩啦~~
答案一出,底下頓時吵吵嚷嚷了起來,一靜一鬧毫無銜接,突如起來的嗡嗡吵嚷差點沒將錢貴的腦子炸裂。
隨後,將竹牌塞進旁邊張小七的手中,對着彩民們再次喊道:“本次競彩,由本長隨全程參與監督與開獎,具有公平性和真實性。本長隨宣佈,此次競彩,真實有效!”
說完,官老爺的譜兒又擺了出來,虎着一張臭臭的臉一甩寬袍袖子撅着屁股哼哼唧唧地轉身進了字花館喝茶而去。
到了這個時候,別說龐飛虎了,就連程二牛都知道,郭小哥這一百兩銀子可真沒白花啊。
感情小哥花這一百兩銀子,除了想讓錢貴過來捧捧場站站臺助助威之外,還讓他客串了一下公證人的角色。
要知道,這競彩如果沒有官方的通告,就沒什麼權威性。
誰見過後世的彩票,無論是體彩還是福利彩,哪個沒有官方背景?
就連香港的六合彩都有政府的背景在裡面。
沒有官方承認的競彩,那他媽就是地下賭博,和大興賭坊一樣,是個下九流的行業。
今天被錢貴這個看似官不是官的縣尉大人身邊長隨這麼一鬧,至少字花館的招牌算是立起來了。
郭小哥就是郭小哥,看得就是常人要遠啊。
這是在場皁班中人共同的一個心聲。
再看字花館空地上,經過剛纔答案一經揭曉,頂多就是吵吵嚷嚷,卻沒有唾罵和怒斥字花館如何如何暗箱操作,頂多埋怨自己的運氣不好。
郭業看着沒有中獎的彩民們紛紛安穩離去,有的更是肩並肩三五好友邊走邊討論,討論明天該買什麼。
空地中唯獨留下幾個中獎的幸運兒,在彼此慶賀自己的好運道。
“他大姨,你也買中啦?”
“可不唄,昨兒個孩他爹睡覺的時候老聽見耗子在咬牀腳,今兒一早我就買了十個銅板的字花,就買了生肖之首老鼠呢。”
“呀,我也是,我是做夢的時候夢見牀底下吹鑼打鼓老鼠嫁女兒,今天才想着買個八文錢的老鼠字花唄,沒成想還中了呢。”
“聽說一賠十,你倆就運氣好喲,我才下了一文錢的注,嗨,你說我咋就不膽子再大點呢。”
“切,你小子就知足吧,人家字花館都說了,這不是賭博,而是給咱們老百姓一個希望,聽聽,說得真格兒叫好呢。”
“可不咋地?自從有了這個字花館,俺們家那死鬼現在連賭坊都不進了,天天研究這玩意,好事,真是好事哩。”
福順巷,秦威府上。
劉二將在字花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再次娓娓敘述出來,時不時看着捕頭秦威的臉色,心裡發虛,麻痹別一會兒發起怒來,扇老子兩嘴巴子就划不來了。
誰知秦威聽罷之後竟然破天荒沒有責罵於他,而是靠在太師椅上悠悠回味道:“他們竟然跟錢貴這個馬屁精走到了一塊兒?嘖嘖,看來皁班這幫窮鬼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劉二看着秦威自言自說,想上去說兩句寬慰的話,但是生怕說多錯多,乾脆裝起了啞巴,連個屁都悄悄放不敢太大聲。
秦威閉目假寐過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對劉二和顏悅色的說道:“劉二啊,這段時間辛苦你和弟兄們了,回去說一聲,最近時日都不要跟皁班的字花館起衝突了。明白沒?”
說完,從袖子裡掏出幾塊小碎銀,加起來約莫二三兩,隨手一拋扔到劉二的懷裡,說道:“賞你的,下去吧,最近都別惹事了。”
劉二見着秦威又是溫聲軟語,又是賞自己銀子,心裡一樂,立馬又開始表忠心,張牙舞爪喊道:“這怎麼行?這幫王八蛋都欺負到咱們家門口了,讓他們這麼繼續囂張下去,咱們捕班的臉往哪兒放,捕頭您的面子往哪兒擱啊?”
說着將幾塊碎銀塞進囊中,繼續裝逼喊道:“捕頭,您就下命令吧,只要您一聲令下,小的風裡風裡去,火裡火裡來,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您言語一聲。”
嘴巴啪啪就跟機關槍似的,沒完沒了掃射不停,最後還作勢抽出腰刀要和郭業他們拼死一戰。
此時秦威哪裡有心思聽他瞎雞巴扯淡,他心裡正想着既然賭坊這邊生意有些回落,是不是從另外一個生財渠道多弄點銀子回來。
因爲他知道,縣尉大人之所以看重他,是因爲他會斂財,會孝敬。
如果自己賭坊生意一落千丈沒了來源,在縣尉大人眼中就毫無價值,成了臭狗屎一堆了。
不過,那事兒又有點懸乎,太過冒險,真得好好考慮一下。
正想的怔怔出神之機,聽着下面劉二這頭癩皮狗沒完沒了的吠叫,秦威思緒頓時被打擾,霎時臉色難看雙眼爆瞪,口中咬牙切齒地罵出一個字:“滾!”
還是不解恨,秦威再罵:“給老子滾出去,你個不長臉的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