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殺千刀的秦威還不是幕後真兇?
白記藥鋪縱火案和大澤村慘案背後還另有大老虎?
郭業一顆躁狂的心突然沉寂下去,一直到底,再也不復剛纔那般的怒火中燒。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
這種冷靜在旁邊的馬元舉看來,又是另一番感慨,這個小衙役不簡單啊,歷來有能之士都是每逢大事有靜氣,他倒是略窺門徑了。
可惜可惜,可惜這年輕人只是一個衙役,不是讀書人出身無法考取功名,不然將來,也許……
馬元舉想到這兒不禁感覺好笑,自己這是怎麼了?
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有閒情逸致替眼前這個年輕人規劃未來,自己也不過是個舉人出身的九品吏員而已。
離夢想中的進士及第,主政一方,身居廟堂,還很遠很遠。
就在馬元舉心中自嘲之時,郭業好像也嗅出什麼味兒來了。
陡然用一種意味深長地眼神打量着馬元舉,正所謂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郭業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馬元舉這位九品吏員憑什麼會相邀自己醉仙樓一見,更爲何要告訴自己這下秘辛之事?
難道就因爲他嘴中所說的,自己素有急智,處事沉穩冷靜嗎?
這不是理由,別說整個隴西縣城了,就說三班衙役中符合馬元舉這個條件的人也不下五六人。
聽聞馬功曹和掌管三班衙役的縣尉谷德昭素有仇隙,難道這頭大老虎是……
難道縣尉大人才是真正的幕後真兇?
一想到這兒,郭業剛沉寂下來的心又怦然跳動起來,愈跳愈快,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兒。
情急之下,郭業將手中馬元舉遞送的那杯水酒直接咕咚一聲灌入喉中,藉以壓制因爲驚駭而急速跳動的心臟。
孃的,馬功曹肯定打得是這個主意,想借自己的手來調動整個皁班,收集縣尉大人和秦威的證據,然後趁勢打倒他的老對頭,縣尉谷德昭這頭大老虎。
是了,是了,郭業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肯定就是了。
沒聽說過嗎?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靠,還如意的算盤啊。
秦威也就罷了,縣尉大人也是我郭業這個小衙役所能得罪的嗎?
不消說縣尉大人掌管着三班衙役和戰鬥力卓著的壯班士卒,如果那屠村的山匪真實存在的話,只要縣尉大人一聲招呼,娘希匹,郭小哥以後還要不要混了?
這個時候,郭業再也不去想什麼打倒大老虎,撈個前途和出身的心思了,這小命都沒了,還扯個什麼犢子?
於是也不管得罪不得罪馬元舉,索性來了一個拒絕,道:“功曹大人的厚愛,郭業不勝榮幸。不過,秦威這個王八蛋還則罷了,但是縣尉大人可不是小子所能招惹的,性命和前途,小子寧可選擇保存性命。”
說着,嚥了口唾沫,朝着馬元舉深深一躬,致歉道:“小子家中父母年邁健在,小妹年幼尚小,都離不開小子的照顧,小子實在不敢冒險,還望功曹大人見諒。”
最後還有指了指耳朵,又在抿緊的嘴脣邊用手指一劃拉,說道:“今日功曹大人的話,進了小子的耳,卻出不了小子的嘴,大人儘可放心,告辭。”
現在的郭業想得通透,不管縣尉大人犯了什麼死一萬次都不能饒恕的罪孽他也不會去攤這趟渾水,不是他膽小怕事,而是他比別人看得清,不會一時頭昏腦脹白白丟了性命。
而且,縣尉大人和功曹大人這是神仙打架,他一上去湊熱鬧,就成了那無辜枉死看熱鬧的巡山小妖了。
趕緊還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裡面的水,太深,太渾!
秦威?
以後有機會還整不死他嗎?
想罷,拔腿就要往外走。
“站住!”
馬元舉一聲威喝喊住了郭業,到底是九品官吏,有了品級喊氣話來都是那麼的有官威。
郭業的雙腿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但是頭卻沒有回。
只聽剛纔還一臉和氣的馬元舉冷哼一聲,然後對着郭業的背影森然道:“你以爲本官是想假借你們皁班的手,給谷德昭那個齷齪之人下絆子,好見你們窩裡反嗎?”
郭業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否認,顯然默認了馬元舉的問話。
見着郭業的表態,馬元舉勃然大怒,沉聲喝道:“我呸,小小衙役,竟然如此低看我馬某人,哼……”
再次一記冷哼,但在郭業聽來卻如三月初春的陽光倘佯在身,舒服的不行。
照馬功曹這麼說,難道幕後黑手不是縣尉大人?
靠,你倒是說清楚呀,說話留半截,這不是嚇唬人嗎?
隨即,緩緩回頭調轉身子,擺出一副我錯了的表情嘿嘿笑着,然後佯裝扇打着自己的嘴巴,懺悔道:“瞧我這雞巴德性,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如此看低了馬功曹,我該死,我有罪,還望功曹大人恕罪,您大人有大量哈……”
嘶……
馬元舉見郭業這小子翻臉比脫褲子還快,不禁氣絕,然後斥罵道:“無賴嘴臉,不學無術!”
待得郭業坐了下來,馬元舉拿起桌邊酒盅想自斟一杯酒,可發現酒盅裡已經空空如也,隨即停下了手中動作,與郭業說起正事兒道:“自當今陛下登基以來,四海承平,百姓安居樂業,這隴西縣城早無匪患存在,這青天白日的,哪裡會有什麼山匪的存在呢?更別說一下盡屠大澤村三百餘口無辜百姓了。”
郭業聽罷,這也是他之前一直疑慮的,既然不是山匪所爲,難道是他人假扮的不成?
不過他沒有插話,而是側身傾聽靜待馬元舉的後話。
他現在就弄清楚秦威後面的那頭大老虎是誰?
這頭大老虎與秦威敢活活燒死白記藥鋪上下七八口,敢盡屠大澤村三百餘口,到底是想掩蓋住什麼事情的真相?
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事兒,小不了。
馬元舉看這小子到現在還沉得住氣,沒有想象中那般坐立不住急急追問於他,不禁點頭道:“不錯,不錯,到現在還能忍住心中疑問,看來本官沒有找錯人。”
隨即,馬元舉清了清嗓子,輕聲道出了真正的幕後之人,還有事情的真相。
馬元舉越是往下說,聲音越是低沉,暗合着郭業聽後的心中驚駭,此起彼伏。
“靠!”
郭業聽完馬元舉說完最後一個字之時,不由從嘴中咬牙蹦出七個大字來:“馬功曹,你坑爹啊!!!”
馬元舉不知坑爹爲何物,但是從郭業有些慘白的臉色中看出了郭業此時心中的震撼。
饒你小子心性再好,再沉得住氣,不也喝了本官的洗腳水麼,哈哈……
能讓這個不學無術的小衙役暗暗吃了這麼一個悶聲大虧,馬元舉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一股成就感不知爲何油然而生。
郭業默不作聲擡眼看着馬元舉,發現這個窮酸的笑意中彷彿有種智珠在握,老狐狸吃定了小狐狸的味道。
晚了,晚了,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即便自己想從這個旋窩中撤離,對方肯定也不會答應了。
孃的,郭業心中不斷暗罵自己,我剛纔就應該徑直出屋,不該再次返回,來這趟渾水啊。
唉,操蛋的,好奇心害死貓,莫名其妙地就被馬元舉這個賤人給誆上他的賊船來,真心不甘啊!
馬元舉取笑完郭業,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走到郭業跟前,輕拍他的肩膀,道:“郭業,本官只是一個九品吏員,手中沒有可供差遣的人手,這才找到了你,希望藉着你們皁班的手將隴西縣城那個大禍害繩之以法,剷除殆盡。”
郭業滿臉的不甘心,顧不得冒犯,突兀瞪着對方甕聲道:“馬功曹,想必此事之後,您老人家立了大功,升官加銜青雲直上,指日可待了吧?”
說這話,甭說馬元舉,就連郭業都覺得一股酸酸的味道,嗆鼻而來。
馬元舉啞然失笑,看來小衙役還是不甘心被自己騙上船啊。
不過自己所做之事,又何須跟人解釋的那麼清楚?
隨即一揮寬袖袍衫自顧奪門而出,傳來一記輕飄飄的聲音道:“小衙役,本官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要誅殺之人都是些罪該萬死之人,絕無半點私心。至於你?”
“呵呵,小衙役,好好幹,本官看好你!”
聲音落罷,就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馬元舉應該已經下了樓梯。
郭業被馬元舉這麼一誆心情本就不爽,又聽着馬元舉“仗勢欺人”張口閉口小衙役,不由更是來了心氣兒,對着房門外破口大罵:“看好你妹,老子需要看得起嗎?我日你仙人闆闆兒的!”
也甭管馬元舉聽得見聽不見,反正被人推進陷阱裡頭的滋味是真心不好受啊。
在房間自個兒思索了一陣兒之後,郭業緩緩從剛纔不愉的心境中走出,稍稍平穩的心中也略略有了大體的計劃。
隨後出了房間走下了樓梯。
剛擡腳要出一品樓,誰知後面的夥計一把將他拽住,對着郭業道:“這位小哥,您還沒付賬呢。”
郭業今天瀾衫打扮,並沒有穿皁青公服,夥計哪裡知道他是誰?
聽着夥計的說話,郭業一頭霧水,不是馬元舉包了二樓的場子嗎?小哥付的哪門子賬。
夥計見狀,輕聲說道:“剛纔那位大爺臨走之時交代了,說小哥您會將二樓包場的銀子一併結帳,嘿嘿,承惠,三兩銀子。”
郭業恍然大悟,脫口罵道:“好你個馬元舉,奸詐油似鬼,你他媽敢坑小哥!”
敢情今天除了被馬元舉誆騙進旋窩中,還他孃的當了一回冤大頭,我幹!
讀書人,就是心眼多,又吃了馬元舉一記悶虧。
他滿懷心事也懶得和夥計計較,從袖兜裡掏出幾塊碎銀,約莫三兩左右,塞到夥計的手中之後踏門而出。
出了一品樓大門,程二牛就跟蒼蠅叮到糞蛋兒似的,立馬圍了上來。
見着郭業臉色很差,定是心情不是很好,隨即問道:“小哥,剛纔俺看見功曹房的馬…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郭業捂住了嘴巴,嗚嗚言語。
郭業低聲告誡道:“二牛,今天我和馬功曹相見一事,你對誰都不能說。”
見着郭業說得如此慎重,程二牛不滯點頭稱道:“曉得了,俺不說,打死也不能說。”
郭業揉揉今天被馬元舉刺激得變幻太多表情的臉頰,然後招呼着程二牛道:“走吧,早點回去休息。明日早起,咱們還要辦大事呢!”
明日,註定又是不平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