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郭業恰逢休沐日。
大唐律,五日一賜休沐,得以歸休沐出謁。
律中休沐之意就是休假,是朝廷給天下官吏和州郡府縣衙門中各級官員官差的福利,指的是官府中人每當班五天便有一天的假期。
也是趕巧,昨天剛拿到福順巷那邊的房契,今日正好是郭業的休沐日,所以起了個大早,郭業便叫來朱鵬春和程二牛,幫襯着自己搬家到福順巷中。
誰知這麼一招呼,連同在休沐的龐飛虎也知曉了郭業搬家的事情,隨即帶着皁班的一干老兄弟起早趕來,替郭業的喬遷新居搭把手。
人多好辦事,衆人拾柴火焰高。
僅僅折騰了一會兒,油麻胡同的那棟小院已被搬空,套起一輛騾車,載着郭家的那些個家當,衆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前往了福順巷的新居。
……
……
騾車進了福順巷,駛到了盡頭,右手第一門的這所宅子正是張小七替郭業置辦的新居。
剛一到地兒,龐飛虎就立馬吆喝起衆人幫忙往裡頭搬東西,霎時,嘈雜的喧鬧聲和搬搬擡擡的磕碰聲,給清冷了許久的福順巷平添了幾分人氣。
郭老憨一跳下騾車就急匆匆地拽着老婆子和郭小蠻一頭扎進了新宅子大門,在裡頭四處閒逛遊覽了起來。
郭業從老爹郭老憨和老孃小妹三人一進宅子大門之後,不時在裡面傳出的驚讚暗歎之聲中聽出了詫異,聽到了喜悅,還有甘之如飴的滿足。
果然,無論哪個朝代,房子都是老百姓最爲關心的頭等大事。
有房纔有家,這一刻,郭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不過他並沒有心急如焚地要一探新居究竟,而是筆挺站在新宅子的門口,看着大門口上方高懸的牌匾有些走神。
牌匾的紅漆有些掉落,但是依舊清晰可見“秦府”二字。
福順巷,秦府。
這就是昨日郭業爲何驚呼的原因,因爲這所宅子的前主人正是秦威那個倒黴鬼。
世事就是那麼的巧合,一飲一啄似有天定。
秦威不僅因爲郭業丟了差事,下了大牢,臨了臨了,連昔日的秦府都被郭業買到手中,成爲郭業的產業。
瞬間,郭業的思緒飛回來當日入贅吳家成假女婿的那段時光……
想當初,吳茂才和吳秀秀父女爲了打發劉老賴和劉阿芒父子,招贅自己入了吳家,硬生生地背了一個大黑鍋;自己又血氣方剛地跟頭傻鳥似的用大唐律誆騙劉阿芒,將他詐退;稀裡糊塗地得罪劉家父子,最後被秦威惦記心中,引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是是非非……
晃眼間,幾個月的光景已經過去,往事依然歷歷在目,而今時今日,卻又已然物是人非。
突然,郭業心中一動,將旁邊正在搬東西的張小七一把拽住,問道:“七哥,我記得秦威還有個原配,乃是昔日東流鄉里正劉老賴之女,如今她身在何處?不會也和秦威一樣,被下了大牢等着秋後問斬吧?”
秦威犯的是誅三族的大罪,他的原配秦劉氏,也就是劉老賴的女兒,按律難逃一死。
對於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郭業心中有些愧疚,縱然她的父親和兄弟,還有她的丈夫都該死,但是以他後世人的觀念來看待,她的確挺可憐的,委實遭了無妄之災。
如果她真的被下了大牢,自己一個捕頭雖然無權放了她,但是讓她在囚禁期間吃得好些住得好些,倒是能做到。
也算是自己對她的一點彌補吧。
誰知張小七聽完郭業的問話,嘴角噙着一絲壞笑,搖頭道:“嘿嘿,要說秦威這王八蛋也真夠倒黴的,小哥你知道不?就在秦威在東流鄉被抓的消息一傳回縣城,他那原配,就是你說的秦劉氏,嘿嘿,這騷娘們竟然和秦府的管家攜帶着金銀珠寶,連夜逃離了隴西縣城,至今下落不明。”
郭業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地眼神望着張小七。
張小七輕聲繼續說道:“後來聽被遣散的秦家下人們說,這秦劉氏和秦府管家早已勾搭成奸,在秦威的眼皮子底下偷摸了許久,只是秦威這廝自己不知道罷了,嘿嘿,當了綠毛王八還不知曉。”
擦,敢情這秦劉氏也跟她爹,跟她兄弟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郭業聽完這則消息,心中剛纔還絲絲燃起的愧疚頓時煙消雲散,就這娘們的逼樣,沒讓她下大牢算是便宜她了,草的。
隨即對着張小七笑道:“秦威這種人不值得同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作孽不可活。頭頂綠帽,留着何用?活該砍頭,哈哈。”
張小七也是一臉的壞笑,輕聲道:“便宜那個秦府管家了,真他孃的得了夫人又得金,嘿嘿。”
郭業白了他一眼,輕輕踹了下他的屁股,笑罵道:“滾蛋!”
然後指了指大門上高懸的牌匾,吩咐道:“七哥,晚些時候你找個人做個匾額將它換下,上刻‘郭府’二字,嗯,別省銀子,做得大氣一些。”
張小七唔了一聲,拍拍胸部保證了幾句。
這時候,小妹郭小蠻如同在叢中穿梭的斑斕蝴蝶一般從門內鑽了出來,雙手抱住郭業的胳膊嬌聲喊道:
“哥哥,快去看看,咱家的宅子好大呢。”
“哥哥,爹和娘都繞迷路了,我找不到他們了。”
“哥哥,後院那邊有一個好大的池塘,小蠻沒銀子買魚,但是可以在自家的宅子裡釣些魚兒上來,然後熬成鮮湯給哥哥補補身子了。”
“哼,小蠻在自家宅院釣魚,我看劉家財主還會不會趕我離去,還敢不敢放狗追我咬我。”
……
……
聽着郭小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稚氣未脫的嗓門裡卻透着同齡少女所未有的懂事,郭業不由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輕撫着她的腦袋,揪着她的羊角小辮喃喃道:“我的傻妹子,咱們家今時不同往日了,哥哥要讓你過上富家千金的安逸日子,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說完,郭業放開小妹,牽着她的小手哄道:“走,咱們進去,先替小蠻把爹孃找回來,然後哥哥陪你去池塘邊釣魚,晚上就喝小蠻熬得鮮魚湯,好不?“
郭小蠻不滯點着小腦袋,菜青色的小臉泛起紅暈,興奮地喊着好好好,而後生拉硬拽着郭業進了大門。
……
……
郭家四口在偌大的兩進宅院中渡過了喬遷新居的第一天,也是郭老憨這輩子有史以來最爲自豪的一天。
世代佃戶的郭家,曾幾何時也有了今天。
在隴西縣城中坐擁一所偌大的兩進宅院,直到第二天清早醒來,郭老憨還是恍如夢中一般。
直到郭業頭戴四方襆頭,身穿嶄新的皁青公服,腰佩橫刀向他道別,前往衙門點卯,郭老憨才真真兒地確信,他老郭家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郭家了。
因爲,他郭老憨的兒子,是隴西縣城響噹噹的捕頭。
郭業辭別老爹出了福順巷,朱鵬春和程二牛已經在巷子口等候多時,三人結伴而行前往衙門。
此時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一路上走着,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突然,前方的路上驟然出現擁堵,遠遠瞅去,一家鋪子的門口人頭攢動,不時傳來呼喊叫罵之聲。
郭業不由奇道:“什麼情況?”
程二牛搖頭不知,但是朱鵬春卻像是知道一般,苦笑道:“還能咋的?不就是新開的何記字花館唄。”
姥姥的,原來就是之前的那個大興賭坊,自己咋忘了這茬兒。
郭業脫口罵道:“操蛋的,大清早生意就這麼好?這何家真是惹人生厭。”
朱鵬春也是對這個斷他財路的何記字花館深惡痛疾,沒了張小七的字花館的銀子進賬,比割他朱鵬春身上的肉還要來得疼痛。
隨即哼哼道:“誰讓何家財大氣粗呢,人家放言了,連着三天,凡隴西縣人皆可免費購買十文錢的字花。”
郭業看着前頭跟瘋了似的往字花館裡擁擠的人潮,眼珠子眨巴了幾下,突然問道:“老朱,何家的意思凡隴西縣人都可以免費認購?”
朱鵬春點點頭,旁邊的程二牛突然扯着嗓門喊道:“小哥,要去你去,俺二牛丟不起那人。”
顯然,程二牛誤解了郭業,以爲郭業也想去佔佔何家那十文錢的便宜。
郭業隨即白了一眼程二牛,喝罵道:“你滾一邊去,你知道個卵啊?”
然後對着朱鵬春壞笑道:“老朱,你想不想噁心噁心何家,解解心中那口悶氣?”
朱鵬春看着郭業那一臉熟悉的壞笑,心中也來了勁兒,趕忙湊上前去問道:“小哥,你吩咐吧,老朱還能不聽你的話是咋滴?老朱恨不得拉泡屎直接扔進何家字花館中去,薰死這幫狗日的。”
程二牛趕忙捂住鼻子,鄙夷地看了一眼朱鵬春,退避開來,生怕朱鵬春這廝真拉泡屎下來。
郭業倒是不以爲意,嘿嘿笑了兩聲,對着朱鵬春招招手道:“來,附耳過來,本山人送你一招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