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義珪,三十來歲許,樣貌算不上俊逸,五官只能算是過得去。
不過郭業第一眼看到此人的感覺就只有四個字,精明、貪婪。
崔義珪走到郭業跟前,臉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拱手道:“在下崔義珪,添爲揚州銀號的東家,出自…清河崔家。”
說到清河崔家之時,郭業很明顯能感覺得對方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和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到底是名門望族的子弟,再是怎麼樣都會有股高人一等的桀驁氣質。
郭業自然繼續角色扮演,也起身相迎拱手回禮,操着一口地道的蜀中方言說道:“崔東家有禮了,在下吳茂才,來自蜀中乾州。剛纔若是有言語衝撞或冒犯的地方,還望崔東家莫要見怪纔是。”
“嘿嘿……”崔義珪笑了笑,搖頭道,“不怪不怪,打開門做生意本就是和氣生財,哪裡會因爲些許刺耳的話就將生意往門外趕,不是?在商言商,吳東家如今生意照拂我揚州銀號,崔某高興還來不及呢。再說了,吳東家拆借的銀子越多,崔某越是高興哩。不過這前提是……”
崔義珪說到這兒稍稍停頓了一下,湊近郭業跟前,用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輕輕說道:“前提是,嘿嘿,吳東家能拿得出相對應的抵押,嘿嘿,能讓崔某放心大膽地將銀子拆借給你。只要吳東家這邊沒問題,崔某人這邊,揚州銀號這邊,決計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是那句老話,咱清河崔家有的是銀子。”
話裡又是一股子的傲嬌勁兒,郭業聽着有些膩歪了。隨後聳聳肩,說道:“崔東家放心,銀號的規矩我懂。”
“那就好!”
崔義珪點了點頭,徑直問道:“言歸正傳吧,不知吳東家需要向我們揚州銀號拆借多少?”
郭業伸出右手豎起三個指頭,在崔義珪面前比劃了一下。
崔義珪還未答話,旁邊一直站着的那名夥計已經脫口喊道了:“乖乖兒,吳東家莫不是要拆借三萬兩白銀?俺的天啊,這可是咱們揚州銀號自打開業以來,最大的一筆買賣啊。嘖嘖,好大的手筆哩!”
郭業聽罷皺了一下眉頭,斜眼看了一眼夥計,嘴角一揚不屑道:“三萬兩?最大的一筆買賣?少見多怪了吧?嘶……莫非揚州銀號的格局也就這麼大?還是說,這位小哥也瞧不起吳某人?”
“放肆!”
崔義珪突然衝那夥計厲喝一聲,罵道:“這裡哪有你門口小廝說話的份兒?上下尊卑不分,真是沒了規矩。給我滾下去!”
顯然,夥計那番驚歎引來了郭業的譏諷,最後打得卻是崔義珪和清河崔氏的臉面。
那夥計聞言頓時大駭,連連衝着崔義珪鞠躬,口中不滯喊着小的知錯,小的該死。隨後,便悻悻然地貓腰滑步跑向了門口。
崔義珪一見這個替自己和崔家丟人現眼的夥計離去,便又收起怒容,笑着對郭業笑道:“吳東家,我這下人沒見過世面倒是讓你笑話了。”
郭業大度地揮了揮手,說道:“不礙事,夏蟲不可語冰,我哪裡會跟一個小廝一般見識?不過我現在很想知道,揚州銀號是否有這個能力接手我這筆拆借?”
崔義珪臉色微微凝重起來,輕聲嘀咕道:“三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啊!吳東家乃是蜀中乾州人氏,難道在揚州還有與三十萬兩銀子相對應價值的抵押不成?”
郭業輕聲說道:“這個自然不愁,我在揚州的房契、店鋪、地契、田契總和加起來,絕對比三十萬兩有過之而無不及。若非不是我嫌這些產業套現忒慢,不能馬上變現,我又豈會進你這揚州銀號呢?呵呵,跟你們銀號拆借銀子,三十萬兩的利息可是個天文數字啊!”
崔義珪聞言不由面色一變,暗暗驚歎,這個姓吳的居然已經在揚州置產這麼多了?莫不成他還想在揚州定居不成?好傢伙,這可是一條肥碩的大魚啊,得要牢牢抓住纔是。
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再次試探道:“吳東家的那些房契地契田契,當真價逾三十萬兩白銀?”
郭業笑了笑又聳聳肩,道:“崔東家,難道這事兒還能作假不成?我要從你們那兒拆借來銀子,那些地契房契田契你們肯定要請專人驗過的,對吧?如果一有作假企圖魚目混雜,貴號又非傻子,怎麼可能同意將銀子借貸與我?”
說罷之後,郭業暗暗想着,陳集濤手中應該還有不少從古井巷張家那兒抄沒來的家產,雖然變賣了一些,但是多數還是掌握在揚州府衙手中。屆時,少不得借來一用了。
崔義珪聽着郭業說得也是這個道理,點了點頭,說道:“那是,只要吳東家的那些地契房契田契都沒問題,我們揚州銀號肯定會拆借三十萬兩銀子給你。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有個問題想問吳東家。”
郭業見着崔義珪的態度緩和有鬆軟的跡象,隨即應道:“崔東家但講無妨,儘管問來。”
崔義珪問道:“不知吳東家要拆借如此大的一筆銀子作何用途?嘿嘿,在下知道這裡涉及到你的私隱,如果不方便的話,吳東家可以不說。”
郭業知道這廝多疑詭詐,目前雖然有一點點鬆軟,但還是在舉棋不定中。
爲了給他吃上一顆定心丸,郭業索性繼續爆個大料道:“其實也沒什麼,崔東家應該知道蜀中地大物博人口衆多,雖然也有自己的鹽井,也有官鹽在售賣,但總得來說還是缺鹽。而揚州卻是不一樣,鹽場衆多,乃是我朝最大的鹽稅重地。最近吳某得知古井巷張家突然一日之間蕩然無存,以至於揚州黑市之中私鹽橫行,兜售私鹽者多如牛毛。尤其是鹽幫,更是有大批的私鹽要出售。所以吳某心裡一橫,索性要做就做一次大的,決定將鹽幫和幾個私鹽販子手中的私鹽統統壟斷,一齊兒運入蜀中牟利。”
說到這兒,郭業故作一副貪婪的神情,嘖嘖稱歎道:“崔東家是不知道蜀中那邊的鹽價,呵呵,三十萬兩的私鹽如果在蜀中兜售一空,所牟之利至少是這個數……”
說着,他又伸出右手張開五個指頭,在崔義珪的面前比劃了一下。
“可牟利達五、五十萬兩???”
崔義珪立馬錶現出跟之前那名夥計一般的德行,咂嘴唏噓感嘆道:“難怪黑市裡的那些人一個個不怕死,都敢冒着被朝廷殺頭的風險去販賣私鹽,原來私鹽的暴利如此之高哇。嘖嘖,真是令人羨慕啊,吳東家。”
郭業能察覺的出來,崔義珪在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雖然是說着羨慕,實則眼中閃爍着的卻是若隱若現的貪婪之色。
不過他越是這樣,郭業越是暗喜,不怕崔義珪貪婪,就怕他油鹽不進。
“但是……”
崔義珪突然話鋒一轉,警醒地看着郭業,又問道:“崔某雖然不販賣私鹽,但是好歹天天與南來北往的客商打交道,自然也聽說過蜀中那邊的一些情況。據我所知,要想將私鹽運進蜀中,就必須走水運。而蜀中的水運基本都在蜀中第一大幫漕幫的掌控之中,外人很難將私鹽、私鐵等物運進蜀中的。在下很好奇,不知吳東家又有什麼手段能夠保證私鹽順利進入蜀中,而不被漕幫攔截呢?”
顯然,崔義珪還不是百分百信任郭業,心中還是在猜疑着。
郭業心裡一緊,狗日的,還挺小心謹慎的。
不過他立馬找到了說詞,輕聲應對道:“很簡單,金銀開路,僅此而已。漕幫是橫霸蜀中各路水運,但漕幫也並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吳某不僅與漕幫總舵主有過幾面之緣,而且我們乾州吳家也每年都會給漕幫上貢。凡是我們吳家的貨船,漕幫一律放行,絕不會爲難的。”
“原來如此!”
這下,崔義珪心中最後一個疑問也被郭業說服了,點頭說道:“吳東家說得沒錯啊,這世上除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不然又有誰不愛銀子?真是羨慕吳東家啊,買賣盤子做得這般大,嘖嘖,羨煞旁人啦。”
郭業就算是再不開竅也能聽得出來,崔義珪這話裡透着滿滿的酸意。
他笑了笑,又聳了聳肩,沒有作迴應。
崔義珪此時驗證完心中的各種疑慮之後,便打定了主意,只要郭業的房契田契地契沒有問題,就拆借三十萬兩銀子給他。他儘管心裡嫉妒郭業販賣私鹽的暴利,但總不能將對方這筆送上門的生意拒之門外吧?
在商言商嘛,有抵押擔保,又有利息銀子,幹嘛不賺?
隨即,他問道:“吳東家幾時需要拆借銀子?”
郭業回道:“明日如何?”
“啊?”
崔義珪又是一驚,問道:“吳東家竟然要得這麼急?三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啊,崔某需要慢慢……”
“崔東家!”
郭業立即打斷了崔義珪的猶豫,說道:“實不相瞞!這次盯着鹽幫和幾大私鹽販子手中私鹽的人很多,除了吳某之外,還大有人在。所以時間寶貴,我需要明日就要拿到銀子。不過你放心,明日一早,我自會領着人將房契地契田契帶來,與貴銀號交割。”
崔義珪一聽原來是對方想捷足先登,比別人早一步收購私鹽啊,商場如戰場,有時候比的就是誰下手快一些,這倒是不難理解。
可崔義珪最終還是有些猶豫,畢竟三十萬兩銀子一下子放出去,雖然有房契地契田契作抵押擔保,可總是覺得這筆生意有些怪怪的。
郭業見着他這幅樣子,心中這廝想太多了,如果自己真有心要第一筆就騙他的話,又拿地契房契田契給他作甚?
他很清楚,馬無夜草不肥,同理,要想博得崔義珪的徹底信任還要使一些甜頭才行。
隨即,他趁着四下無人,湊到崔義珪耳邊低聲咬着耳朵道:“崔東家,時間寶貴,我必須提前拿到銀子下手,比別人先一步。若明日你能拆借三十萬兩銀子給我,準時交割完成,我私下再給你一萬兩銀子作爲謝儀。”
這是**裸的公然行賄。
不過貌似崔義珪碰見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似的,臉上的貪婪之色涌現而出,雙眼閃爍着熾熱,暗暗震驚郭業的出手大方。要知道,他來揚州銀號主事,家族每年分給他的銀子也不過幾萬兩。郭業的這個一萬兩謝儀,絕對是令他怦然心動。
不過他還是故作矜持地做做樣子,矯情道:“這…這不好吧?”
郭業知道這孫子心動了,立馬低聲笑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
崔義珪吞了一下口水,狠狠嚥了下去,又問道:“那三十萬兩借貸的利息,應該不包括在這一萬兩裡邊吧?”
貪婪,真尼瑪的貪婪!
郭業心裡狠狠鄙視了一下,然後笑着回道:“哪裡會?一碼歸一碼,該多少利息,吳某分文不差!”
“成交!”
崔義珪頓時眉開眼笑,衝郭業朗聲道:“只要明日你的房契田契地契沒問題,三十萬兩銀子一準交付,嘿嘿,利息方面可以酌情減掉一些的,吳東家。”
崔義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公光明正大地損公肥私了一把。
郭業看着這廝的滿面春風,不由暗暗搖頭,還真是慾壑難填之輩,不過他看中的就是這廝的貪婪。
隨後後堂來了一名夥計,說是有事請教崔義珪。
崔義珪衝郭業歉意地笑了笑,抱拳道:“我有事先忙,那咱們明日一早見,崔東家。”
他默默地望着轉身返回後堂的崔義珪,心中冷笑道,崔義珪啊崔義珪,姑且還先給你一點甜頭嚐嚐,不將你餵食飽些,我下一步又拿什麼來取信於你呢?
正是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這條亙古不變的道理,郭業已得箇中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