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淡的晨曦之中,一首大船從揚州城南的鈔關門啓程,前往蘇州。
賈環帶着侍女、隨從與何元龍、蕭幼安幾人在江邊眺望,看着大船楊帆,緩緩的消失在天際邊。
從揚州進入長江水道,對面是鎮江,再沿運河水道南行至常州、蘇州。
江邊的碼頭上,何元龍幾人都是惆悵的長嘆。任他是位高權重,後繼無人,則晚景淒涼。
“走吧!”賈環率先出聲,招呼着何元龍、蕭幼安幾人進城。他委託蕭幼安幫他在揚州城內臨時物色一處住宅。現在在住巡鹽御史的察院不大合適。蕭幼安已經幫他辦好,位於城中小秦淮河邊的一處三進院落。
揚州南城門口,一輛精緻、寬敞的馬車徐徐的在寬闊的道路上跟着人流而過。
車簾之中,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放下車簾,笑道:“剛走過去的是如今在江南聞名的才子賈環吧?”
賈環如果看清楚這男子的臉,就知道,錯身而過的是,揚州三大鹽商鄭元鑑的長子鄭文植。
馬車之中佈置的很奢華。一名豐腴的青衣女子拿起一粒葡萄喂在鄭文植的嘴裡,豐滿的軟肉毫不顧忌的抵在鄭文植的手臂上。她約二十出頭的年紀,肌膚白皙,風情嬌媚。
“可不就是?”青衣女子咯咯嬌笑。
鄭文植嘿嘿一笑。賈環的一首水調歌頭,可是毀了鄭家的計劃,成就了汪家鹽商之首的名聲。沒見汪鶴亭還看在賈環的面子上親自去祭拜了已故的巡鹽御史林如海?
鄭文植輕輕的拍了下青衣女子豐翹彈軟的臀部。
“大爺…,白天呢。”青衣女子吃吃嬌笑,一邊順從的跪在鄭文植面前,伸手解開他的腰帶。
看着她嬌豔的嘴脣,鄭文植輕浮的笑道:“瓊姐兒,你怕什麼?還能有人到車裡來不成?蘇州來的羅秀才肯定還沒到。”他今天是來碼頭接蘇州名士羅秀才。
鄭文植的腦海中閃過剛剛車外的賈環的那張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聽說揚州城中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傳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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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平穩的行使在運河之後。夜色深深。深秋的星空寂寥。
黛玉病臥在牀榻上,白天睡了一路,此時反倒沒有睡意。紫鵑、襲人兩人陪着她說話。桌上的蠟燭火苗跳躍。
紫鵑幫黛玉蓋着錦被,道:“姑老爺去世,姑娘不要傷心過度,別傷了身子。到了蘇州,有璉二爺處理着事情。再要想,萬事有三爺擔着。”
襲人幫着勸了兩句,“是這個理。三爺年紀雖小,行事是極妥當的。姑老爺將姑娘託付給三爺,也是看到這一節。”
黛玉細聲道:“我知道。”知道歸知道,卻難以做得到。心裡的傷楚如潮。
不過,在這寂寥的深夜裡有人陪着說話,心裡感覺還是要好受許多。
深秋的涼意在船艙外,呼嘯而過。
...
…
賈環的新住處在舊城與新城之間的一處熱鬧的民居區域:柳元裡。出門往前幾里路就是繁華的街市。
在揚州城這樣一座充滿的茶樓、澡堂、青樓、畫舫的純消費的城市中,居住相當便利。至少,賈環、晴雯、如意、錢槐、胡小四幾人不用爲吃飯的問題發愁。
安頓下來後,賈環將何元龍引薦給了分守道沙勝。沙勝與何元龍聊的不錯,將他留下來擔任幕府。
沙勝中午在署衙後的一處偏廳中設宴,招待賈環、何元龍。偏廳之中佈置的很風雅,掛着字畫,四人圍坐在八仙桌邊飲邊聊。菜餚以淮揚菜爲主。
署衙的廚師是當地人。而沙大參自北直隸的學官來上任,兩袖清風,請不起專用廚師。即便吃不慣淮揚菜,也沒辦法。
賈環喝着雞湯,聽着沙勝、何元龍、何師爺閒聊。同時得知了朝廷近日的最新消息。
最近揚州城內最火爆的消息,不是林如海去世,而是鹽法。這座城市裡,大部分人都是靠鹽業吃飯。君不見,執行票鹽法之後,鹽商敗亡,揚州也衰敗了。
關於改革鹽法,設立總商一事,朝廷令各地鹽運司、京中官員上書直陳利弊。當前還在討論中。
形勢,遠遠沒有賈環預估的那麼好。本來首倡改革鹽法的沙勝的奏摺在朝廷中順利的引發話題,邏輯上就應該由他掌握着主動。但是,朝廷將討論擴大化之後,沙大參的重要性就直線下降。
賈環翻看手中近期的邸報,疑惑的道:“這是什麼道理?”
邸報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第一份報紙。由通政司發行。匯聚了朝廷一段時間內的重要大事。是一份政治報紙。刊登着皇帝的諭旨、詔書、大臣們的奏章等內容。
賈環在遵化時就閱讀過。和二十一世紀內容豐富的報紙當然比不了。類似於一種文抄類型的報紙。沒有社評、總結,沒有花邊,沒有廣告,沒有頭條。但,凡是想要了解朝政大事,都必須要仔細閱讀近期的邸報。
賈環聽老於案牘的左師爺說,朝廷的御史因爲有彈劾任務,很多時候都是在邸報上找素材,然後發文彈劾。
另外,邸報走的是急遞鋪的系統,一晝夜三百里。公文隨到隨傳。所以揚州雖然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但信息的延時,沒有那麼明顯。沙勝的奏章的結果都已經下來。而估計賈環寫給賈府的私人信件還沒到京城。
沙勝笑着搖搖頭,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他其實並沒講功勞放在心上。只要能改革鹽法就成。
何元龍與何師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由何師爺來解釋原因。他們倆都知道原因,但何師爺跟着沙大參的時間久一些。原因有點傷沙大參的臉面。
何師爺苦笑一聲,道:“因爲軍機處中沒有宰輔重臣與東翁相互呼應啊。”
賈環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往往一個好的主意,最終的功勞並不是落在首創者身上,而是別人。原因就在於,出主意後,需要人“捧場”。放在江湖之中來說,就是要有人幫忙傳播。放在廟堂之上,就是要廟堂大佬鼎力支持。
賈環再往深裡想。山長和沙先生是好友,同時與何大學士是好友。但似乎,沙先生與何大學士的交情一般啊!
賈環心裡苦笑,這還真是政治上的原則: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敵人。
賈環問道:“那先生有再上書就鹽法發表看法嗎?”
沙勝道:“我在奏章之中已經將總商制度的優劣剖析清楚,用與不用,看朝堂諸公的決斷吧!”語氣,略微有些傲氣。
賈環是知道,沙先生連文壇宗師,他的座師方望都罵過。沙先生脾氣有些耿直。
賈環笑一笑,便沒說話,翻着邸報。上面有一則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貴--州土司叛亂,朝廷發兵征剿。
何師爺看了賈環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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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何師爺到柳元裡來拜訪賈環,笑道:“我來認認門,子玉不會不歡迎吧?”
賈環將何師爺迎進客廳之中,微笑道:“何先生這是說哪裡話?”
錢槐上了茶,心裡琢磨着幾時回金陵。
聊了兩句,何師爺道:“我中午時看子玉欲言又止,特意前來請教一番。”
賈環就笑,“這不大好說啊。臨近飯點,我們邊吃邊說吧。只是,我對揚州不熟,還要請何先生推薦地方。”他對何師爺確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好說,好說。”何師爺笑呵呵的答應下來,約賈環到小秦淮河邊的一處酒樓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