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揚州城中流傳着“攻擊”賈環名聲的流言。畫舫所在,酒樓所在,都能聽得到一二。
揚州城本來就是一座消費型的城市。擁有大量的茶樓、酒樓、澡堂、青樓。
如果將關於賈環的流言傳播比作“涓涓小流”,那麼,九月十八日晚在瘦西湖上關於大鹽商鄭元鑑之子鄭文植的流言,就是一場急速的暴風雨,席捲全城。
幾乎在兩三天的時間內就傳遍整個揚州城。看情況,若非是這年代傳播信息的手段的限制,一夜之間就會傳遍揚州城。
似乎,突然間,揚州城中各處閒人聚集的地方都開始在談論鄭大少的風流韻事。大概可用一句唐詩來形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江都縣縣衙的八字牆前,閒人們在議論,“好像是真有這樣的事情。可惜了邱家數千的鹽引。”
揚州城中的茶樓裡,人們在議論,“鄭家大少真不是東西。佔了人家的家產,還要佔人家老婆。”
澡堂裡在議論,酒樓在議論,碼頭的漁家在議論,青樓裡、畫舫裡的姐兒們在議論,府衙的衙役們在議論,鹽商們在議論…,揚州城裡的輿論就像是不斷壓縮、壓縮的火藥團,最終猛烈的爆炸,掀起巨大的聲浪。
巨大的輿論壓力落在鄭家身上。圍繞在賈環身上的,惡毒的流言,如同鐵索般,斷裂,無人再關注。
晦澀不明的雲頭被驅散開,,取而代之的是:秋高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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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別業,水雲雙榭的園林之中,下午時分,鄭文值陰沉着臉坐在書房中。
小妾瓊姐兒膽戰心驚的端了一碗參茶進來,低着頭,將茶碗放下。剛纔已經有兩個侍女被拖下去打板子。
鄭大少心情很不好。
鄭文值看了一眼瓊姐兒,憤怒的道:“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現在滿揚州的人都在背後罵他:人面獸心,豬狗不如,壞到流膿。他已經在家中兩天沒有出門,這種捱罵的滋味十分,十分的不好受。偏偏,他還動不了對方:汪家。只能憋屈的忍受着,想一隻縮頭烏龜一般,忍到風波過去。
這讓心高氣傲的鄭文值如何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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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中,柳元裡的一處院落中。中午午睡剛起來的賈環,心情放鬆的喝了漱口茶。
自林如海託孤以來,他沉鬱的心情終於消散。
靈巧嬌俏的大丫鬟晴雯穿着淡綠色的掐牙背心站在賈環身邊,美麗的大眼睛笑的如同月牙。笑孜孜的道:“三爺,你心情很好啊!”
賈環微微擡頭,笑着道:“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啊。心情怎麼會不好呢?”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噗嗤!”晴雯忍不住嬌笑,笑靨如花。一股青春、靈動的小美人韻味飄逸在空氣中。
在屋裡收拾衣服的如意清秀的埋頭笑着。三爺心情好,她們心情也好啊。馬上就要回金陵了。
賈環喝過茶,叮囑了兩個大丫鬟幾句,到書房裡提筆給來汪幼鴻回了一份請柬。今天上午蕭幼安來向他下了請柬:汪幼鴻約他見面吃酒。
擱下毛筆,賈環微微一笑。
其實,能出現這樣滿城都在傳播鄭文值的流言的情況,有幾個原因。第一,借勢。關於鄭大少的流言,是建立在他的流言的基礎之上,持續的發酵。
第二,流言本身具備可信度,包括各種驚悚、吸引眼球的元素:滅門、奪產、收女、全收。這大約等同於網絡時代的眼球消息,很能抓住需求。
賈環要是連起個吸引人的標題都不會,那就太差勁了。隨便一個混跡於網絡的網民都會。
第三,通過一首精品美人詞,製造名士、名妓聚會的“事件”,讓流言依附於事件傳播,這才傳的有鼻子有眼。
第四,對於揚州城的民衆而言,一個外地士子的緋聞,即便說上了天,難道還能有本地大鹽商兒子的緋聞更受關注?
人,都是優先關注身邊的事情的。這就好比,外地出一個爆炸的新聞震撼,還是本地出個爆炸的新聞震撼?不言自明。
從輿論傳播的角度來說,在一段時間內,民衆只會關注一件事。比如,當初奧運會期間,寶強的離婚新聞,硬是壓過了奧運會的新聞。隨後,輿論焦點就會被轉移。
所以,纔會出現現在這樣一邊倒的情況。當然,對面操盤的人,水平似乎不足。謠言都發酵了三五天了,還沒有反應。
要說賈環現在心中有多欣喜、高興,那也不見得。伸手就幹掉的對手,很難有興奮感。再者,流言畢竟只是流言,他反擊回去。但暫時也奈何不了試圖找他麻煩的鄭大少。等沙先生拿到整飭鹽法的權力時再說吧。
不過,能將心中的負面情緒,藉着這件事拋出去,也是略有收穫。
這件事就這樣吧!
賈環慵懶的在木椅上伸了一個懶腰。木椅上有如意鋪着的坐褥,柔軟舒適。淡淡的輕鬆感充斥在心頭。賈環拿着請柬到外面,讓錢槐去給汪幼鴻送請柬。
得知過兩天就要回金陵的錢槐,眉開眼笑的去投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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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裡關於鄭大鹽商兒子的“花邊新聞”到處傳,順帶着牽扯到一樁昔年的舊案,這讓揚州城的官員、縉紳、鹽商都在關注。
資本的積累,充滿着原罪。
揚州城裡的大鹽商們,誰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是乾淨的。怎麼累積到幾萬鹽引,這裡面有很多故事。大鹽商們的歡笑、滿足,那些消失的小鹽商們的痛苦,悲慘。
江都縣的正堂沈知縣在九月二十日晚,前往分巡道衙門,和李巡道密談。談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
揚州府知府江府尊在二十一日上午的公文間隙中,在衙房中與三名幕僚閒聊,“此番流言發酵,似乎是鹽商內鬥。聽說,那晚是在汪家的畫舫中。諸位以爲如何?”
一名師爺道:“鹽法改革一事,中外矚目。只怕是沙大參支持汪家,而楊運使支持鄭家。兩家”
衛師爺輕輕的搖搖頭,“那倒也未必。沙大參厭惡鄭家,但是和汪家怕也沒多大交情。鹽商要奉承的還是楊運使。不管如何,府衙只要坐觀風雲就好。”
江府尊微笑着點頭。這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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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時分。鄭家家主鄭元鑑到鹽運司見過楊運使之後,在堂屋之中,將兒子鄭文植,操盤謠言之事的羅秀才找來。
精美的堂屋中,午後的陽光落進來,氣氛沉悶、壓抑。處在輿論正中心的鄭家,感受到那種沉甸甸的壓力。
鄭元鑑五十多歲的模樣,穿着錦緞,眼神不善的盯着大兒子鄭文植,“你做的什麼狗屁倒竈的事情?勞資讓你散播關於沙大參與鹽商勾結的謠言。你辦的什麼事情?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好了,滿城都是你搞女人的爛事。”
“嘭!”鄭元鑑憤怒的將手裡的茶盞砸在地上。
一貫飛揚跋扈的鄭文植在老子面前,神情訕訕的站着。他不過是在測試下羅秀才的水平、份量,哪裡會想到是這樣一個局面?
一旁坐着的羅秀才臉上火辣辣的,鄭鹽商明着罵兒子,實際上是在罵他辦事不力。
羅秀才哪裡受的了這個,起身,拱手道:“鄭員外勿憂!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時間效應,鄭公子這件事,已經傳了七八天了。時效性馬上就會過去。鄭員外要辦的事情,我馬上張羅。只是,因爲有鄭公子的流言,爲保險起見,還請鄭員外調撥一些人手給我。”
他要在碼頭、澡堂、茶樓之中,同時在青樓、畫舫間傳播。
鄭元鑑嘴角扯了一笑,看了羅秀才一眼,緩緩的道:“好。這件事就拜託羅相公了。”
“自當盡力。”羅秀才點點頭,昂首出了堂屋。
鄭元鑑眯着眼睛看着羅秀才的背影,回頭瞪兒子一眼,罵道:“不成器的東西!晚上隨我出去,請沈大令吃酒。”
謠言的壓力,不在乎他兒子的風流之事,而在於涉及到一樁陳年的舊案。如果給有心人關注到,拿來做文章,這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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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已經是深秋時分了。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賈環跟着沙先生一起,泛舟於小秦淮河之上。江風嗖嗖。
隨行的何師爺做文士打扮,一襲青衫,笑着道:“若是再來一場雪,就完美了。可謂之,獨釣寒江雪。”
賈環笑着搖搖頭。那可冷死了。
沙勝五十多歲,一身灰色的便服,氣度儒雅。坐在舟邊垂釣。他已經將奏摺上報,心中大事一了,十分放鬆,笑道:“小釣怡情。若是雪中垂釣,非我等俗人可以達到的境界。”
隨行的僕人,划船的船工都是笑起來。
中午在舟中吃過一頓漁家午飯,回程到城中,才過虹橋,守在那裡的一名衙役道:“大參,守在署衙的何師爺說有要事彙報,請大參速速回衙門裡。”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不過,想着或許是官面上的事情,到也沒往心上去。
賈環本就住在小秦淮河邊上,但既然趕時間,就跟着一起去署衙。一行八人進了署衙。何元龍迎上來,臉色不大好看,到署衙的公房之中坐定後。何元龍道:“東翁,情況不大好。城中,忽而又起了謠言,說東翁與鹽商勾結,推行鹽商總商制度,是將朝廷的權力,讓渡給商人。必然是收受了賄--賂。”
公房之中,頓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