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着臉上的淚水肆意的流淌了一會,賈環接過黛玉遞給他的手帕,擦乾眼淚。輕吸了一口氣,涼爽的空氣涌到胸腔中,很舒服。
現在,還沒到可以盡情的釋放情緒的時刻。
賈環站起身,再扶着黛玉站起來,“妹妹,再給姨娘停靈一段時間,我們就一起回蘇州,將姨娘安葬在林姑父旁邊。”
哪怕是有婚契的小妾,也無法與丈夫合葬。但,他可以將裴姨娘安葬在林如海的旁邊。
黛玉同意道:“嗯。”
這幾天下來,黛玉又越發的憔悴。穿着白色的孝服,楚楚可憐。賈環輕嘆口氣,叮囑道:“妹妹不要哀傷過度,要保重身體。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
黛玉輕聲道:“三哥哥,你也是。”這幾日他在家中歇息,但不斷的見客、會客,勞累異常。
賈環點點頭,心中有些黛玉長大的感覺。
讓晴雯送黛玉回後院裡休息,賈環去了自己的書房。書房不大,到處都擺放着書。賈環坐到書桌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精美的長盒。打開長盒後,裡面是一支做工精良的手銃。
烏黑的精鐵打造,上面繁複的花紋。使用蘇鋼打造的可以是燧石發火的彈簧片,採用後膛填裝的模式,將火藥倒入火門中,扣動板機,即可擊發。
這是他委託汪家幫忙購置的利器。價值500兩。五十步內可破甲。類似於弱化版的手槍。盒中還有五個小瓶,這是按照份量配置的五份火藥、鉛彈。
鄭家僱用營兵中的精銳火銃手刺殺黛玉,這個他提了一個醒。他要給自己留下最後一道防線。作爲文士,火器顯然是護身的首先。雖然現在的火器還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夠用了。
家裡現在有一隊十人巡撫督標營的士兵保護他的安全。而此事過後,他得準備組建護衛隊。銀子都是小事,絕對不能允許身邊的人再受到傷害。
賈環將手銃把玩了許久,將之放在書桌上,目光幽幽。
鄭家不講規矩,玩盤外招。他也不會講規矩。權力和金錢,都可以殺人。鄭國公鄧鴻不肯幫忙,但是在守備鬆弛的南京守備府,要花銀子查營兵的動向,這不是難事。要這兩個兵痞的命也不是難事。
直接射殺裴姨娘的兇手已經死了。那麼,幕後的主使呢?
裴姨娘當着他的面被鉛彈擊中,痛苦的死去。她本應該活着的!她才21歲,一個如花綻放的年紀。如果不解決掉幕後主使者,他此生都難以心安。
因爲,敵方殺人的緣由,原因在他身上。
賈環腦海中掠過鄭元鑑那張令他厭惡至極的臉,還有陳家。陳家在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麼角色?鄭元鑑一個商人,敢在沒有官員在背後撐腰的情況下報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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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姨娘的頭七,賈環讓人射殺了兩名兇手,血祭裴姨娘在天之靈,稍稍的舒緩了心中的悲憤、哀傷。但這並不是“報復”的終點!而只是第一步!
八月十六日晚,南京兵備府兩名火銃手在營外的私寮中被殺身亡。江寧縣接到報案後,立即派人偵查。但終究是一無所獲。消息逐漸的傳開。
第二天上午,情況報到南京守備鄭國公鄧鴻案頭。鄧鴻在大廳中破口大罵:“小子豈敢如此無禮?”
這件事必然和在家裡給裴姨娘辦喪事的賈環脫不了干係。很多事情,不需要證據,只需要看法。賈環最具備殺人動機。但是,賈環殺的是他手下的兵,這未免太不將他放在眼裡了吧?
“來人!”鄧鴻憤然的喊了一聲。
兩名親兵從大廳外頭進來,彎腰行禮道:“公爺!”
鄧鴻話到口邊又縮回去,揮揮手,“你們先出去。”他可以爲難賈環,可以不幫賈環查兇手是誰。這都是小事、個人的看法而已。
但若是派兵去捉拿賈環,那就等於撕破臉。風險就太高。賈家有一位皇妃在宮中。九省統制王子騰在軍機處當差,頗受天子和首席軍機大臣謝大學士的信任。
“瑪德!”鄧鴻回到書房裡,寫了手令,讓手下的指揮使帶人去江寧縣施壓。要求捉拿兇手。
事情還得回到官面程序來解決。他家大業大,可不是鄭鹽商那種沒有眼界、層次的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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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晚的兩聲槍響,讓金陵城中的頗有些風聲鶴唳的氣氛。不少權貴人物出門時都帶着大量的護衛。對於那位打破規矩的少年,頗爲不喜。
這是個危險位子。誰知道他在悲痛之下,會不會對他們下手?畢竟,他們在查案子時,阻攔他討公道的過程中沒起什麼好作用。
這個“他們”包括,陳家,高價售糧的利益圈子,金陵知府賈雨村,與金陵簡報競爭的幾家報紙、甄家。甄家在推動污衊賈環快要瘋掉的謠言中很出了力氣。
這種不喜,讓金陵城中那張看不見的利益大網將賈環纏、逼迫的更緊一些:首先是香水銷售大打折扣,很多下了訂單的商家都開始退貨。很多權貴家中也不再使用賈府出售的香水。接着又傳出賈家的香水製作工匠被挖走的事。很快城中便有謠言,陳家的陳記即將推出新的香水供應市場。
賈家在金陵城中的各種生意、族人,或多或少的都遭遇到一些問題、糟心事。
其次,金陵的糧價在八月十八日後再次暴漲,達到2兩銀子一石的價錢。
賈環的事情,看着慘烈,緊張,殘酷,但是對百姓、市民的生活影響有限。而直到米價上揚,百姓們習慣性的將目光投向上次爲他們說話的金陵簡報時,恍然纔有不少人發現金陵簡報已經被查封。然而,他們在這段時間內已經不看金陵簡報,改看其他報紙。
揚州鹽商汪鶴亭組織徽商鼎力支持淮揚巡撫沙勝在淮南地區的賑災工作,組織的運糧船從南京運走一批糧食之後,再次返回,但此時糧價高企。
主持對接賑災事務的戶部尚書衛弘憂心忡忡,竭力維持局面。然而,情況已經非常的糟糕了。
此時,身在漩渦中心的賈環,安排僧人、道士來家裡給裴姨娘做法事,按照習俗,做足三十天法事,隨後賈環會帶着黛玉扶她靈柩去蘇州安葬。
這幾天,賈環一直都在家中思考、推敲他的計劃。在盧員外看來,他簡直心思深沉的可怕,一步步都算好。但這背後,是大量的準備、預案工作。
比如,在金陵簡報發文章攻擊賈雨村不作爲,鼓動士林唾棄賈雨村這件事。他當然是想要發文章的,他寫了一個晚上,字字如血、如刀。但同時也做了失敗的打算。
如果賈雨村惱羞成怒,查封金陵簡報,他要如何應對?這就是他在金陵簡報被查封之後,順水推舟的,躲在家中,裝出一口怨氣泄了、被嚇破膽的樣子。實則,他已經通過蕭幼安傳出他的“命令”。
賈環在思考、推敲的期間,就出門了一趟。接到山長的邀請,去山長家中吃飯。同時將他不會再動用簡單、粗暴買兇殺人的手段的意願傳遞出去。事可一,不可再。他以後還在文官圈子裡混。
山長張安博也需要一個結果幫賈環向朋友們解釋。文官圈子會排斥使用暗殺的人。這是他需要提醒賈環的地方,但賈環此次事出有因。會得到諒解。
時間,在平靜中走過了這麼三四天。秋季的雲有些淡。風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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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上午,陳四公子陳子澤從秦淮河上回家,剛進垂花門,恰好在庭院的甬道中碰到大哥陳子真帶着四名小廝準備外出。
“大哥,早上好。”
陳子真一身錦袍,四十多歲,看着打着哈欠,眼睛發青,二十多歲的弟弟,就知道他昨晚縱慾過度,笑着道:“子澤,你悠着點。”
陳子澤得意的一笑。
陳子真想起一件事,提醒道:“哦,你最近出門多帶點人手。姓賈的那小子現在給仇恨衝昏了腦子。要小心他狗急跳牆傷着你。”
陳子澤嘲笑道:“他殺了那兩個大頭兵還不滿足麼?還想發飆?死亡前最後的瘋狂啊!鄭國公是勳貴,顧忌賈皇妃。咱們家可不會怕后妃?”
陳子真微微一笑,點了點弟弟,帶着人出門。
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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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鑑在八月十七日就帶着隨從離開金陵。
金陵城的糧價大戰,多位重量級的人物參與較量。他一個商人蔘合不起。既然鄭家不需要他的投名狀,還將他賣了,他還是先回揚州避避風頭。
鄭元鑑心裡並不認爲賈環會繼續派人刺殺他,但還是帶了一些護衛,船過鎮江時,停留了一日,排遣心情,會見朋友,二十一日下午纔到揚州城南的鈔關門。
寒露剛過,岸邊、碼頭等地四處可見秋色。秋風驟起江上船隻依舊繁華。
鄭元鑑一身精美的青衫衣袍,富貴員外裝,帶着兩名隨從,六名護衛下船進城,在城門口遇到熟人,揚州兵備府的楊千總。
鄭元鑑坐在轎子中,裡頭的侍女打起窗簾,鄭元鑑露面說話,“楊千總許久不見啊,怎麼今日在城門口發財?”
城門口一向是撈取有誰的好地方。
楊千總約有一米八左右,古銅色的臉龐,粗手大腳,穿着軍中紅色的鴛鴦襖,笑着走過來,“其實,我是專門在這裡等鄭員外的。”
鄭元鑑有些好奇,“哦?”
下一刻,一隻大手從車窗外探進去,徑直捏在鄭元鑑的喉嚨上。楊千總猛的一拽,將鄭元鑑的頭拖到車窗外,厲聲大喊,“奉沙軍門令,捉拿案犯鄭元鑑,反抗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