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糧價在九月二十日秋糧入市之後就得到了平抑。一場商戰風暴就此落幕。然而,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金陵官場震盪的開始。
這是官場中人的共識。
糧價高漲背後是金陵的權貴在推動,而這破壞了淮南救災的行動,影響到淮揚巡撫沙勝、戶部尚書衛弘。
再加上前段時間幾乎全部的南京文官,除了賈環的老師張安博等寥寥數人外,都在上書彈劾衛弘。雙方的矛盾已經表面化。
在糧價平抑之時,就是官場鬥爭的開始。按照朝廷穩定地方的思路。終究是有人要留下來,有人要走。但,沙勝、衛弘賑災有功,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
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企圖將金陵糧案的鍋甩給衛弘的企圖落空。他現在要擔心的是自保的問題。
金陵官場的震盪還不只如此。這是高官之間的鬥爭。還有震驚朝野的倒賣糧食案。這又將牽扯到一批中低層官員。而高官的離去,勢必又會牽扯到中低層官員的站隊。
即將到來的欽差寧儒奉命審查倒賣糧食案。各方將會爭相拉攏。而高官們之間爭鬥的結果,預估還要等待朝廷新的諭令到來。預計會是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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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中等江船在長江中逆流而上。
寧儒一身玉色的長袍,在船艙門口看着兩岸的風景。風儀出衆。時值初冬,天下着小雨。更貼悽迷、清寒。
寧儒在揚州向淮揚巡撫沙勝宣旨之後,就啓程前往金陵。這是他第一次爲雍治天子效力。而他在心中也在努力揣摩着天子選派他下金陵查案的用意。
南京戶部糧案,朝野震驚!部院大員相互上書攻訐。還夾着賈子玉被刺殺的消息。
他帶着聖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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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中午,金陵知府賈雨村到玄武湖中參加一個文會,輕鬆閒適。回程坐船自東水關進入秦淮河,輕舟在河中飄蕩着前行。初冬午後陽光和熙。
賈雨村喝了幾杯酒,坐在船艙中,微笑着問隨行的心腹幕僚白師爺,“白師爺以爲我應該驚慌嗎?”剛纔文會中,幾名士子看他的眼神不大對勁。
白師爺五十多歲的年紀,,頜下有三縷長鬚,老吏模樣。笑着道:“東翁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賈雨村微微一笑。闊臉上全是自信的笑容。
他知道士子的想法。沒錯,金陵簡報是他查封的,現在還沒有解禁。但他並不後悔這個決定。他總不能看着賈環把他的名聲敗壞掉。這個官司就是打到王統制(王子騰)面前去,也是他佔理。他豈是會受到要挾的人?至於金陵糧案,他不過是拿一份慣例的銀子。並沒有參與。與他無關。
白師爺頓了頓,建議道:“不過,東翁最好還是要去拜訪下寧翰林。聽聞他在京城中與賈環私交很好。”
龍江先生寧儒現在的職位是翰林院編修(正七品)。以翰林的身份擔任欽差。
賈雨村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道:“真正應該緊張的人不是我。而是鄭國公鄧鴻。聽聞寧龍江此人宿花眠柳,與今年的江南花魁蘇詩詩關係極好。蘇詩詩就是他捧起來的。
金陵城裡的八大米行,個個虧損嚴重。少的陪了幾千兩,多的陪了一萬多兩。糧價穩定,淮南救災毫無難度。衛司徒升官幾乎是定局。然而,衛弘升官關賈環什麼事?”
說到底,獲利的是衛弘。賈環一個小小的舉人在這場博弈之中,還是一個失敗者。
白師爺欲言又止。東翁說的有道理。確實如此。而且,他這位東翁很會做官。到目前爲止只得罪過賈環、張安博。至於上書彈劾衛弘一事,金陵文官彈劾衛尚書的多了去,衛尚書難道要一個個的記恨?這不可能的。
但是,他還是有點擔心賈環這邊。畢竟,東翁的恩主是賈環的舅舅。賈子玉這個少年,讓他有點吃不準,每每有出人意料之舉。他敢斷定,平抑糧價的一案,背後爲衛弘出謀劃策的肯定是賈環。
而賈環與寧翰林交好,誰不知道他會不會做手腳呢?
賈雨村微微一笑,話鋒一轉,“當然,等寧龍江抵達金陵之後,我自會去拜訪他。”
他是經歷過一起一落的官僚。心裡怎麼想的不重要,該注意的官場細節,他從來都不會忽視。
白師爺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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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糧價在九月二十日降下來後,賈環就離開了外金川門碼頭,返回家中。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賈雨村對賈環的看法並沒有錯。到目前爲止,受益最大的是沙勝、衛弘兩人。而賈環他還沒有拿到任何實際利益。反倒是曾經賺錢的香水生意還沒有恢復。但賈環的目標、計劃,賈雨村不知道。
二十七日下午,賈環在山長家中與山長、何師爺、張承劍、紀鳴幾人喝茶閒聊。
廂房佈置的雅緻,幾人隨意的坐在屋中。
何師爺興致很好,與大家談笑風生。糧價平抑下來,湖廣的糧食也到了。淮南賑災基本就穩了。何師爺肩膀上的擔子卸下來。心中極其的放鬆。
何師爺喝着茶,提議道:“子玉,你和寧龍江相熟,何不提前一日去地界上迎着他。”
賈環笑着搖搖頭,“不用。我給京城中寫過信。”
張安博和藹的笑了笑。雍治皇帝派與賈環交好的寧龍江前來,傾向性其實已經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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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着金陵城。萬家燈火點點。
陳高郎弓着背在美貌的小妾的服侍下在書房裡喝着參茶。明天金陵的文武官員都要去城外迎接朝廷派來的欽差。他需要靜一靜。
陳子真從門外進來。臉上愁容不展。
陳高郎微微皺眉,揮揮手讓小妾退下,緩緩的問道:“子真,什麼事情?”
陳子真苦笑着道:“父親,我心裡沒底。”南京戶部糧案…。今年淮南一場大水,將糧案暴露出來。陳家騎虎難下,只能選擇將責任推給衛弘。
衛弘壓下倒賣糧食案,只是暫時的。他的本意是想要當能臣,做出政績。沒有人會天真的以爲他不上報給朝廷知道。
而現在天子派出與賈環交好的寧龍江來查案。這對陳家是很不利的。誰都知道賈環對陳家有怨氣。他心中實在沒有把握。
陳高郎不悅的道:“我平日裡是怎麼教你們兄弟的?每臨大事有靜氣。”又透了底,“我早就寫信給謝大學士說明金陵這裡的情況。不用擔心。”
衛弘的後臺是劉大學士。而他與謝大學士交好。
陳子真微怔,他沒想到父親早有準備。心裡頓時放下心來,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關心則亂,少了幾分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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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的夜晚,金陵城中顯得有些躁動。隨着欽差即將抵達,有些人感到了害怕。
揚州那邊的消息早就傳回來。寧翰林在揚州宣佈了天子的旨意,支持沙勝查抄大鹽商鄭家,並同意了巡撫衙門對鄭家的處理意見:男子流放瓊州。女子籍沒教坊司。
殺氣騰騰。誰知道寧翰林帶着什麼樣的旨意而來?查倒賣糧食案又要查到什麼樣的程度?
同時,也有一些人很淡然、鎮定。明天就是各自掀開一些底牌的時候。朝廷不可能會在明天宣佈處理結果,多半是授權給寧翰林的旨意。寧翰林前來查案,金陵官場其實還有反應時間。
長夜漸漸的過去了。薄霧瀰漫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中。雄雞在黎明時高歌。天際邊泛着一尾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