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活這七十多歲,早就是人老成精,尤氏的話哪裡能瞞得住她,頓了下柺杖,冷笑道:“珍哥媳婦,你糊弄我是吧?到底怎麼回事?”
賈母扭頭吩咐身邊的鴛鴦,“去把環哥兒和蓉哥兒叫進來。”
尤氏有苦說不出,欲言又止,終究是心裡嘆口氣,什麼都沒說。她在寧國府內的權勢,並不是來自於已經死去的賈珍,而是來自於賈環。這當口,她怎麼敢在老太太面前把秦氏的事說出來?寧願是惹老太太的嫌罷!
鴛鴦帶着個小丫鬟出了東樓去叫外頭的賈環、賈蓉進來。
這邊樓中,邢夫人假惺惺的道:“珍哥媳婦,你媳婦是病還是不好,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必定是有什麼緣故吧。”
這也就是邢夫人這種人在這個時候去踩尤氏一腳,很沒有格調。像王夫人、薛姨媽都沒說話。
王熙鳳倒是喜歡幹這種落井下石的事,但是她知道原委的,反而沒說。李紈和尤氏的關係尚可,這時和鳳姐是同樣的緣故,不好說話。
尤氏給燥的滿臉通紅,站起來,低着頭看腳尖,不吱聲。
賈母冷哼一聲,十分看不慣尤氏的做派。這讓她有一種權威被冒犯的感覺。兩府之內,竟然有人敢不搭理她。簡直是豈有此理!
賈母自是不知道尤氏心裡的權衡,更傾向於賈環。
…
…
賈環、賈蓉、賈薔、賈璉、賈芸十幾個賈府的子弟在清虛觀的偏殿裡面休息、說話。都在等着下午酉時回城裡去。道觀這邊,終究是沒什麼樂趣。
這時,守在那邊樓下的小廝過來傳話,說賈母叫賈環、賈蓉兩個進去。
賈環和賈蓉兩個一頭霧水的到東邊樓下,和鴛鴦在樓下先碰着頭。鴛鴦鴨蛋臉兒,身姿高挑,脖子的處的肌膚白膩、柔滑如玉,模樣溫柔可親。腮邊有着淡淡的雀斑。這無損於她的美麗。
她今天穿着件青緞子掐牙背心,束着白縐綢汗巾兒。越發的顯得身段姣好,腰細臀翹。二十歲的女孩子的美麗身姿,在下午的陽光中展露,青春、靚麗。
賈環跟着鴛鴦上樓,前頭有着淡淡的女孩子的香味,問道:“鴛鴦姐姐,老太太叫我們來,是有什麼事?”
鴛鴦走在賈環前面一格木質的樓梯上,側身抿嘴一笑,輕聲道:“三爺,老太太問蓉大奶奶的事。問珍大奶奶,她沒說。”
鴛鴦和賈環的私交還是不錯的。差不多算朋友交情。當然,即便沒有交情,以賈環如今在賈府裡的地位,這種小事,鴛鴦還是會提前透露的。在鴛鴦看來,這事,必定是賈蓉的鍋。
賈環嘴裡有點呲牙,他上午還愁着寶姐姐和林妹妹共乘一車的事,這會兒賈母又突然問秦可卿的事,真是日了狗的一天啊。話說,打醮不應該是很輕鬆的嗎?
賈蓉跟着賈環身後,向上仰視着。從他的角度,他就看到鴛鴦渾圓、挺翹的柔臀曲線在眼前搖擺。那股子青澀、半熟的女人韻味,頓時讓他有些心火上涌。想着,過兩天端午節,一定要請尤二姐、尤三姐到府上過節。
腦子裡,正轉着這些事情時,再聽到鴛鴦的話,心裡立即一磕磣,滿腔的火都給消了。他自決定休妻,這一頓罵,無論如何都是跑不了的。他有心裡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忐忑、鬱悶。
精美、方正的樓閣中,以賈母爲中心,賈府的內眷們各自散坐。每人面前都是榻椅、桌几。桌几上擺着各色時令的瓜果:黃瓜、香瓜、哈密瓜、西瓜、梨子等。
隨侍的丫鬟、婆子們,各自捧着托盤、茶杯、毛巾、冰鎮的解暑湯等物。
此時,賈府的內眷都在樓中,寶釵、黛玉、賈府三豔亦在。
賈環和賈蓉兩人進來,內眷們都是紛紛站起來,除了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以外。一時間,樓中環佩鏗鏘,叮噹作響。
見禮之後,賈母道:“蓉哥兒,你媳婦到底怎麼回事?這長時間都不來看我這老太婆?”
賈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樣,穿着精美藍色便服,硬着頭皮答道:“回老太太,我與秦氏成婚這些年,她一無所出。我正月後,就給了她一封休書…”
下面的話,賈蓉沒說,他也沒機會說。賈母只楞了一下,等聽明白賈蓉的話,頓時怒氣勃勃,揚起柺棍劈頭蓋臉的往賈蓉打過去,高聲罵道:“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老子給你娶門親事很容易?這大的事情,你不言語一聲,就擅自做主。你當你老子不在了,就沒人管得了你?秦氏哪一點不好?你要找這個由頭?是她攔着不讓你娶妾了?你找她來!我問問她!”
賈母着實給氣着了,一口氣猛罵賈蓉。她的這個重孫媳婦多好的人兒,她是多麼的中意!這混賬小子竟然敢私下裡休妻。簡直欠收拾。
賈蓉給賈母打的抱頭鼠竄,又不敢在賈母氣消之前,跑到樓下去,嘴裡只喊,“疼,疼。”
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祭告天地、祖宗、父母。遍邀賓客,儀式隆重。正妻,對一個封建主義社會的家庭來說,有着無可替代的地位。
固然是有七出之條:無子。但是,這對正妻有年齡規定的。唐律: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聽立庶以長。律法解釋就是,女子四十九歲之前沒有孩子,不適用這一條。
而隨着“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的成熟,很少,很少,有人會以這一條去休妻。時下,哪個妻子會不給丈夫娶妾?不怕擔一個嫉妒之名嗎?以王夫人的心計、手腕,賈政同樣有小妾、庶出的兒女:賈環、賈探春。以王熙鳳對丈夫感情之獨佔,還是要有平兒作爲通房丫鬟打掩護。
所以,賈蓉以“無子”爲由休妻是說不通的。賈母就直接說他是找藉口。這兩年,賈蓉和秦可卿關係不大和睦的事,賈母亦有所耳聞。
王熙鳳看不起賈蓉,忙扶着顫巍巍的,氣的胸口起伏的賈母,幫腔道:“秦氏多賢惠的人,怎麼可能攔着蓉哥兒不讓娶妾?蓉哥兒,你說是吧?”
賈蓉跌坐在地上,哀求的道:“嬸孃……”我的娘啊,這時候,你就幫着說句好話吧!
賈母狠打了賈蓉幾下,猶自不解氣,還罵。王夫人、薛姨媽幾人連忙勸,“該怎麼處置,老太太說下話來,他敢不聽?環哥兒在這兒的。老太太彆氣着自個。”
賈母便遷怒的問賈環,“環哥兒,如今兩府裡頭的事都是你管着的。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賈母盛怒之下,直接說出事實。寧、榮兩府的大權,按道理,輪都輪不到賈環。但事實就是,整風之後,兩府之事歸賈環執掌。闔府,闔族,對此默認、承認。
賈環心裡嘆口氣,道:“我知道。老太太先彆氣着身體。蓉哥兒和秦氏的事、矛盾,由來已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還是問問秦氏的意見。若是,她還願意做賈家的媳婦,我讓蓉哥兒給她賠禮、道歉。”
賈環對賈蓉休妻的目的、心思,很清楚。這是怕他給怕的。這件事,他的態度還是很明確的:看秦可卿自己的想法。願意過,就過下去。不願意,就和賈蓉散夥。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不錯,願意支持她的想法。
他和秦可卿的關係迄今爲止,還是清清白白的。他不否認他對秦可卿的好感。男人麼,對她這樣美麗動人、國色天資的尤物大美人想一想,有好感,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只要你不付諸行動,做出格的事情,便沒什麼。
像大臉寶那樣,在秦可卿的牀上午睡,偷偷的來一發,這就是相當的猥瑣了。而如大仲馬賈珍這樣的,對自己的兒媳扒灰、強來,更是要批判。
他不可能因爲對秦可卿的好感,就用他的權勢、力量,去拆散秦可卿的家庭、婚姻,將她“收入囊中”。做人,還是要有點底線,有點格調。
賈環這話,說的賈母氣略微消了些,道:“她怎麼會不願意?都是讓蓉哥兒這混賬小子給氣的!你去安排人接她來,我當面給她賠禮、道歉。”
賈母還是很中意秦可卿的。
賈環略微一沉吟,點點頭,“嗯。”
他是想着這兩天處理下秦可卿的事。但目前爲止,他還沒有找機會和秦可卿談過,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見賈母之前,他還是要和秦可卿私下見一面,問一問她真實的想法。現在去接秦可卿過來,他大概能有幾分鐘和秦可卿說話的時間。足夠了。
賈環正要去安排,這時,樓下的管事媳婦小快步上樓來回道:“老太太、太太、三爺,馮將軍家裡有人來了。馮小將軍也來了。”馮小將軍就是馮紫英。
這一打岔,賈母頓時有些後悔今天出門興師動衆,也恍然的想起:把家事搞到道觀裡來處理不好,“唉,又不是正經的齋事,我們不過閒逛逛,就想不到這禮上,沒的驚動了人。”
便對賈環道:“方纔的事,回府裡再說。你去忙吧!”又對賈寶玉道:“既然馮府上如此盛情,你也出去陪客。”
這一樁事,暫時告一段落。賈環帶着賈寶玉、賈蓉兩個下去招待馮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