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無情帝王家。
風吹過。透窗而來嗚嗚叫。外頭沾滿雪的樹枝咯吱的飄搖。清冷的房間中在上午越發的寒冷。
雍治天子看着自己的長子,目光如外面殿宇中的雪一般冰冷。有太多的話要說,又不必說。身邊的太監都退下去,只留了太監總管許彥。
太子寧溥和父皇對視着。第一次如此的勇敢。他心中有一口氣。倔強的含着,不肯消失。
雍治天子道:“太子妃死了。朕的兩個孫兒、孫女,朕會將他們安排在膠東。一輩子衣食無憂。”
寧溥臉上帶着冷笑,用務必肯定的語氣說道:“靜兒是父皇你害死的。”
雍治天子猛然爆發,訓斥道:這是什麼屁話?你不造反,朕和皇后爲你選的妻子會死嗎?”他對甄靜兒這個兒媳很滿意,是他當年和已故的皇后一起選擇的。
寧溥反抗的吼道:“我是你逼反的!”
太子寧溥究竟爲什麼會造反?滿朝的朝臣真的不知道?天底下總有幾個聰明人、明白人。但是,沒人說。有一句話,說出來,就是禍。所有的朝臣都避開不說。但,太子寧溥現在,在將死前說出來了。
這一句真話,讓爆發的雍治天子突然間沒有再訓兒子的想法,冷冷的看了長子一眼,轉身,往門外走去。
太子寧溥喊住雍治天子,類似於一點癲狂的笑道:“呵呵,父皇,你是不是覺得天下人都在你的掌握中?你可知道吳貴妃爲何願意爲兒臣傳遞消息?”
雍治天子停下腳步,皺着眉頭,轉身問道:“爲什麼?”
太子寧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父皇,兒臣許她以貴妃之位,必不令美人幽怨宮中。你以爲江山在股掌之間。可惜,卻連一個女人都掌握不住。”
雍治天子臉色變得鐵青。他極其的憤怒,一直以來的天子氣度拋之九霄雲外。牙齒咬着,蹦出兩個字:“孽子!”重重的踩着地面,出了冷宮。
稍後,太監總管許彥,拿了一條白綾進來。
“靜兒,我來陪你了。”太子寧溥從容的自縊。他之所以留到今天不死,就是要給他父皇心口一刀。來啊,相互傷害。
真實的情況,自然不可能是寧溥許給吳貴妃的好處是:貴妃之位。這種事歷史上有。比如賈蓉同學時常說的髒唐臭漢。但,太子妃甄靜兒不會允許寧溥這麼做。
然而,吳貴妃已死,死無對證。
…
…
雍治天子從冷宮中出來,走在硃紅色的宮牆內,心裡彷彿要炸開。徑直的離開冷宮。
而原本的行程,是要看看樑王。還要去寧壽宮看看太上皇。“看看”的意思是道別。
雍治天子留下太上皇,是要他見證這萬里江山變得無限好,不是要他蹦躂出來,在皇極殿上感嘆:“十三年啊!”
雍治天子怒不可遏的往西面的永壽宮而去,他想要和寵妃楊燕燕說一說他的憤怒。走到坤寧宮時,想起楊貴妃正在孕中,情緒波動,對胎兒不利,又折身到東面的鳳藻宮中。
賈元春率人迎着雍治天子。上茶,陪着天子在窗邊落座說話。玻璃窗外,精巧的花園中北風肆掠。
將太監、宮女都打發出去,雍治天子和賈元春說起吳貴妃的事,厲聲道:“朕待她如何?她竟然敢揹着朕作出這樣的醜事!簡直豈有此理。”
賈元春穿着精美的水粉色宮裝裙衫,身段優美,花容月貌,安靜的聽着天子發泄。這個時候,不需要說話,只需要傾聽就好。
說到憤怒時,雍治天子喝道:“來人,傳旨。將吳天祐下獄。”外頭的太監應着。太監總管許彥還在冷宮中辦事。
吳天祐是吳貴妃的父親。紅樓原書第十六回提及。吳貴妃家的省親別墅建在在城外。他目前身上有着虛銜寶文閣學士(正三品)。
太子叛亂,朝廷審理。吳貴妃在宮中爲太子傳遞內外消息,聯絡太子和太上皇的事情自是暴露出來。但吳貴妃自殺,她的家人如何處置,朝廷官員,並沒有自作主張,而是上報天子,請聖裁。關於此事的廷議,定在明日武英殿中。
說起吳天祐,雍治天子想起賈貴妃的家事,禁不住問道:“元妃,爲何今次沒有見你爲你弟弟求情?”
早在承德時,雍治天子對何大學士是有疑慮的。而京城中呈報上來的消息,賈環跟着何大學士去了京營,爲馬前卒。賈元春肯定是收到消息的。
何大學士要論罪的話,賈環也跑不了。但賈元春並沒有在雍治天子面前給賈環求情,一句話都沒說。包括汝陽侯攻入賈府,王子騰被破家的事。
此時,賈元春嫺靜的一笑,溫聲道:“陛下,臣妾敢和陛下說家事,卻不敢在國事上多嘴。國家大事,聖心獨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家事、國事,有時候是說不清楚的。但賈元春能有這個認識、覺悟,說的幾句話令雍治天子心裡異常的舒服。對元妃的聰穎、識大體,越發的滿意。
外頭的雪依舊冷。一整天,雍治天子都由元妃陪着,國事都推掉。這個信號,傳遍宮內外。
…
…
十月二十八,天晴雪融,京城更加的冷。
朝廷大臣們陸陸續續的從西華門進入皇城,到武英殿中議事。天子集團叛亂,涉及很多人。錦衣衛、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五軍都督府共同查明,宗捲上報軍機處。
今日廷議此事。
夠資格在武英殿中議事的大臣計有:第一,大學士,九卿,六部侍郎。第二,資深科道言官。如左副都御史、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掌科給事中,第三,勳貴重臣。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並北靜王、成國公、順親王。第四,翰林詞臣。學士、日講官及以上。比如,賈環爲翰林修撰(從六品),就參加不了。
這場廷議亦是被朝廷內外關注。這一場處罰衆多叛軍的廷議,同時亦是獎賞諸人的廷議。晉王、楚王在關注,京營、上十二衛的將校在關注。
賈環在翰林院中,亦被人關注。十三歲的翰林修撰啊!再升官,這逆天到什麼程度?只要賈環日後在官場上不倒,妥妥的六部九卿級別,朝廷重臣。
這要是在明朝,將翰林、庶吉士視爲儲相的年代,賈環已然是預定了一個內閣大學士的名額。
所以,武英殿廷議時,賈環在翰林院中“上班”,受到同僚們的關注可想而知。
武英殿中,參加廷議的朝臣們已然就位。分方陣而站立。距離天子寶座最近的便是四位大學士:謝旋、何朔、劉飛白、韓潤。謝大學士閉着雙眼。站在首位。他畢竟是雍治天子的親信大臣,雖然在這次太子叛亂中表現不佳。但朝廷中,同樣有不少聲音認爲他的地位依舊無虞。
殿中淨鞭一響,衆位大臣們肅然,監察御史立即盯着各人。但出來的卻是太監總管許彥。許彥進來,尖着嗓子道:“聖上口諭:今日廷議,交由何朔主持。”
何朔出列,躬身道:“臣遵旨。”
當即,許多朝臣,看謝大學士的目光就有些變化。比如:戶部尚書衛弘、吏部天官宋溥、刑部尚書華墨、翰林院侍講學士許澄等。朝堂上,不缺乏聰明人啊!
天子不來,何大學士接旨,滿朝文武,沒有一人表示異議。何大學士有這個資格。
何朔轉身,面對着羣臣,目光炯炯有神,道:“先處理叛軍之事。請王統制宣讀宗卷吧。我等一條條的議過去。”
當即,王子騰出列,有官員送來宗卷,開始宣讀。他這會兒病已經好了。形銷骨立。滿朝大臣,看着搖頭。都知道,王統制之慘。不過,毫無疑問,天子必定會補償王子騰。
太子叛亂,卷在其中最多的便是兵將。這處罰沒什麼疑問。該殺的殺,該貶的貶。接着,是京營顯武營參將樂白、謝鯨等諸將的處理。五軍都督府給的意見是:擅自出兵,嚴懲。比如,樂白的處罰就是奪官,貶湖廣某衛所養老。
不要誤會,這不是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們腦子進水,有問題。不會揣摩上意。何大學士這麼明顯的上升勢頭,誰看不見?樂白肯定算立功。而是,施恩的機會,要留給天子。
再接下來,便是議論有功之臣。最大的功臣,自然是何大學士。他已經近乎位極人臣。功勞全部落在他的兩個兒子身上:長子何以立,官升太原府知府;次子何以漸,生員,貢國子監。
國子監貢生可以直接參加會試。明年雍治十四年二月,還有一次會試。
前文說過科舉的貓膩。對於文官大佬們的子弟來說,最難的其實是鄉試。會試,宰輔等人往往是有影響力的。只要不像太嶽相公吃相那麼難看,大家都默許這個潛規則。也就是說,朝廷保何以漸一個進士功名。
再有,左都御史殷鵬,京營留守諸將,上十二衛不曾叛變的將士,協助何大學士穩定京城政局的官員,全部都是論功行賞。這一系列的封賞中,其中有一個敏感的議題:
賈環,升何職?
賈環有功,大臣們都知道。賈貴妃得寵,大臣還是都知道。但,最最重要的一點,天子不喜賈環,要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