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冬至(下)

賈母上房的院落中,在上午十點許已經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賈母要大辦消寒會,裡頭的花廳裡女眷們幾桌,外面東廂房中賈府的子弟幾桌,西廂房中,管家、管事們幾桌。

寶玉帶着金釧兒、媚人幾個丫鬟們到時,花廳裡面已經是花團錦簇,金鈴玉珮做響,歡聲笑語不斷。

賈母居中而坐,衆人圍着她說話。以王熙鳳最爲活躍,妙語連連。她口舌伶俐,性格潑辣,心思靈敏。賈母有時叫她猴兒。她在賈母面前很是得寵。

“寶玉來了,快過來。”賈母坐在鋪着大白狐皮坐褥的椅子上,歡喜的緊,將寶玉叫到跟前,半抱着他,問跟着寶玉的丫鬟,“寶玉上午幾時起來的?”

金釧兒還沒回話,寶玉忙笑着解釋道:“老祖宗,我到外頭見朋友。來的晚了。”

寶玉今日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繫着五色蝴蝶鸞絛,脖子上掛着寶玉。面若春花,目如點漆。很出衆的少年。

賈母樂呵呵的笑起來,“我說呢。”手指着身旁的黛玉,笑道:“要我說,你們兩個玉兒最可惡。往日時常要吵起來,鬧的啊,我心裡頭難受。好在,現在大了。不吵了。可是,閒下來,都不想着來看我。”

賈府衆女眷: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尤氏、李紈等人都笑起來。花廳之中,氣氛如同和風細雨,令人舒服。寶玉和黛玉兩個分辨着,哄着賈母笑起來。

說笑一回,林之孝家的進來回事。賈母、王夫人、王熙鳳都聽着。

寶玉則是瞅空來和衆姐妹打招呼。目光先落在黛玉身上。黛玉今天穿着一襲淡青色的長裙,淡雅之中更增添她超逸的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嫵媚的美少女神韻流瀉。

寶玉越看越喜歡,人人都道寶琴妹妹好。連三妹妹都這麼說。可林妹妹纔是最好的。只是想着和林妹妹的關係不佳,心中抑鬱。猶豫的問道:“林妹妹…,近日可好?”

“哼。”黛玉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不理寶玉。寶玉打襲人的事,她還記着呢。

寶玉臉色訕訕的,接着和寶釵打招呼,“寶姐姐,近來很少見你來園子裡。”

寶釵今天穿着紫紅色的對襟褂子,一頭青絲盤起,戴着金釵步搖。圓臉杏眼,氣質端莊嫺雅。冰肌雪膚,身姿豐盈。國色天姿。唐時楊貴妃不過如此。

寶釵倒是落落大方的笑着道:“因府裡有事,我去的少了。”其實,不是寶釵去的少了。而是賈寶玉被排斥在金釵們的聚會活動之外。所以,他見寶釵的次數很少。

寶玉點頭。寶釵的性情,他可不敢冒犯。又和湘雲打招呼。湘雲一身粉色的裙子,梳着少女小辮。身姿高挑,肌膚雪白,笑容可掬。充滿活力。

湘雲“噗嗤”一聲笑道:“愛哥哥,你纔看到我?我來府裡住了好幾日,都不見你。往日天天在我們隊裡攪合,現在倒改了?”

寶玉心情稍好,悄悄的看了黛玉一眼,半是回答半是表白的道:“何曾改了?我一輩子都不會改。我近日忙着在櫳翠庵參禪。”

這話說的探春笑起來,勸道:“二哥哥,你要是改了纔好。我聽三弟弟說,甄寶玉都改了。回頭他再來府上,你們可以見一見。說一說感悟。”

說起和賈寶玉長的一模一樣的甄寶玉。李紈、迎春,惜春,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都笑談起來。

爲襲人的事,姐妹們和寶玉都生分不少。其實,大家並不討厭寶玉。但縱觀他的所作所爲,衆姐妹們心中都留着一分。頑笑盡有,但不敢和他過份親近。

再者,若論辦事可靠、妥帖,爲人的擔當,處事公道,府裡終究是賈環排在第一位。寶玉在這上頭就差遠了,不怎麼靠譜。

林之孝家的帶人擡着桌子進來,開始佈置。花廳裡的衆人正說笑着時,外頭一陣沸騰。翡翠進來,笑盈盈的道:“三爺來了。”花廳的衆人都看向門口。

少頃,就見賈環帶着晴雯、如意兩個大丫鬟進來。賈環頭戴唐巾,穿着月白色的文士衫,腰懸玉佩,文士裝束。十四歲的年紀,身量頗高,容貌普通,身姿挺拔,舉止沉穩。安步走進來,自有一種攝人的風采。

頃刻間,花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的身上。成爲全場焦點。很有點明星出場的派頭。而賈環在賈府內,確實屬於一線明星級別的關注度。

賈環向賈母作揖行禮,道:“孫兒見過祖母。”他還是老習慣。能不跪的時候,儘量不跪。

雖說三個月前,八月下旬時,爲襲人捱打的事,賈環要懲罰寶玉,賈母和賈環起了衝突。但到這時,自然是已經過去。賈母笑呵呵的伸手,道:“好,好。快起來。”

勳貴世家,對權勢的變化,極其敏感。賈母人老成精,如何不能感受到賈府的變化?榮國府被奪爵後,就有變化。而自十一月初,和賈府來往的親戚,世交,對賈府熱絡、恭敬了許多。

賈母內心裡要說多喜歡賈環不盡然,但現在看着賈環確實很滿意。十四歲的正五品官,執掌朝堂輿論。這樣的成就,誰提起賈府來,不誇賈環一句?

前文說過,周朝官場的規矩,除開翰林詞臣、科道言官不計,正七品以下,都是螻蟻。正七品才叫真正的進入官場。新科進士授官,最低便是正七品的縣令。所以說,科舉是青雲大道。

官做到正五品,就是中層幹部。六部的要害部門,全是正五品的郎中直管。橫向的和現代比較,賈環算正司局級幹部。職權是:xx日報總編加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

當然,大周沒有電視、廣播,不然就是廣-電-總-局局長。

這是什麼樣的權勢、地位?所以,賈母最近的感受,說的更直白點:賈府上下,如今以賈環爲榮。

賈環起身,半轉過身,再向王夫人行禮,“兒子見過母親。”

王夫人四十多歲的年紀,還是刻板的死人臉,穿着淡黃色的對襟褂子,臉上露出一抹刻意的笑容,道:“嗯。”

八月份的賈府風波中,她沒能護住寶玉。至此,她的嫡母身份,對賈環已經完全失去威懾力。而當她以爲孃家王府足恃時,等她二哥回京,她再收拾賈環。但現在,他二哥回京不知道要猴年馬月。

前兩天,她試探性的和賈環說了說王承嗣的事,賈環給她面子同意不再整王承嗣了。兩人的關係現在緩和下來。這令她在二嫂子(何夫人)面前頗有臉面。

賈環接着再和薛姨媽、邢夫人、李嬸孃等人打招呼。賈環給薛蟠安排了前途,薛姨媽自是越看越喜歡。

李嬸孃看着眼前的少年,整個花廳的人,都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心裡驚奇,又感嘆。聽說,她小姑子曾經寫信給公公,挑紋兒、綺兒一人給他做妾。

賈環再與李紈、王熙鳳、尤氏、賈蓉妻胡氏見禮。

李紈雖然在笑,卻有些疏遠的態度。王熙鳳穿着橙色的褂子,拿着手帕,額頭帶着精美的黑色抹額,鳳眼丹脣,愈發顯得粉光脂豔,風流嬌媚,美豔動人的少婦。正所謂,粉面含春威不露,丹脣未起笑先聞。

王熙鳳嬌笑道:“噯喲,環兄弟,這下朝回來,禮儀我們可比不得。還是先坐下來說罷。”

賈環笑着看粉光脂豔的少婦王鳳姐一眼,點點頭,“也行。”王仁來賈府裡鬧事,王熙鳳未必不知情。前些日子裡,聽說鳳姐在背後對他頗有怨言。不過,現在,她自是不敢做妖。

王熙鳳給賈環看的有點心虛,臉上沒露出來,命僕婦、丫鬟們進來擺座。

因爲要佈置花廳,準備酒宴。丫鬟們就都退出去。姑娘們都起身先站在左側的空處。賈環微笑和釵、黛、雲、探、迎、惜、琴、煙、紋、綺幾人點頭致意、說話。

看着興奮着和黛玉、寶琴說要行酒令的湘雲,賈環笑笑,輕聲和身邊的寶釵說話,“姐姐,你幾點過來的?”

從側面看去,寶姐姐的五官精緻,白膩的俏臉如美玉般泛着光澤。如若神女。明麗難言。

寶釵明眸撲哧一閃,輕笑道:“不算早。和雲妹妹,琴妹妹,二姐姐,邢妹妹她們一起過來的。你上朝回來冷不冷,我叫鶯兒留着蔘湯。”這與和寶玉說話時,自是大不一樣。溫柔軟語,風情無端。

探春笑道:“有蔘湯,這會子也吃不成。”

迎春溫聲道:“吃杯酒就好。哎呀,雲丫頭太聒噪。幸而邢妹妹不像她。”

湘雲扭頭,道:“我好像聽到二姐姐說我的名字。”

衆女都嬌笑起來。

賈環亦是一笑,看着黛玉善睞的明眸,輕輕的點頭。黛玉嫣然一笑,眸光瀲灩,若如芙蓉花開。嫵媚、飄逸之神韻,就像是煙雨江南中走出來的水墨美人。絕世無雙。

說笑着,右側的桌椅擺好,衆人轉到右邊來。坐在賈母身邊的寶玉看着說笑的姐妹們,躍躍欲試,羨慕的看着羣芳環繞着的賈環。隨即又沮喪的低下頭。

以他的聰明,自是看得出來,府中姐妹對賈環的親近。這和與他說笑時完全不一樣。

老天啊,要我怎麼樣?

今日賈府冬至的酒席,用的是分席制。將條桌三面擺開,再拼起來,大家一人一個位置。面前放着青翠欲滴的瓜果、菜蔬。再有江南菜,各自幾碟。燒烤的鹿肉,羊肉,牛肉不等。正所謂:南烹北炙,雜然前陳,濃香四溢。

賈母讓薛姨媽、李嬸孃做上首,再是邢夫人,王夫人。又排了寶琴、湘雲、黛玉、寶玉。再往下是:尤氏,李紈,鳳姐,胡氏。對面則是寶釵、李紋、李綺、岫煙、迎春姊妹。

賈環一會要去東廂房裡與賈府子弟一起吃酒,這時,便在正中,拿着酒杯向賈母敬酒,道:“今日是冬至節,老太太高興。大家聚在一起說笑。孫兒給祖母敬酒,惟願祖母長壽,願賈府昌盛。”

賈母將近八十歲。明年就是虛歲八十。賈府要給她做壽宴。身形有些微胖,很富態的老太太。這時,樂呵呵的笑着拿起酒杯吃一杯,扭頭對身邊的鴛鴦道:“鴛鴦,去給環哥兒斟酒。”

“誒。”鴛鴦脆聲應了一聲,提着銀壺,從賈母身後的桌子出來,走到賈環身邊,“三爺…,我給你倒酒。”

鴛鴦今日穿着淡青色的對襟褂子,蜂腰纖細,身姿高挑。帶着幾點雀斑的鵝蛋俏臉上透着一許輕紅。她的肌膚很白,愈發顯得脣紅齒白。二十歲的女孩子,比之十二釵的容貌、氣質不及,但也有着別樣的俏麗、嫵媚。

處子的幽香襲來。斂盡春山羞一語,人前深意難輕訴。賈環笑着對鴛鴦點點頭,放低酒杯,讓鴛鴦斟酒。

鴛鴦對他的親近,多半是感激他在賈赦要強娶她時的表態、支持。當然,她此時這種神情,很動人。

賈環又給王夫人等人敬酒。這才向賈母告辭,花廳中的氣氛,達到高--潮。

賈環在正廳裡敬酒出來,到東廂房這邊。賈璉、賈琮、賈蓉、賈薔、賈芸、賈菱、賈菖迎着賈環落座,閒談吃酒。天南地北的閒侃。賈環聽着他們扯淡,意態閒適。

說着京中的趣聞,包括順親王府的慘況,賈璉笑道:“我今日算是明白環兄弟的話:有些事情,不是看結果,而是看原因。我與二姐有此良緣。一謝蓉哥兒,一謝環兄弟。”

偷娶之事,順天府罰銀了結。尤二姐又有身孕。賈璉近來心情極佳。

一幫人笑鬧,“既如此,且先吃三杯。再給環叔、蓉哥兒敬酒。”

賈璉當真就先吃了三杯。正說笑着,興兒進來道:“二爺,柳二爺來了。說有事要說。”

“他有什麼要事?”賈璉愣了下,告罪道:“我那準妹夫來了,我先去一趟。”

衆人都不以爲意。賈璉去了小半個時辰,賈璉讓小廝進來請賈環、賈蓉。

賈環微微有些詫異,到前院的小廳中,就見賈璉和柳湘蓮兩個各自冷着臉,僵持着。

柳湘蓮原繫世家子弟。父母早喪,他讀書不成,卻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爲。素性爽俠,不拘細事。容貌俊美,喜歡串戲,男扮女裝,擅演生旦風月戲文。

柳湘蓮見賈環進來,拱手一禮,道:“環三爺,你說句公道話。我前日去京外姑母處走動,才知道姑母已經給我定了婚事。若從璉二哥,則背了姑母。還望解除這婚約,將祖父所遺寶劍賜回。”

賈璉很不滿的道:“豈有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還要斟酌。”他苦尤三姐久矣。尤三姐指定要嫁這冷二郎。再者,被隨意退婚,讓他有什麼臉面?

賈環早和柳湘蓮見過幾次,並沒什麼深談。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湘蓮一眼,道:“姑母是長輩。既然如此,那便退了定禮。”

柳湘蓮一愣,他雖然認爲賈環行事正派。但沒想到賈環答應的如此爽快。隨即大喜,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他不想做綠王八。

“環兄弟,這…”賈璉還要再說,賈環擺擺手,“就這樣吧。璉二哥陪他去走一遭吧。”

柳湘蓮家傳的雌雄鴛鴦寶劍,雌劍在尤三姐手中。

賈璉無法,跌足,長嘆,鬱悶的坐轎子帶着柳湘蓮去外城西。兩人出去,賈蓉詫異的道:“環叔,你這…”

賈環拍拍賈蓉的肩膀,道:“你去請太醫,跟着過去。我一會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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