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朱標也是夠倒黴的,剛從北平巡邊回來不久,還沒來得及休息,就拿出了大案。而且這個案子還把他器重的伴讀黃子澄給牽連進去,朱標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國家大政,如何戍守大寧,黃子澄不懂也就算了,怎麼連教化一方也做不好,莫非真應了那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朱標一貫尊師重道,可再老實的人,也有受不了的時候,天天擦屁股,沒有不嫌味大的……
“父皇,錦衣衛彈劾黃子澄行爲放蕩,停妻再娶,敗壞民女清白……諸般形狀,有辱官箴,兒臣懇請父皇,嚴厲懲辦!”
朱元璋輕輕一笑,“總算不袒護你的人了,有長進啊!”
朱標臉上微紅,“父皇,兒臣沒有自己的人,全都是大明的臣子。”
“哈哈哈!”朱元璋眉開眼笑,“是比以往強多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過去就是讀書太多,走的路太少。能不徇私情是好事,不過……這一次黃子澄未必如你說的那麼不堪!”
朱標一驚,“父皇,莫非此案還有隱情?”
老朱玩味一笑,“有沒有隱情,還要查過才知道,朕不能相信一面之詞。這不,北平布政使衙門彈劾錦衣衛污衊清白,構陷大臣,胡作非爲……那就索性把他們都拿下,仔細審問。”
“太子,你覺得派誰處置合適?”
“這個……”朱標面露難色,“錦衣衛和布政使衙門互相告狀,燕王府又負責軍務,不好插手刑名……父皇,兒臣覺得可以調大寧兵來負責此案!”
“大寧?”
“對,大寧都司的經歷官柳淳年少有爲,是個不錯的人才,他跟這個案子也沒有什麼牽連,最合適不過了!”
朱標力薦柳淳。
老朱卻是哭笑不得,傻兒子啊,你還當那個小崽子是好東西啊!這麼大的波瀾,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要不是這小子還算老實,把口供送到了宮裡,朕現在就能下旨,把他抓起來!
臭小子,敢煽動無知民婦,讓當朝官吏受辱,綱常何在?規矩何在?
老朱治天下,就像打理自己的農田。
對那些雜草,是向來不手軟的。
只是老朱還不能確定,柳淳這小子到底是雜草,還是值得栽培的珍貴草藥……既然如此,就不如按照太子的意思,試探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什麼面目!
“好,朕立刻下旨,讓柳淳把人犯都給扣押了……然後再選精通律令的重臣,去北平辦案!這一年多,北平就沒有消停過,必須好好整治一番!讓他們都老實下來!”
朱元璋碩大的下巴高高揚起,朱標一見,暗暗叫苦,壞了……這是要血流成河啊……
老朱的殺心熾熱,接到旨意的柳淳,從字裡行間,都能嗅到血腥味……奶奶的,我只是把口供遞上去了,可沒說別的啊!陷害黃子澄,跟我更是沒有關係,可老朱爲什麼把燙手的山芋扔給自己啊!
是考驗呢,還是懲罰?
柳淳想不通,又不敢違抗旨意,他手邊沒有兵馬,只能從燕王府借了五百人,朱能陪着,再度來到了錦衣衛衙門。
才幾天的光景,上次是前來救父,這次卻是來拿人的!
姓紀的!
報應來的真快!
柳淳將手裡的聖旨高高舉起,對着裡面,朗聲道:“奉旨辦案,爾等速速開門!”
他連喊了三遍,終於,大門開放,韓百戶帶着一些錦衣衛,侍立在兩旁,臉上充滿了惶恐。
這局勢變得也太快了,柳淳不會遷怒他們吧?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和家父同爲錦衣衛,也算是我的長輩,在這裡我只想告誡你們一句,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把良心擺正了!對自己的袍澤兄弟,總要留那麼一點人心!”
這些錦衣衛,被嚇得戰戰兢兢,慌忙點頭。
柳淳打馬向前,直接到了紀同傑住的後衙,朱能帶着人立刻封鎖起來,柳淳擎着聖旨,就往裡面走,可剛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松油味!
這是怎麼回事?
他急忙推開大門,往裡面看去。
只見瘦小的紀同傑穿着大紅的飛魚服,端坐在房間的中央,滿是褶皺的老臉,此刻寶相莊嚴,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他擡頭衝着柳淳微微一笑。
“好小子,我剛對你爹下手,你就來抓我,果然有些本事!只可惜……你抓不到的!”
說着,他取出一支火摺子,直接打開,扔在了地上!
不好!
原來地上的毯子,還有身上的官服,早就浸透了松油,沾上了火星,瞬間燃起。
紀同傑活生生變成了一株大蜡!
火苗躥起一丈高,連房樑都給燒了。
柳淳大叫不好,想去救援,奈何已經晚了,他恍惚間,似乎看到,火光裡的紀同傑悽然一笑,緊接着就被大火吞噬……屋子裡的火勢太猛,不得不推出來。
等取來井水,把火撲滅,地上只剩下一堆黑炭!
“柳兄弟,人……死了!”
朱能是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漢子,可像紀同傑這樣,活活把自己燒死的,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他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真是讓人汗毛豎起,這人該多狠啊!
想一死了之,抹脖子,上吊,服毒,怎麼不行,爲什麼要把自己燒了?
真是想不明白!
柳淳倒是有一些猜測……據說此人蟄伏在鄭國公府,整整二十年,爲奴爲僕,低三下四,卑賤如螻蟻。
身爲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不同凡響!
“行!紀同傑,你做到了!”
柳淳咬了咬牙,“別愣着了,趕快清查,看看能找到什麼證據,這麼大的欽犯,就在咱們面前死了,若是查不出什麼來,可小心上面問罪!”
護衛們轟然答應,急忙搜索整個後衙,可裡裡外外,找了三遍,除了些尋常的公文,什麼都沒有找到。
柳淳眉頭緊皺,難不成是紀同傑把證物放在了身上,一同燒成灰了?
也不對啊!
突然,柳淳發現,東邊廂房,靠邊的一扇窗戶,比其他的要小許多……怎麼會呢?靠邊的窗戶,應該更大才對!
“是不是有夾層?”
柳淳立刻跑過去,用手指輕釦牆壁,是空的!
“給我鑿開!”
“是!”
護衛們七手八腳,把夾層打開,在裡面果然有幾個箱子,沉甸甸的,取出來,展開,全都是金銀,有元寶,有金磚,看樣子至少有三五萬兩之多!
其中還有個箱子裡,金銀不多,但卻有一個小木盒。
柳淳展開,裡面都是信件和賬冊。
他心裡就是一陣哆嗦,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打開之後,賬本記錄的正是和蒙古各部的往來貿易,再看那些信件,也都是北平商人,私下裡給蒙古人寫的信!
鐵證如山,證據確鑿!
就連朱能這樣的政治白癡都知道,出了大事!
“這是通敵大罪,要誅滅九族的!”
柳淳捧着木盒子,腦中浮現出紀同傑最後的笑容……能拉這麼多人一起死,真是死而無憾了!
“柳公子,你看要怎麼辦?朱能惶恐道。
“還能怎麼辦,立刻封好,送去京城,請旨定奪吧!”柳淳似有所悟,或許紀同傑就是要掀起大案的導火索吧!
洪武朝的錦衣衛,果然夠狠!